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圣歌
2021-08-18江波
江波
奥林匹斯山屹立在火星的橘色天空下,如一面巨大的盾牌朝向天穹。山巅之上原本有发亮的光点,在午后时分,太阳转到南边的时候就可以看见。那是飞船圣殿的光芒,千百年来一直照亮鲜花谷居民的眼睛。
然而此刻时辰已到,光点却踪影全无。
王水川站在望台上已经一个小时,一直仰着脖子,望着奥林匹斯山巅,期待之中的闪光一直都没有来。
圣歌也停止了。王水川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刚过去的特大沙尘暴冲上了奥林匹斯山巅,落下了尘埃,将飞船圣殿埋住了。
陪在一旁的张大海见王水川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王师,怎么办?”
“该去朝圣了。”王水川望着山巅坚定地回答。
朝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根据历任圣师留下的记录,在鲜花谷的历史上只发生过六次,每一次都发生在沙尘肆虐、圣歌中断的时候。平均大约一百年发生一次。
每一次,前往朝圣的圣师都没有回来,但圣歌从古到今,一直延续了下来,在火星的北半球,只要打开收音机就能听到。
晚上,圣师们集中在一起,讨论朝圣的事。
“各地都在询问圣歌停止的事,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派人前往查看情况。我作为首席,责无旁贷。”王水川说。
议事堂里鸦雀无声。
奥林匹斯山高出周围两万多米,从各个定居点到奥林匹斯山,都要经过高达六千米的绝壁悬崖,只有鲜花谷建筑在奥林匹斯山体之上,距离最近。從鲜花谷到山巅有二百千米的路,从任何一个定居点到鲜花谷,山路蜿蜒曲折,至少有四百千米。
鲜花谷培育鲜花,育出的花朵姹紫嫣红,三月不败,可以送往各个居民点,换取各种物资。虽然价格不菲,然而其它居民点的人们慷慨解囊,绝不会有丝毫犹豫。鲜花谷是圣殿的守护者,为全人类守护起源地,保证圣歌按时响起。所有的火星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把来自鲜花谷的花当作圣物来对待。圣物是不计代价的。
如果圣殿被掩埋,圣歌停息,那么鲜花谷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失去凝结所有火星人的精神象征,鲜花谷的居民就该离开这个菌块也无法繁盛生长的高度,去下边找个合适的地方重建城市。这既违背信仰,又损害利益。
“王师,请您换我去,我是火星体质,不怕辐射。”张大海打破沉默,大声提议。
火星体质是一种改造,在人幼年的时候进行。在身体内注入一管红色液体,两个月后,可以发现人的身体会发生显著的变化,肢体变得修长,眼睛变成红色,皮肤更黑更有弹性。改造并不是人人灵验,大约有一半的人对药剂毫无反应。完成了改造的人,能够更大程度忍受紫外线辐射,只要带上氧气,不穿防护服也可以在营地之外活动。然而火星体质也无法抵御山巅强烈的紫外线和极端严寒。
“我会穿防护服,如果我走之后十天,圣歌没有能够恢复,你再上路。”王水川对张大海说。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最好的防护服、最轻巧的太阳能板、三斤压缩的干菌块、四升水、氧气机、攀援铁棍……还有每个朝圣者都要佩戴的立方铁块仿品。立方铁块的真品只有指甲盖般大小,第一代圣师从圣殿把它带回来悬挂在鲜花谷的穹顶之下,每一个朝圣者都必须佩戴它的仿制品。他对着一管针剂愣了一小会儿,也把它收进了防护服里。
一切很快收拾停当。
居民们唱着圣歌给王水川送行。上千男女老少齐声合唱,穹顶下回声荡漾。在歌声中,王水川上了车,向着居民们挥手告别,驶入隔离舱里。
山地车送了王水川五十千米,抵达一片陡峭的坡地之后,到处都是嶙峋的碎石。地形崎岖,车子再也没有向上的能力。
王水川下了车,和驾驶员告别,开始沿着山坡向山巅继续进发。
