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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茶香过千山

2021-08-17肖梁

绿色中国 2021年7期
关键词:茶场松柏茶园

肖梁

在许多人的眼里,十罗洋茶场,是一个披着神秘外纱的茶场。多年来,我的心中一直有个强烈的愿望:择机到那里“看个究竟”。

暮春的一天,风轻云淡,阳光明媚。我终于在“资深茶友”柴君的牵线与陪伴下,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茶场主”的车子,向梦里寻她千百度的茶场进发。

没走过这条路,慢点说你不会晕车

论路程,茶场也不怎么远。从江山市区出发,到茶山的山脚下,不足70公里。然而,大部分走的是山间公路,崎岖坎坷,蜿蜒曲折,驱车一般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坐在车上,颠来簸去,脑路似乎总跟不上Z字型山路的拐弯节奏。若非久经考验,晕车是自然的,不晕车倒有些反常。没坐多久,我与柴君就感到恶心、胸闷、头晕,只想呕吐,连经常在这条路上跑的廖鹏飞也说,要不是把着方向盘开着车,他也会晕车的——嘿嘿,坐车要晕,开车不晕,我也有这样的体验。他不这样说,我真的有想法从他的手中“抢”过方向盘的。唉,若没经历过通往十罗洋茶场的山路,最好慢点说你不会晕车。

姜还是老的辣。与我同坐在后排的廖松柏,是廖鹏飞的尊翁。他不仅一点晕车的感觉都没有,一路上还谈笑风生,滔滔不绝。

上阵父子兵。“尊翁”乃十罗洋茶场的场长,“儿郎”则挂个副场长的头衔。前者在茶场所在地的大山深处长大,后者则从上幼儿园起就在城里生活。他们的家,早就搬到了城里。而今,一老一少,携手往来于容易让人晕车的山路,再度钻进大山深处办起高山茶场,这在许多人的眼里,简直是一种不太明智的逆行。

年近花甲的廖松柏,三十挂零走出大山做木材生意,已在商海里浸泡了几十年,但至今仍未脱去“山娃子”的质朴与豪爽。聊起创办茶场过程中的一波三折,每每讲到紧要处,他就会拍起我的肩膀或膝盖,给人喜形于色、怒喝于颜的直爽印象。

不过,他的眼光却是坚毅的,远大的,像个见过世面的人物。

早年,每到春茶上市,他就从老家那个称为十罗洋的地方买些十几元一斤的手工茶送给城里的朋友。他回忆说:“最初觉得这茶外形不太好看,有些拿不出手,可奇怪的是,朋友们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有的甚至说比那几百元一斤的名茶还要好喝,又特别经泡,来年就主动向我讨要了,哈哈哈……”

世间有些好东西只能靠天赐,人力不可为,这就像一个人,最顶尖的美容师也无法改变你的身高,而天赐的好东西没有加以利用,这就像永远埋在地底下的黄金,与一般的泥土没什么两样。渐渐地,廖松柏意识到十罗洋的自然环境得天独厚,是一个可以做出高档茶叶的绝好地方。这样的地方,若不种茶,不出名茶,岂不辜负了上苍的恩赐!

这里的气候适宜种茶,可产茶却没有形成气候。茶园零零星星,很不起眼。即将跨入新千年之时,廖松柏立下誓言,一定要携手乡里乡亲,将十罗洋打造成一个出产高端茶的地方。门到户说,足趼舌敝,历经两个多月的游说,他终于动员了8户山农与自己一起干,以开发300亩茶园作为起点。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年,9位合伙人就“一拍九散”,让他独自成了风雨中的孤雁。

“这是怎么啦?”听到这里,像是某根敏感的神经受到了刺激,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头也不觉晕了。

“唉,一言难尽啊!”廖松柏拍了拍我的身子说。

種茶,是一种长线投资。下种时,谁都没数,将来会怎么样。因而,一说起花钱的事,股东们总是心里打鼓。茶园里还没产出几片可以采摘的茶叶,廖松柏竟然在市科技局领导的“撺掇”下,泛起了与浙江大学合作研发高端茶的念头。十罗洋的茶叶,祖祖辈辈不都是自己手工做的吗?还没有一分钱进账,又要花钱请大学教授做师傅?“不干、不干!”结果呢,9位合伙人,反对的有6人,支持仅3人——除了他自己,另两位还是经他反复游说才勉强点头的。幸好,在股权上,占了大头的廖松柏,加上另两位投赞成票的股东,占了总股权的85%,合作决议最终以股权表决得以“顺利”通过。不过,这次的分歧,却也埋下了散伙的伏笔。

