嘉庆帝在圆明园同乐园之活动初探

尤 李

同乐园位于圆明园内最大的水域——福海之东，为清朝皇帝及皇室在圆明园内的主要娱乐空间，由清音阁戏楼、同乐园正殿、寺庙建筑永日堂和买卖街组成。

《圆明园百景图志》介绍了同乐园的建筑结构、陈设布局及其政治功用和文化内涵①圆明园管理处编：《圆明园百景图志》，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第274-279页。。李文君先生解读过同乐园的匾额②李文君编著：《圆明园匾额楹联通解》，北京：故宫出版社，2017年，第313-318页。。笔者认为：同乐园本位于作为清朝皇室日常生活起居的“私密空间”——圆明园之内，却刻意营造出强烈的公共文化和市井文化气息。同乐园生动地反映和再现了清朝普通市民的生活情态，给为国事操劳的皇帝提供了放松和娱乐的空间，为皇家的日常生活注入了活力③尤李：《圆明园同乐园的功能及其文化内涵》，《团结报·文史周刊》2012年9月6日。。李建芸教授以整理、对比和归纳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样式雷图样为基础，对圆明园同乐园戏院建筑以及舞台设施进行了复原研究，并尝试对照其他现存的清代皇家剧院建筑，分析清宫剧院建筑的院落功能组织和一些基本特点④李建芸：《从同乐园复原研究看清代宫廷室外院落式戏院一般特点》，《建筑史论文集》第17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张恩荫先生指出：圆明园同乐园建有大戏楼清音阁，为皇帝观戏之处，同时也是宴赏王公大臣、外藩来使的场所，买卖街还有宫市⑤张恩荫：《圆明大观话盛衰》，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第90-94页。。张龙等先生通过解读相关历史图档，厘清了圆明园同乐园清音阁的历史变革，揭示出其在雍正、乾隆两朝在造型和功能上的差异，同时结合颐和园、故宫博物院现存两座三层戏楼升降舞台设施遗存及相关档案，参考《升平宝筏》等连台剧本，总结了清宫三层戏楼出场方式多元化、演剧空间立体化的特征。最后从宫廷演剧追求热闹性、满足大型庆典活动需求、弥补传统戏台流动性不足三个方面阐述了清宫三层戏楼形成的动因①张龙、吴晗冰、张芝明、张凤梧：《圆明园同乐园清音阁戏楼钩沉——兼论清宫三层戏楼的空间使用特征及其成因》，《故宫博物院院刊》2019年第9期。。本文试图探讨以往学界关注不多的一个问题：嘉庆帝与同乐园的关系。由于此问题仅仅留下一些片段史料，笔者只能通过这些零散的碎片来尝试复原嘉庆帝在同乐园的一些活动，并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进行分析。

一

乾隆五十六年（1791）正月十五日前夕，嘉庆帝颙琰还是皇子时，便作《恭和御制同乐园得句元韵》：

同乐春台品汇舒，六花相映景清虚。

来牟大有天贻我，稼穑先知众惬予。

点缀园林真沃若，滋培畎亩验膏如。

箫韶九奏升平曲，畅发青阳令节初。②《味余书室全集定本》卷29，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味余书室全集》第二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59页。

由此可知：在乾隆五十六年（1791）春，嘉庆帝作为皇子在圆明园同乐园欣赏春天美景。他看见六花（即六瓣之雪花）降临，联想到瑞雪滋润田地，肥沃土地，预示着上天将赠送农业大丰收，自己感到快意和满足。在这首诗的最后两句，他赞美蓬勃生长的初春，褒扬同乐园奏起美妙的太平盛世之乐。

嘉庆二年（1797）正月十五日前夕，嘉庆帝撰《新正同乐园》云：

藩部朝正王会开，承欢行庆乐春台。

暖敷卉木光风转，泽洽田畴瑞雪培。

聆训铭心主诚敬，祈天孚愿息氛埃。

箫韶迭奏升平曲，化被三苗圣武恢。③《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9，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一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205页。

其中“聆训铭心主诚敬”之下小注曰：

皇父晨夕训政，事无巨细，执两用中，惟诚则明，敬胜迪吉，予只承之下，永识弗诙。④《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9，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一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205页。