巨大的石块投下参差的影子。正值清晨,太阳斜斜地挂在半空中,光芒暗淡,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然而这个高度的阳光对人是致命的,哪怕是火星体质也抗不住,吃喝拉撒都必须在防护服里进行。
王水川不急不徐,缓步向前。在火星最高峰上走一百五十多千米的山路,他必须有策略。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让太阳能板始终朝向太阳,纵然不能时时调整,每过一个时辰,也要调整方向,让板面和阳光垂直。体力分配也是重要的问题,在这高山上,大气稀薄,防护服已经开始膨胀,碍手碍脚,走起来颇耗体力,合适的行走节奏可以降低一些消耗。饮食更是极其麻烦的问题,所有的食物和水都必须通过隔离舱才能进入到防护服内部,而在防护服内部,腾挪着吃点儿东西喝点儿水都需要极高的技巧,无论考虑进食的难度还是旅途的困难,都必须按照最低限度进食。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西斜,阳光变得和清晨一般软弱无力。
王水川找到一块巨石,靠着它铺上隔热垫,在垫子上坐下,背靠石头,调匀呼吸,让自己缓缓入睡。防护服内的加热装置开始发挥作用,在零下二十度的环境中,防护服内始终保持着温暖。
第二天, 王水川被冻醒了。电池耗尽之后,热量逐渐泄露,王水川醒来,感觉身子像是在冰窟之中,僵硬而麻木。他站起身来,舒展身体,麻木的手脚逐渐恢复。太阳也升起了,充电的指示灯变成了红色。他向着朝阳望去,只见东方的天空下,帕弗尼斯、阿尔西亚和艾斯克雷尔斯三座大山依次排开,犹如三个巨人沉静地望着自己。微蓝的太阳正悬在帕弗尼斯山顶,缓缓上升。
大山庇佑!他向着三座大山祈祷,然后调整好太阳能板的方向,继续向前。
今天的路比昨天更难走,许多路段需要在石缝中攀爬。这带来一些问题,在攀爬的时候,就无法照射太阳。这意味着今天的夜晚会更难熬一些。
夜幕降临。
漫天星斗浮现,比在鲜花谷的穹顶之下看起来更清晰、更浩大、更壮观。王水川看见了北斗七星。顺着北斗的指向,他找到了那颗蓝色的亮星——地球。
地球曾经是人类的家园,如今火星才是。然而那些关于地球的传说,却始终在火星人的口头和笔端流传。圣殿是从地球来的,圣歌也是,人类也是。火星上千年的历史,头一百年,是大发展期,人们在接受了地球被大灾难摧毁的现实之后,接收了来自月球基地的三千多名难民,和火星上原有的科研基地定居点一起,为了人类的延续而拼尽全力。人们开发太阳能,寻找地下水源,利用细菌制造氧气,发展菌块养殖,培养新的火星作物,甚至不惜把自身改造为火星体质。那是地球大灾难之后的黄金岁月,火星惨淡的阳光和贫瘠的土地也不能阻挡人类前进的动力。那时的人们,甚至开始讨论重返地球的太空计划。然而一场沙尘暴改变了一切,连绵了三个月的沙尘摧毁了人们培植的所有菌块,导致各个定居点发生了饥荒,据说那时甚至有人食人的惨剧发生。火星世界进入了三百年的灰暗时代,人们相互猜忌,彼此攻击,为了得到最好的菌块生长地不惜大动干戈付诸武力。那个灰暗时代毁掉了人类重返太空的希望。地球时代留下的太空飞船被拆毁,再也没有人能把它们重新组装起来。圣殿飞船就是被毁掉的飞船之一,它是最早降落在火星的载人飞船,拥有图腾般的魔力。然而在那个动乱的时代,一群亡命徒冲进了飞船里,大开杀戒,抢走了能用的东西之后,居然把飞船的留守人员都捆绑起来,毁掉了飞船的舱门。恶人看着那些无辜的人因为严寒和缺氧而挣扎,以此为乐。他们像是一群无知无畏无德无良的牲畜,为了畸形的快乐而毁灭人类残留的智识精华。恶人得到了他们应得的惩罚,然而被毁灭的那些人和物却再也不见了。度过黑暗时代的人们意识到,他们需要一种信仰,一种能够阻挡人内心暗黑的东西。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地球。
王水川双手合十,向着那蓝色星球稽拜,口中喃喃唱起了圣歌。圣歌是庄严嘹亮的,然而祈祷时更适合用喃喃的语调唱出来,一曲完毕,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为了信仰!为了鲜花谷!他抖擞精神,又迈开了腿。