又过了一年,新茶如愿面世。然而,廖松柏还没来得及开怀笑出声来,悲催的事儿便悄然而至。他背着新茶样品,南至广东深圳,北至辽宁丹东,到处兜售十罗洋的茶叶。然而,他对茶叶市场,两眼一抹黑;上当受骗,便成了家常便饭。有的“主儿”,吃了拿了之后,转身电话就中断;有的“出口商”,要了昂贵的外国认证费,到头来一两茶叶的生意也未做成;有的“业界大亨”签了购销合同,却迟迟未依约付款提货,以致大量高档新茶堆放在仓库里,到头来变成了劣质陈茶……翻开账本一算,喔哟哟,亏损了一百多万元,多年做木材生意积攒下来的钱一朝化为乌有,还到银行贷款抵债……

“你说,不赚钱,还亏本,谁还会跟着你干呢!”廖松柏又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身子说。

是啊,暂且慢说股东们不够意思。如果今天这辆车子,行驶在他那曲折坎坷的创业之路上,我也会晕倒的。

他的故事没讲完,车子已到了目的地。打开车门前,廖松柏又说道:“不过,我从来没有失去信心。我这罗洋曲毫,可以说‘茶过七道,空杯留香,还怕一直没人识货?”

茶过七道,空杯留香

车门一开,山风拂面,感觉凉飕飕的。这里的气温的确比城里低了许多。下车后,我又急忙回身从车上取出“备衣”,当即加穿了一件羊毛衫。要不是事先做了功课,凭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没准就会着凉感冒。

缓步走进一幢四层办公小楼,坐在一张长条型的大茶几前,我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嚷开了:“茶过七道,空杯留香,真的假的?我要验证一下。”廖松柏笑笑说:“这个没问题,可以当场验证。”他努努嘴,让小廖来操作。

廖鹏飞的手里摆弄着一个白色加盖茶杯。他在投入茶叶前,先用滚烫的开水将其冲淋了一遍。懂茶的柴君作解说,这叫“温杯”,能够提升茶具的温度,让泡出的茶更加好喝,当然,这也是一种待客的礼仪。我会心一笑:挺有仪式感的,呵呵!

小廖又冲淋了4只白色盏形小杯,分别在我与柴君、他与父亲面前各摆放了一只。几分钟后,“验证”开始。倒干一次,加一次水,算一道茶。正好,倒干小廖杯中茶,刚够每人喝一小杯。茶过五道,柴君忽然问我:“喝出茶中的栗香了吗?有没有回甘的感觉?”哈哈,我已口渴难耐,举杯即饮,俨然喝一小盅酒,脖子一扬就干完。他不说,我只觉得挺香、挺好喝,别的就说不上了;经他一说,我再去感受,的确齿颊留香,回甘绵长。

说起茶香,我回想起了前些年的一件趣事。有一回,家人嚷着要吃茶叶蛋,我便从橱柜里找出两盒陈茶,一看是“罗洋曲毫”。茶叶筒上写着:浙江大学茶学系研制,江山市十罗洋茶场出品。记得已存放了一两年了。不想,如此陈茶,铝箔袋封口一打开,但见茶形细紧勾曲,颜色黄淡绿浓,其茶香扑鼻而至。那种香味,我说不出什么香型,只觉得非常好闻。当即深深吸了两口,顿觉神清气爽。哇,这么好的茶叶拿来煮茶叶蛋,岂不是应了家乡那句歇后语:打破五石缸做砚瓦——因小失大?哈哈,我随即又“发明”了一个歇后语:罗洋曲毫煮茶叶蛋——暴殄天物……

回到正题。当下“验证”,茶过十道,仍有栗香。不过,经我观察静思,这与茶叶和水的比例多少,还有上一道与下一道间隔时间的长短,皆密不可分。像我平时喝茶,一大杯水,仅像烧菜放葱花那样投入少量茶叶,且一杯茶要喝个把小时,何言茶过七道?