“祈天孚愿息氛埃”之后小注言：

湖北教匪窜入黄柏山中，官军四面围合，已成釜底游魂，惟吁昊恩助顺，迅奏廓清尔。⑤《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9，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一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205页。

“化被三苗圣武恢”之下小注解释：

湖南逆苗平定后，官军徇阅各苗寨，宣示威德，群苗皆望风归顺，歌舞欢欣，因清还界址，优与抚恤，从此各安生业，边围永靖矣。①《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9，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一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205页。

这首诗开篇即叙述嘉庆二年（1797）正月十五前夕嘉庆帝在同乐园款待前来朝觐的藩部的盛况。在圆明园盛期，每年新正在同乐园举办大型灯戏活动，乾隆朝取名叫“庆丰图”，嘉、道、咸三朝相沿。上元（正月十五日）和燕九（正月十九日），宗亲、大臣、外藩王公和各国来使在圆明园“山高水长”看完火戏后，随皇帝到同乐园观赏庆丰图，形成元宵灯戏高潮②张恩荫：《圆明大观话盛衰》，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第90-92页。。按《嘉庆帝起居注》所载，嘉庆二年（1797）正月十五日至十九日，嘉庆帝侍太上皇乾隆帝御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赐近臣、朝正外藩筵宴，御山高水长观火戏，赐王公、外藩陪臣等茶食③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嘉庆帝起居注》第二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9-13页；《嘉庆帝实录》卷13，嘉庆二年正月乙卯—丙辰，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7年，第29292页。。正月十九日晚，“上侍太上皇帝御同乐园，召王公大臣、蒙古王公、额驸、台吉等及各外藩陪臣等观灯”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嘉庆帝起居注》第二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3页。。清帝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山高水长”和同乐园设宴款待前来年班的边疆民族首领，是清代朝觐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促进各族文化交流、巩固和发展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具有重要意义⑤张双智教授将清代朝觐制度的历史意义总结为：有利于进一步加强主权管理、明君臣之义的隶属象征，是有效管理边疆民族首领的行政措施，因俗而治，发挥恩威并用的作用，是来朝者贸易获利的途径，有利于各民族文化交流与边疆民族的“同心向化”（参见张双智《清代朝觐制度研究》第五章《朝觐制度的历史意义与清帝治国理念》，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年，第219-228页）。。

不仅如此，嘉庆帝还在诗中欢庆春天的到来，不仅阳光照耀草木，还有瑞雪滋润农田。而“聆训铭心主诚敬”及其小注显示：在当时，乾隆帝作为太上皇进行“训政”掌握实权，大事小事皆管。嘉庆帝赞扬其父能够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适宜的办法处理朝政，而自己作为皇帝聆听其父的教诲，永远在父亲之下。

其中“祈天孚愿息氛埃”之后小注中的“湖北教匪”乃指清嘉庆年间爆发于四川、陕西、河南和湖北边境地区的白莲教武装反清起义。嘉庆帝刚刚即位不久，便爆发了白莲教起义。这场起义给清廷造成极大的麻烦，在嘉庆初年成为清廷的心腹大患⑥关于白莲教起义的教义、组织，参见[美]韩书瑞（SusanNaquin）著，陈仲丹译《千年末世之乱：1813年八卦教起义》，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关于清廷对白莲教起义的镇压，参见张瑞龙《天理教事件与清中叶的政治、学术与社会》第四章《天理教起义与清中叶朝廷根除邪教势力》，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98-101页，等等。。嘉庆帝在此诗中称“官军四面围合”，白莲教徒“已成釜底游魂”，似乎胜利在望。他呼喊请求天恩，助其迅速平定白莲教起事。事实上他过于乐观。直至嘉庆九年（1804），经过长期拉锯战，清廷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才最终平定白莲教起义。

在此诗的末尾，嘉庆帝谓同乐园中多次奏起美妙的太平盛世之音，以歌颂清朝的王化及“三苗”。其中“三苗”系上古传说中黄帝至尧舜禹时代的部落名，主要分布在洞庭湖（今湖南北部）和彭蠡湖（今江西鄱阳湖）之间，即长江中游以南一带。嘉庆帝在此引用古代典故，以颂扬其父平定发生在乾嘉之际的苗民大起义的功绩，彰显其父的圣明英武。