星光灿烂,火卫二也格外明亮,大地变成了灰白的颜色,奥林匹斯山在前,黑魆魆一团,伫立在星空和大地之间,像是顶天立地的巨人。王水川怀着虔诚的心向着那巨人靠拢。夜晚寒冷,行走攀登正好保持身体的温度,甚至无需打开保暖开关。
问题在于太阳能板,虽然分量并不算沉重,然而展开来有两米多宽,折叠起来就成了一个厚实的包裹,无处安放,只能顶在头上,有时为了爬过山坡,甚至不得不先把它抛上去。山势变得越来越陡峭,夜也逐渐更加深沉。终于到了子夜,地球运行到了中天,王水川在一堵石壁前停下了脚步。这石壁有三四米高,表面光滑,四周都是陡坡。不知不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条绝路之中。
明早再寻找出路吧!王水川虔诚地祈祷之后,展开隔热垫,坐在石壁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了地球,蓝天白云的天空下,蜿蜒的大河在赤色的大地上流淌,飞船沿着河面来往如梭,每一艘飞船上都满载着灰色的菌块,人们的面孔上流露着丰收的喜悦,相互间以圣歌应和。
一切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沉入黑暗。
在彻骨的寒冷中,王水川醒了。
蓝色的朝曦露出了火平线。太阳能开始流动,王水川卸下电池,展开电池板,放在一边充电,然后起身寻找出路。
转了一圈之后,他发现唯一的出路就是爬上这面石壁,否则只能回头。
石壁上有一些可以攀爬的凹凸处,还有一些细小的洞眼。有人曾经也面对这石壁,采用打眼的方式一点点做好支撑。这是个耗时耗力的法子,然而先人已经给自己打好了基础,就要省事得多。
王水川取出三截攀援铁棍,短短的铁棍插入到石头里作为踮脚,上升一步,就把最低处的铁棍取下来,放在高处的洞眼里。臃肿的防护服增大了攀登的难度,每一次动作,王水川都要极力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全神贯注,一点点向上,一个小时后终于站在石壁顶上,心情愉悦地吐出一口气。然而这轻松的劲头还没有过去,他就愣住了。
石壁下,展开的太阳能电池板赫然映入眼帘。
他愣了半分钟,毅然转身,向着山巅继续进发。没有了太阳能電池,意味着黑夜里再也没有温暖,越是高处,空气越是稀薄,到了奥林匹斯山的高处,寒风不再那么强烈,热量的丧失也不会那么迅猛。何况他估量了这太阳能电池的体积,意识到绝无可能带着它攀爬石壁。
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
没有了电池板的拖累,王水川的进展快了许多。然而危险也随之而来,夜幕降临,顶着漫天星辰又走了七八个小时后,他疲惫不堪,只得停下休息。
瞌睡不可抑制,但寒冷很快就会来侵袭,让他不得不起身继续赶路。这种窘迫的状态在第五天变得更糟糕——水和食物消耗很快,水没有了,食物只剩下两个巴掌大的干菌块。超强度的行走和攀援也造成了超量的消耗。他不得不忍着饥渴赶路。
夜晚到来,他甚至没有力气对着地球吟唱圣歌,只是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赶。
好消息是山巅几乎就在眼前了。王水川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伟岸的奥林匹斯山,庞然大物遮蔽了小半的天空。王水川鼓足勇气,拖着疲惫到了极限的躯体,继续向上攀爬。
最后,他在陡坡上一片小小的平地上停下。巅峰近在咫尺,手脚却麻木不仁不听使唤,他只想就此躺下大睡一场。
睡下了,可能就永远起不来了。
他望向来路,火星世界在他的脚下展开。左手边,并立的三高峰不再巍峨,成了火平线上的三道波浪线。右边,广阔平坦的阿卡迪亚平原上,一场新的沙尘暴正在成形,红色风暴笼罩在火平线上,蓄势待发。这一次的沙尘不会卷到奥林匹斯山巅,但所有的人类定居点都会被覆盖。昏暗世界中的人们需要明灯,需要慰藉心灵坚定信仰的声音。把信仰带给人们,这是圣师的职责!
