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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群人,在中国研究“歪果仁”

2021-08-16姚远

南风窗 2021年16期
关键词:果仁刻板

姚远

如果你生活在北京三里屯和五道口一带,也许在路上见过他们。

有时是一个身材高大、中文口音听起来有点奇怪的以色列男孩,有时是一个金发碧眼、声音甜美的美国女孩,他们通常拿着一支印有“歪”字的黄色话筒,向过路的外国人发出采访邀约。

他们是歪果仁研究协会(以下简称“歪研会”),一个在微博、B站、抖音等视频平台上拥有百万级粉丝体量的新媒体团队。更经常拿着那支话筒的那个以色列男孩,正是歪果仁研究协会的会长,高佑思。

在北京大学就读期间,高佑思和他的三位中国同学共同创立了这样一个注重跨文化交流的新媒体品牌。他们关心在中国生活的外国人,也关注这些外国人眼里的中国,希望通过生动有趣的内容,让中国与世界更加理解彼此。如今,成立的第五年,他们还有了更大的目标。

他们坚信并期待着—“世界是平的”。

刻板印象

“我们总是喜欢把国家的标签优先于个人,但是你看,世界不是这样的。”九种不同国家的语言汇集在一起,念出了这句话,构成了视频的结尾。

1月14日,歪果仁研究协会上传的这则视频,在B站上播放量已达345.9万次,拥有了近6000则评论。零下二十度的北京街头,高佑思采訪了十余位来自不同国家的路人,向他们抛出两个炮弹似的问题—

“你的国家被讨厌过吗?”“你有讨厌的国家吗?”

俄罗斯男孩有点腼腆地对着镜头说,人们觉得俄罗斯男人暴力,酗酒,但自己其实是个一喝酒就脸红的“暖男”。英国人和法国人见了面,坦承自己的祖辈非常不喜欢对方,然后大笑,握了握手。采访快结束的时候,德国人热情地拥抱了犹太人,拍着对方后背提议:“还是冷,我们进去(室内)吧。”

如此过分犀利,也许会引发争端的提问,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出人意外。人们先是谈论别人对自己国家的偏见,谈论自己对其他国家的偏见,然后彼此调侃,握手拥抱,在真切的个体与个体的交流之中,开始的偏见灰飞烟灭。

高佑思向南风窗分享,之所以策划这一期采访,是因为最近“人们互相理解的程度变得更低了一点”。特别是疫情以来,跨国旅游被迫停滞,人们很难亲自去其他的国家看一看,封闭与割裂,容易让人们走向彼此仇视。

不如将这藏在人心阴暗面的想法拿到明面上来。高佑思的中国创业合伙人之一,生于1991年的歪果仁研究协会CEO方晔顿认为,这是“坦诚的力量”。

喜剧理论里,对幽默的一类解读,叫“恐惧解除”。人们坐过山车时觉得无比恐惧、非常痛苦,但在车忽然停下的那一刻,会感到巨大的放松。直面恐惧,消除恐惧,从而得到喜悦,是这么一个原理。“所以,以自嘲的态度,坦诚地把刻板印象讲出来,反而会打破隔阂。”方晔顿解释,“有点像脱口秀精神。”

自2016年创立以来,歪果仁研究协会一直坚持着如此的内容导向:打破隔阂,消除刻板印象,成为跨文化交流的桥梁。

“我们希望以轻松好玩的方法,让观众觉得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所有人都喜欢玩,喜欢吃,渴望赚钱、学习、恋爱,去新的地方旅游。尽管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但都是一样的普通人。”

“如果你没来过,不要装作你懂中国。”从新疆回来后,高佑思特意录制了一则视频,回应一些来自海外的质疑。

偏见来源于信息的不对称。作为20岁才来到中国内地生活的外国人,高佑思深有体会。世界其他国家的历史教科书,很少会涉及中国。讲二战历史,教科书的重心都放在欧洲战场,不怎么介绍亚洲战场发生的事情。对中国历史、文化习俗、政治体系、经济模型的不了解、不理解,“都会带来外国人对中国的stereotype(刻板印象)”。

而他们想做的,是通过关注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普通个体的日常生活,让中国与世界更加理解彼此。

在海内外平台上传的视频里,高佑思这样一张洋面孔,时而穿上制服,体验在中国当外卖员的生活;时而围上围裙,在凌晨五点的早点铺炸油条。和北京大爷去挑战冬泳,去石家庄当一天的网管,从广东搭顺风摩托去往广西。