乾隆六十年（1796）正月，贵州松桃厅和湖南永绥厅、凤凰厅、乾州厅的苗人在石柳邓、石三保、吴八月等的领导下起兵共同反抗清朝统治。这是湘、黔、川三省边区苗族在“改土归流”以后，因流官、“客民”地主和商人对苗人进行政治压迫、军事管制和经济剥削的结果。湘西、黔东北和川东南（今渝东南）一带苗族纷纷响应这场起义。因这次起义发生在乾隆、嘉庆之交，故史称“乾嘉苗民起义”。清朝对此次苗民起事，前后动员了7 省兵力10 余万人，耗费白银90 余万两，损失100 多位将官。嘉庆二年（1797）正月三日，在清军四路围攻下，起义军宁死不屈，最后全部壮烈牺牲①吴荣臻：《乾嘉苗民起义史稿》第一章《苗疆的社会状况和起义的准备活动》、第二章《武装起义的总爆发》、第三章《“复故地”的革命战争》、第四章《清军的疯狂反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24页、第32-40页、第41-52页、第53-61页。。清廷刚刚镇压苗民起义，嘉庆帝便邀请王公大臣、各外藩等到同乐园观灯，并作诗宣扬清廷的战绩。

而嘉庆帝所谓“湖南逆苗平定后，官军徇阅各苗寨，宣示威德，群苗皆望风归顺”云云，则指平定苗民起义之后，清朝官军进入苗疆地区，重建当地社会秩序，安定地方。清廷支持和琳、傅鼐等在湘西区域施行“修边”“屯田”等政策。从和琳的《湖南苗疆善后六条》到傅鼐的“苗疆善后事宜”的完善，表明清廷试图重建苗疆社会秩序。清廷镇压乾嘉苗民起义以后，在苗疆修复边墙150余公里，筑建碉堡、哨卡、关口1，100余座，招募屯兵7，000 人，备战练勇1，000人，实施“屯田养勇，设卡防苗”的政策②吴荣臻：《乾嘉苗民起义史稿》第七章《〈善后章程〉的拟定及其重大影响》、第九章《清军班师和傅鼐的“善后事宜”》，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02-122、140-151页。。

嘉庆三年（1798）正月十一日，嘉庆帝恭随太上皇乾隆帝赐宴外藩后，又作《新正同乐园叠丁巳韵》：

紫軑扶舆宝阁开，氤氲佳气绕层台。

宗支深沐帝恩洽，藩部同蒙圣泽培。

星拱北辰昭会极，风行西蜀靖征埃。

庆丰图启酬佳节，后乐先忧至教恢。③《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17，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一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307页。

“藩部同蒙圣泽培”之后小注曰：

年例正月十三日起，在御园之同乐园酬节宗室、王公及外藩，蒙古王公、台吉、额驸、属国陪臣俱命入坐赐食，锡赉骈蕃，圣恩沦浃者，六十余年矣。④《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17，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一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307页。

嘉庆三年（1798）正月十一日，嘉庆帝侍太上皇御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赐近臣、朝正外藩筵宴，御山高水长观火戏，赐王公、外藩陪臣等茶食⑤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嘉庆帝起居注》第三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10页；《嘉庆帝实录》卷26，嘉庆三年正月丙子—甲申，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7年，第29415-29416页。。正月十九日晚，“上侍太上皇帝御同乐园，召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贝勒、额驸、台吉等及各外藩陪臣等观灯。”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嘉庆帝起居注》第三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0页。

按照惯例，清廷每年正月十三日起，要在圆明园的同乐园设宴款待宗亲、王公及外藩。这首诗中用“紫軑”（即帝王乘坐的车子）指代嘉庆帝本人，描写“氤氲佳气”（古代推崇的一种祥瑞之气）环绕同乐园，赞扬宗室、藩部皆深深蒙受清帝的恩泽，如同众星拱卫着“北辰”（此处喻帝王），这也是隐喻以清帝为共主的天下秩序。嘉庆帝希冀此风气能够影响及白莲教起事的重点区域四川，平定该地区的白莲教势力，让该地区恢复安定。

如前文所示，此诗中的“庆丰图”即每年正月在同乐园举办的大型灯戏活动。在该诗的结尾，嘉庆帝表明通过这场盛会以酬谢元宵节和燕九节，发扬“后乐先忧”这一极其高明的道理和见解。