他抬头看了看山巅,找到了飞船圣殿隐约的轮廓,那是嵌在无边无际山体上一块微不足道的凸起。这大概是最后的时刻吧!
王水川掏出了针剂。这是一种兴奋剂,只有在最艰难的时刻使用,它摧毁人的健康,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火星上,它创造了很多奇迹,也犯下了许多罪孽。对于一个濒临绝境的人,这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针剂有了效果。疲惫和困意一扫而空,令人振奋的力量充盈全身,像是要迫不及待地爆开。王水川身手灵活地向着山巅作最后的冲刺。
奥林匹斯山巅是一个巨大的破火山口,周围高耸,中央陷落。火山口的壁厚度有上千米,最厚的位置甚至有三千米,足足可以降落一艘星际飞船。
圣殿飞船便落在这火山口的壁上,从悬崖边探出大约十米。王水川看见了尘埃覆盖下的飞船,它完全失去了飞船圣殿的光彩,埋在尘土中,如同雕塑。
王水川攀上了山巅。站在奥林匹斯山巅,站在这个星球的最高处,火星的弧度在天边展露无遗,红色的大地上笼罩一层微薄的大气,微微发红,像是一层玻璃罩子。壮阔的景象冲击着人的眼睛,然而王水川没有心情去欣赏。他喘着气向着飞船圣殿靠近。
在近处,飞船圣殿显得异常高大。这火星世界最大的飞船,船体扁而圆,足足有三百米长,十多米高,一个圆形的舱门在飞船的前端洞开,一段台阶连着舱门,舱门离地两米,门洞的高度接近三米,看上去比火星上任何一个定居点的大门更高大。王水川步入舱门,心头扑扑直跳。这神圣之地,百年以来从未有人踏足,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舱内的情景令王水川万分惊奇。外边的世界尘埃遍地,舱内竟然一尘不染,处处都光亮如新,甚至在进门的时候,防护服上的尘埃也自动落下,没有一点儿被带到舱内,连脚上的尘土落到地上,也会自动向着舱门靠近,飞到舱外去。
这大概是某种静电效果。王水川猜测。
曾经的地球科技发达,文明昌盛,达到了火星无法企及的高度。飞船里的设备表面光滑,整齐圆润,除了少数被破坏的位置,浑然一体,操作台上几乎没有任何按钮,甚至连屏幕也没有。
圣殿飞船里有人。那些为了恢复圣歌而来的圣师都没有回去,他们都留在了圣殿里。
尸体整齐地排列在飞船的第三节舱室里。低温和防护服的存在让他们容颜不改,只是像是失去了血色,仿佛脸色铁青的病人正安然入睡。越是年代久远的圣师,身穿的防护服越是先进精巧,都是王水川只在录像中见到过的型号。
王水川向着先辈们跪下行礼,然后站起身来整理衣衫。他明白这里将是自己的葬身之处,圣师在圣殿长眠,这是命运赐予他的厚礼。
只是在长眠之前,还有最重要的事必须完成。时间不多了,药剂的效力只能维持三十多个小时,满打满算,自己只有十多个小时来清理圣殿,让它重新焕发出光彩,让圣歌重新响起。
王水川来到飞船外,开始擦拭飞船的外壳,然而尘埃牢牢依附在飞船的外壳,根本无法除掉。他尝试着抹了一遍又一遍,细小的灰尘就像是有磁力一般,抹开之后,不一小会儿就又重新附上。被吹到奥林匹斯山巅的沙尘是最细小的尘埃,它们在拂拭之下会飘扬而起,之后又向着飞船落下去。飞船吸引着尘埃,这才是飞船被尘埃完全包裹起来的原因。
王水川很快停止了徒劳的尝试。或许这和舱内一尘不染的环境有关,也是一种静电效应。
他再次进入圣殿寻找答案。
他留意到一具尸体旁的地板上刻着字。字迹歪歪扭扭,却勉强可以辨认出来。
“后来人,留住这纯洁的信仰之地!”