無疑,罗洋曲毫是相当经泡的。“茶过七道,空杯留香”,并非浪得虚名。

“经泡本来就是高山茶叶的特性。”小廖解释说,“经泡靠的是茶叶的内质,当然也要辅以恰当的揉捻工艺。”

说到工艺,我急着要到车间里看一看。穿上鞋套,换上白色工作服,我与柴君随廖家父子来到了茗香弥漫的制茶车间。一台台杀青机、揉捻机、曲毫机、烘干机、提香机,各就各位,井然有序。说起罗洋曲毫的一整套工艺技术,廖松柏满心都是感恩之情。

十七八年前,茶场的生活苦不堪言。住的是简易房,吃的是粗茶淡饭,偶尔才能吃到一点猪肉。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住地又不能上网,让人闷得慌。更要命的是,宿舍没有浴室,只能擦身,无法洗澡。然而,浙江大学的教授却在这样的地方安营扎寨。茶学系的系主任龚琦教授,在这里一呆就是一个星期,而苏祝成教授带了3名研究生,一住就是3个月,苦得两位女生几乎掉下眼泪……

“那个苏教授,真是了不起啊!”廖松柏深情地回忆道,“那时,白天要评比茶样,验收茶青,做茶都在夜晚,我们几乎天天干到天发亮,一天只能休息三四个钟头,有时一天24小时也没合过眼,可为了做出心中期望的好茶,苏教授一刻也没离岗,全身心的投入。”

“茶过七道,道道都有浙大师生洒下的情意啊!”听了廖松柏的深情回忆,我由衷地感叹。

很有个性的茶园,是这个样子

在茶场食堂吃过中饭,我和柴君都铆足劲儿,随即动身,向心驰神往的十罗洋高山茶园进发。

凭我等的腿脚,徒步上山当然是困难的。廖松柏欠欠身子说,上午进车间时,看到摊青房里,有一批青茶杀青杀得很不理想,他要留下来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法子补救,因而,只好让小廖用皮卡车送我们上山,他要失陪了。

杀青怎么啦?我带着心中的疑团,若有所思地坐上了皮卡车的副驾驶位。

那盘山车道,似乎专为这皮卡车量身定做的,可谓少一尺则太窄,多一尺则富余。随着车子盘旋而上,我的心渐渐收紧,只觉得隆隆的车声里,散发着一种浓浓的险味。一路上,我很想与把着方向盘的小廖说说话,可又怕他分了心而马失前蹄。哇塞,一脚不慎,车轮子滑出车道,那就……

反观小廖倒是泰然自若,有问必答,应答如响。

刚过而立之年的廖鹏飞,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有板有眼,并不像其父那样风风火火,轰轰烈烈。听他说,他走出大学校门,就跟父亲进山学做茶,然后又脱产到浙江农林大学进修了两年半。看这架势,廖氏茶人后浪超前浪,自是一种必然。

车子在山坡上爬行了大约10公里的路程,我终于见到了魂牵梦绕的十罗洋高山茶园。

十罗洋,真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茶园。若说云雾缭绕,高山就是这样,并不稀奇;若说茶苗苍翠欲滴,哪个茶园也都这般,司空见惯。可这里,前后左右,层峦叠嶂,山涧泉水叮咚;临近山巅处,还镶嵌着一个高山湖,远看湖面蔚蓝如镜,近看湖水清澈见底。她南边的不远处,是千亩原始次生林;她西边的不远处,是一个总库容达2.48亿立方米的大二型水库。茶园的最上端,海拔达1275米。熟稔茶业的柴君说,在这么高的海拔上,冒出近千亩连片茶园,这在浙江省范围内,可谓首屈一指。

啊哈,茶园隐于仙境!难怪神秘!

“也有不好的地方。”看我一声赞美一声叹,小廖不无遗憾地说,“在忽冷忽热的日子里,一阵冷空气袭来,城里人就是多穿一件衣服的事,可这里却要冻坏大量茶芽。”

是啊,城里或已春暖花开,这里依然冬意绵绵。幸好,春姑娘只是姗姗来迟,不会始终不到。

“你们施化肥、洒农药吗?”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们的茶园肥料靠菜籽饼和桐籽饼当家,配合少量的高档复合肥。”小廖指指像哨兵一般立在茶园的太阳能杀虫灯说道,“主要靠这些玩意儿对付害虫。这里气温低,春茶发生病虫害的概率接近零。春茶后,万一遇到特殊情况,非施农药不可,那也会按照绿色食品的要求用药,况且,我们只采春茶,不采夏茶与秋茶,冬季更是封园的。”

茶园里,有几十个采茶工在晃动——据说,最多时有一百多位。在一条小道旁,有位头戴斗笠、身挎竹篓的女工,一双灵巧的双手左右开弓,我凑上前去问她一天能采多少斤。她莞尔一笑,说:“说不准,三四斤吧。”她又补充说:“采不快的。采快了,不符合标准,验收通不过的。”