二

在同乐园的东院，有一座寺庙建筑永日堂。嘉庆帝留下两首关于永日堂的诗，均作于太上皇乾隆帝还在之时。

嘉庆元年（1796）初冬，嘉庆帝吟诗《永日堂》：

佛日光华浮尘屏，湛然圆镜须弥顶。

高高宗勋列宿悬，极乐安隐瞻胜境。

八功德水漾莲池，心香意叶堪引领。

至诚瞻礼两足尊，寸衷虔祝春晖永。①《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7，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一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78页。

乾隆六十年（1795），乾隆帝禅位于嘉庆帝，其传位而不交权的内禅模式，建立在实施秘密建储制度的基础上，是皇权极度集中与强化的产物。至嘉庆四年（1799）正月，乾隆帝去世，在这期间，身为太上皇的乾隆帝以训政的名义，继续掌握最高权力，嘉庆帝形同傀儡，对其父竭尽奉养，唯命是从。②杨珍：《清朝皇位继承制度（修订本）》第五章《秘密建储制度》，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年，第396-409页。而这首诗作于乾隆帝刚刚禅位于嘉庆帝之时。

其中“八功德水”乃引用佛典，指具有八种殊胜功德之水，又作八支德水、八味水、八定水。佛之净土极乐之池中及须弥山与七金山之内海，皆充满八功德水。八种殊胜即：澄净、清冷、甘美、轻软、润泽、安和、除饥渴、长养诸根。八种功德为：一澄净谓其水澄渟洁净，是为澄净功德；二清冷谓其水清滢凉冷，是为清冷功德；三甘美谓其水甘甜嘉美，是为甘美功德；四轻软谓其水轻浮柔软，是为轻软功德；五润泽谓其水滋润泽物，是为润泽功德；六安和谓其水人若饮时，身心即得安隐调和，是为安和功德；七除患谓其水人若饮时，能除饥渴等患，是为除患功德；八增益谓其水人若饮时，即能长养善根，增益四大，是为增益功德。“春晖”比喻父母的养育之恩，此处指太上皇乾隆帝。嘉庆帝在这首诗中排比佛教语汇佛光、湛然、圆镜、须弥顶、极乐、八功德水和心香，平静地、极为诚恳地瞻礼永日堂这一佛教“胜境”，虔诚地祝愿自己的父皇长寿。当然，这也是嘉庆帝在太上皇面前扮演一意孝养的角色，实际在行韬晦之计。

嘉庆三年（1798）春，嘉庆帝又作《永日堂口号》曰：

春晖拓景夏方长，煦妪永依佛日光。

焜耀天中全朗照，波旬销铄殄凶狂。③《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19，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一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335-336页。

在这里，嘉庆帝提及春天温暖的阳光，将自己受到父母的爱抚与佛光照耀相比。当然，此处主要是感恩父皇的眷佑，如同佛光辉映。此亦是嘉庆帝极力塑造孝子的形象，以巩固自身的皇位。而且，此处用佛教中断除人之生命与善根之恶魔“波旬”来指代白莲教。嘉庆帝企盼通过佛光照射的力量，消除灭绝在他眼中如同魔王般的、凶狂的白莲教。

其实嘉庆元年（1796），在瞻礼圆明园永日堂之前，刚刚登上皇位的嘉庆帝到圆明园慈云普护瞻礼，并作诗，通过在此瞻礼、祈雨的活动彰显自己的崇佛、爱民之心。嘉庆二年（1797），嘉庆帝又至慈云普护瞻礼、撰诗，既是为天下苍生祈雨，又祈求佛菩萨的神力扫平白莲教起义。而且，在太上皇掌握实权的背景下，嘉庆帝在诗中强调“父子同殷”，欲依大雄之力消灭白莲教势力，愿天降法雨滋润百姓的庄稼，表达对父皇的孝顺、对国事的操劳及对苍生的体恤，政治意图昭然于其中。慈云普护俨然成为仁宗进行政治表演的舞台①尤李：《释慈云普护之多神殿》，《清史论丛》2019年第1辑，第266-268页。。嘉庆帝嘉庆元年（1796）和嘉庆三年（1798）在永日堂瞻礼作诗之举，与他嘉庆元年（1796）、二年（1797）两次在慈云普护瞻礼吟诗，实有异曲同工之妙。②选自圆明园管理处编《圆明园百景图志》，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第275页。