这是最早的圣师留给后世的训诫,每一代圣师都铭记在心。
王水川在这行字迹前跪拜。起身的时候,他发现了舱壁上的异样。完整无瑕的舱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它如此的不起眼,以至于很容易被人忽略。那凹陷是个立方体的形状,王水川心头一动!这大小和形状和朝圣使者的立方铁块很相似!
他在防护服内摘下铁块,一番周折之后把它拿到了防护服外边,小心翼翼地把铁块推进了凹槽内。一股吸力将铁块拉了过去,啪一声落在凹槽里。墙上浮现出字体:唱一首歌。
王水川几乎不假思索地唱起了圣歌。随着他的歌声,墙体上出现了奇怪的波纹,震荡不停。
一曲终了,墙上的波纹似乎凝固了,紧接着整面墙体一刹那打开,一个圆形的门洞出现在王水川面前。
王水川忐忑不安地走进门洞里。这是一个隐藏的空间,似乎是飞船的控制舱。半透明的屏幕从舱顶投射下来,从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地板,足足有四米高,像是一卷由光线织成的挂锦,各种颜色和数字在上边飞快地闪烁。
王水川正看得入神,一阵隐约的轰鸣从飞船外传来,整艘飞船都在震动。王水川慌忙跑出舱外,绕着飞船搜检,想要找到震动的源头。飞船的外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王水川跑了一圈,一无所获。正当他站在震颤的飞船前一筹莫展时,震动却停下了。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覆盖在飞船上的尘埃突然浮起,像是飞船脱下了一层暗红色的罩衣。王水川还来不及惊讶,这一层悬浮的罩衣就是被什么东西炸得粉碎,红色的粉尘向着四面八方溅射,到了远离飞船的地方才缓缓沉降下来。
焕然一新的飞船在王水川眼前熠熠发光。
这是神迹!这是地球远古科技的力量!王水川跪倒在飞船前,俯下身子,把脸埋在尘埃里。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依稀有圣歌的曲调传来,声音从船舱里传来,王水川起身,怀着虔诚的心情再次步入圣殿之中。
圣殿里,一场光影的表演正在上演。天空是蓝色的,飘着朵朵白云。王水川一直知道地球的天空是蓝色的,和火星橘红色的天空完全不同,然而没有想到那蓝色居然如此明亮,如此艳丽,穿透他的眼睛直入心灵。蓝天白云下,广阔的平原一望无际,黄澄澄的颜色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色块。大河在其中蜿蜒流淌,水波荡漾。王水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水一起流动,河流在火星从不存在,水是最宝贵的资源,需要從地下深处采集,或者从遥远的北极装在密闭的罐子里送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河流是这样的,自己的名字所代表的事物,应该就是这样,而不是定居点旁小小的沟渠!他看见了河上的船。那显然不是飞船,原始形态的船和车的样子更像,只是它漂浮在水上,来来往往。船上插着帆,和暗色的太阳帆不同,帆是白色的,形状也并不规则。一个美丽的女人出现在画面中,她面带迷人的微笑,正放声歌唱。
她唱的是圣歌。
这是火星人的精神图腾,是火星人共同的信仰。那是关于古老地球的赞歌,关于人类家园的梦想。
王水川坐在历代圣师的尸首旁,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他们的一员。他仰着头,望着空中栩栩如生的影像,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职责,得到了福报。
生命力正快速消逝,最后的时刻到了。据说人死了之后,就可以去彼岸。彼岸的样子,就像圣歌所描述的一样。所有自己所认识的人,所有曾经在火星上生活过的人,所有曾经在地球上存在过的人,都在那里幸福地生活,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感觉渐渐变得麻木,王水川哼着那从小就再熟悉不过的歌,渐渐地闭上了眼。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责任编辑:姚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