果然,在茶园旁的一座小屋里,一位采茶女正低着头挑拣验收没过关的茶青。站在一旁的验收员头发花白,却声若洪钟:“不是一芽一叶的,芽头采坏了的,用指甲采下来的……统统要拣出来扔掉。”

说起采茶与验收的矛盾冲突,小廖说,现在平静多了,早年出现过的情景是,妻子送茶验收,丈夫则站在旁边持刀威胁,但就是这样,那也没有敷衍了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么,采一斤茶青,付多少工钱呢?小廖说,前期采的50元,后期采的45元。这让我不禁咋舌:大约四斤半茶青才能做成一斤罗洋曲毫成品茶,一斤茶的采摘费就要数百元啊!

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走出验茶小屋,一栋白墙青瓦二层楼映入眼帘。小廖说,除给采茶工按量付酬外,还要在山上给他们盖宿舍楼,办食堂,配备洗衣池、洗手液,管吃、管住还“管手”。

“管手”,这话怎么讲?小廖解释说,进茶园前,采茶工的手,必须一干二净;如果用上洗手液,还得用清水反复冲洗,否则,有可能将手中残留的化学异味、香味,传递到茶芽上,坏了茶叶天然的香味。都精细到这个分上了?这在先前,我是不可想象的。这也難怪小廖说,即使茶叶卖上高价也未必赚大钱。年产量两三千斤的罗洋曲毫,500克茶最高价达5800元,次高价3000元,最低价60元,总均价在1000元以上,如此价位,按小廖的说法,一不小心,仍可能入不敷出。

嗨,有个性的茶园,有个性的茶人!

谁知杯中茶,叶叶皆辛苦

下得山来,阳婆已将金光收在了半山腰。

廖松柏匆匆从车间里走出来,一脸真诚地挽留我与柴君在茶场里住一夜。我说,住夜就不住了,就是有个小小的想法……

“啊,抱歉、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廖松柏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本来你们难得来一趟,应该包点新茶给你们带回去,可是最新一批杀青不到位,产品不理想,拿不出手啊……”

的确,来前就有想法,一定要买个半斤八两新茶回去,请家人、请友人一起品尝品尝,从中分享这次十罗洋之行的深切感受。可看这情景,只得空手而归了。

小廖驾车送我与柴君回城。廖松柏则留在了茶场,说是要与员工一起熬夜做新茶,以免再次出现操作失误。

一坐上车,我就问小廖,这批杀青没杀到位的茶叶,最终的命运将会如何。小廖叹了口气说,300多斤茶青,都将化为尘土。

这多可惜啊!

当然可惜!然而,为了捍卫十罗洋茶叶的光辉形象,他们似乎别无选择。或许,这也是罗洋曲毫能卖个好价钱的一个秘密!

听小廖这么一说,我空手而归,没有失望,却心悦诚服。

据小廖透露,其父早年销茶受挫之后,痛定思痛,转而埋头打造过得硬的品牌,哪怕血本无归,也不让一叶不合格的产品流向市场。渐渐地,罗洋曲毫得到了江山本地茶友的追捧,继而得到了在外地生活的江山籍茶客的垂青。交口赞誉,口口相传,外地客商也闻香而来。近几年来,销路已不是事。

“嗯,那杀错青,是怎么回事呢?”惋惜之余,我满腹狐疑。

“杀青杀过了头,芽叶可能被烤焦;没杀到位,则香气不足,口感苦涩。”小廖不无感慨地说,“茶叶是有灵性的,机器并不懂这种灵性,还得人去与她对话。”

是啊,有哲人说过,世界上找不出两片相同的叶子。茶仙子们,一离开茶树,虽然共享一个名字叫“茶青”,其实芽叶有长有短,有胖有瘦,有浓妆有淡妆;今天下山的与昨天下山的,早上下山的与下午下山的,大晴天下山的与阴雨天下山的,也是千媚百态,各有各的个性。然而,却要殊途同归,一样经历采摘、摊青、杀青、回潮、揉捻、做形、初烘、复烘等等磨练,最终以同样的姿态投入人们的茶杯中,这多不容易啊!

车窗外,一座座山峰徐徐而过。在车轮的颠簸中,我恍恍惚惚,仿佛觉得一缕茶香过了千重山。

唉,世人皆以一杯清茶之说,隐喻自己的清贫生活而自我陶醉,可曾想过茶之不易呢?

谁知杯中茶,叶叶皆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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