同乐园平面图②选自圆明园管理处编《圆明园百景图志》，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第275页。

三

嘉庆帝亲政后，又几次驾临同乐园，举行活动并吟诗抒发胸臆。

嘉庆七年（1802）正月十五前夕，嘉庆帝写下《同乐园口号》称：

春台舒长养，乐与万民同。

寰宇诚蕃庶，先忧厪寸衷。③《嘉庆帝御制诗初集》卷33，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二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00页。

嘉庆七年（1802）正月十二日至十九日，嘉庆帝御圆明园山高水长、正大光明殿赐近臣、朝正外藩筵宴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嘉庆帝起居注》第七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0-16页；《嘉庆帝实录》卷93，嘉庆七年正月甲申—辛卯，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7年，第30390-30392页。。正月十九日，嘉庆帝御圆明园山高水长观火戏，并赐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贝勒、额驸、台吉、外藩陪臣、活佛、外国使臣等茶果，“复御同乐园，召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贝勒、额驸、台吉等及喀尔喀扎萨克贝勒德楞彭楚克等九人、青海扎萨克头等台吉拉苏陇等三人、察哈尔辅国公敏珠多尔济等四人、土尔扈特贝子沙拉扣肯等二人、都尔伯特汗玛克苏尔扎布等三人、呼图克图等十八人、暹罗国正使呸雅骚滑粒巡段呵叭喇昭突等三人观灯”⑤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嘉庆帝起居注》第七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6页。。在这首诗中，嘉庆帝赞美春天抚育万物，谓自己愿与民同乐，为百姓担忧。嘉庆四年（1799）正月，乾隆帝去世，嘉庆帝开始亲政。嘉庆帝在此表达自己身为人君的理想和抱负。

嘉庆十七年（1812）正月十五日之前，嘉庆帝再撰《初春同乐园》谓：

御园循例事，行庆应年丰。

琼叠花旛焕，瑶辉灯砌融。

润敷畿甸洽，乐恺庶民同。

白雪宣韶律，阳春候畅充。①《嘉庆帝御制诗三集》卷2，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五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15页。

《嘉庆帝实录》载：嘉庆十七年（1812）正月初九日至十九日，嘉庆帝御圆明园山高水长、正大光明殿赐近臣、朝正外藩筵宴②《嘉庆帝实录》卷253，嘉庆十七年正月癸未—癸巳，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7年，第32727-32730页。。这首诗显示：在此期间，嘉庆帝在“御园（即圆明园）循例事”，在同乐园设宴款待宗亲、官吏和藩部等，并观灯，行“庆丰图”。其中“琼叠花旛焕，瑶辉灯砌融”之辞，系描述灯戏的精美陈设。嘉庆帝在此表达与民同乐的愿望，白雪配合着宫廷雅乐韶乐，尽情地享受温暖的春天。

嘉庆二十一年（1816），嘉庆帝作《端阳日召诸王大臣内廷翰林侍卫等至澄虚榭观龙舟同乐园赐茶果诗以志事》：

春膏夏泽洽田原，庆节天中例事存。

识欲澄虚达政治，心期同乐育黎元。

慕萧欢溥贤良接，《行苇》情联恺悌敦。

绥万屡丰河顺轨，君臣共感上苍恩。③《嘉庆帝御制诗三集》卷35，故宫博物院编：《嘉庆帝御制诗》第六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214页。

依此视之，在嘉庆二十一年（1816）端午节，嘉庆帝召集诸王大臣、内廷翰林、侍卫等先至圆明园澄虚榭观赏龙舟，再到同乐园赐予茶果，并吟诗抒情。

其中“澄虚榭”亦称“澡身浴德”，位于圆明园内最大的水域福海的西岸，属于圆明园四十景之一。圆明园鼎盛时期，每于五月端阳节，清廷例在福海举办龙舟竞渡活动。嘉庆帝在端午节时屡召诸王大臣、内廷翰林、侍卫等至澄虚榭观龙舟，并有多次题咏④圆明园管理处编：《圆明园百景图志》，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第253-254页。。

在诗的开篇，嘉庆帝首先赞美春雨和夏雨滋润农田，丰收在望，自己像往年一样在端午节举行庆祝会。“澄虚”取自明净之意⑤李文君编著：《圆明园匾额楹联通解》，北京：故宫出版社，2017年，第248页。。嘉庆帝在第二句诗中表明自己为政明净，期望与黎民百姓同乐。在第三句诗中，嘉庆帝表达自己仰慕贤良，欲广纳贤才。而“《行苇》”出自《大雅·行苇》，系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为表现周代贵族家宴盛况的雅乐，包括主人献酒、客人回敬、丰美菜肴、击鼓歌唱和敬酒祝福部分。嘉庆帝在此引用该典故以显示端午节在同乐园宴饮歌乐的盛况。在这一场面中，君主能够向臣僚展现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有利于与臣僚联络感情。

在这首诗的末尾，嘉庆帝将黄河、运河安稳和农业丰收归结为上天的恩典，君臣在此共同感恩上天。这牵涉嘉庆朝的一个重大经济和社会问题：治理黄河、整顿运河以维系漕运。然而诗中表达的美好愿望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治河屡决屡堵，屡堵屡决。漕运弊端重重，整顿漕务遭到失败。终嘉庆一朝，治河、漕运问题未能真正解决，而且愈演愈烈，国家财政陷入困境。不仅黄河、运河本身难治，更难的是不少官吏不负责任，从中牟取私利，嘉庆帝亦无可奈何①李文治、江太新：《清代漕运》（修订版）第八章《漕粮运道》、第九章《清中叶后吏治腐败与漕运体制内部矛盾的加剧》，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197-269页；陈连营：《稳定与变革——关于嘉庆帝统治政策的考察》，载于故宫博物院、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编《故宫博物院八十华诞暨国际清史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6年，第169-171 页；倪玉平：《清朝嘉道财政与社会》第三章《嘉道财政积弊》，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230-243页；倪玉平：《清代漕粮海运与社会变迁》第一章《完备与补漏：清代漕运规制》，北京：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34-44页。。

四

综上所述，嘉庆帝屡次在同乐园设宴招待皇亲、官吏、蒙古王公和外藩陪臣，赞美清朝统治实现“天下一家”的伟业，歌颂春光美景、太平盛世，祈祷农业丰收、与民同乐，褒扬扫平乾嘉苗民起义之功，盼望平定白莲教起事。在嘉庆帝即位初年，他还两次到同乐园永日堂礼佛发愿，欲借佛教的力量清除白莲教势力，极力扮演孝子的角色，行韬晦之计，以巩固自身的皇位。

放眼当时的历史背景，至嘉庆帝即位之时，清朝已经经历了持续百余年的康乾盛世。康乾盛世曾以国力强盛、气象宏伟震撼一时。其时国家统一，经济发展，文化繁荣，而在朝官僚和皇帝更对大清帝国的未来充满了自信。然而，嘉庆初年的白莲教起义，为清朝的盛世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大清帝国从此一蹶不振。康乾时期中国所处的国际环境是：欧洲经历了以产业革命、启蒙运动和资产阶级革命为标志的社会变革，西方国家综合国力大为增强，跃上了世界文明进程的制高点。相形之下，清朝妄自尊大、拒绝开放，囿于传统、反对变革，满足现状、故步自封，由一个洋洋自得的天朝大国急剧地坠入落后挨打、被西方列强宰割的境地。如果我们将康乾盛世说成是一幕辉煌的悲剧的话，那么，这出悲剧最发人深省的地方就在于：中国是在盛世的喧嚣声中落后于世界的！落日虽然辉煌，接踵而来却是长夜无歌②徐伟新、刘德福：《落日的辉煌——17、18世纪全球变局中的“康乾盛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15页（该文最初刊于《学习时报》2000年6月19日，署名《学习时报》编辑部）；高翔：《从全盛到衰微——十八世纪清帝国的盛衰之变》，《决策与信息》2004年第11期。。

由嘉庆帝在圆明园同乐园的活动及其所撰诗歌可以看出：当时的清朝统治者依然陶醉于眼前的繁荣，沉醉于已有的辉煌，享受着盛世的繁华。尽管太平盛世之下，各种危机已然浮出水面，可是清朝君臣仍然沿着传统轨道怀柔远人、点缀盛世和装点繁华，却几乎没有意识到隐藏在背后的危害清朝统治前途的巨大政治问题，无视全球大势剧变，事实上已经埋下“盛极而衰”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