4月,一些西方政客、媒体污蔑中国新疆存在“强迫劳动”,部分品牌拒绝使用新疆棉花一事在海内外舆论场迅速发酵。争议之际,歪果仁研究协会连续推出三期探访新疆的视频记录。为了让海外观众更好理解,高佑思全程使用英文讲解,介绍新疆阿克苏地区最大棉产地的种植情况,探访当地人的家庭生活。

这则视频,在海外平台的播放量,超过了歪研会视频平均播放量的两倍以上。令高佑思和方晔顿欣喜的是,有不少英文表达者在评论区留言支持,一位英国网友在了解新疆棉农真实的生活状况和收入水平后,在视频评论区写道:“我是一名在英国的外卖员,但我宁愿去新疆当棉农。”

“如果你没来过,不要装作你懂中国。”从新疆回来后,高佑思特意录制了一则视频,回应一些来自海外的质疑。他试着去分析这些人不了解新疆的原因,“我们记录的真实,在打破他们过去形成的固定概念和刻板印象,他们可能接受不了,但这才是我们视频达到的最好结果,让他们看到真实的中国是怎样的”。

他理解质疑之所以存在,也逐渐习惯了这些,但看到那些针对他个人、家庭和民族的攻击,还是会沮丧。他更不愿意让父母看到视频下的评论,怕他们担心,为自己难过。

以前,每一次视频发布,高佑思都会时刻关注观众的反馈。发布当天,专门抽出一小时仔细阅读所有的弹幕和评论,过一天后,再查看新增的留言。播放量、弹幕厚度、评论数,可以直观迅速地反映观众喜恶,为下一次内容策划提供思路。

最近一年多来,高佑思戒掉了这个习惯。他不再看社交媒体,舆情监控和市场分析的工作,全部交由团队同事来负责。高佑思开始对互联网生态保持审慎和怀疑的态度,作为新媒体内容创作者,这似乎有些矛盾:“可能因为我太了解互联网的套路是什么。它让我们的思考变得更窄,让刻板印象变得更深,让心情变得更紧张。为了吸引眼球,他们会用散播仇恨和负面的标题,特别是在涉及跨文化交流的内容。”

“但是,dont be like them。”他停顿了一会,思索着更合适的中文表达,“不要成为他们,我们不要传播仇恨,对。”

共同体

有人说,疫情后的世界正在走向分裂。

方晔顿有不一样的看法。他认为,未来50到100年的时间里,中国和世界竞争与合作的关系会愈演愈烈,“事实上,去全球化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世界只会结合得更紧密”。

“但情绪上似乎是倾向于对立的。”南风窗记者有些疑惑。

“抛开所谓情绪和现象的迷雾,人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用脚投票。”方晔顿笑了笑,看起来对自己的判断相当坚定。他发现,海外市场拥有巨大的流量红利,疫情培养起海外用户线上购物的消费习惯,让电商渗透率在去年翻了一倍。

在开始海外运营策划以后,他发觉,“国内新媒体的玩法,以及它更新迭代的速度是非常惊人的,相比海外拥有非常大的优势”。自己之前的想法,不免也是一种“刻板印象”。

基于此,他们决心以歪研会为平台,通过测评账户、短视频、直播带货等更适应海外传播规律的新媒体形式,帮助中国产品走向世界,打造“出海版李佳琦”。

这一项目的推进,也让方晔顿对当下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有了新的体悟。也许是受西方流行文化的影响,原先,他一直觉得,外国人在创作方面更“天赋异禀”,但在开始海外运营策划以后,他发觉,“国内新媒体的玩法,以及它更新迭代的速度是非常惊人的,相比海外拥有非常大的优势”。自己之前的想法,不免也是一种“刻板印象”。

加之,中国完善的供应链体系,不断更新的产品质量,在方晔顿看来,“国潮出海”这一构思,拥有巨大的拓展空间。

这也是歪果仁研究协会下一步的发展目标。为此,他们组织起一支拥有多元文化背景的工作团队,至今已有60余人,其中20%的成员来自世界各地,如美国、德国、以色列、韩国等等,而其他中国员工里,不少人拥有海外求学的经历。

方晔顿去过一次东京涩谷,他看见亚洲面孔、欧洲面孔和非洲裔面孔的艺术家们聚在街头,一起进行涂鸦创作,这幅场景,让他难以忘怀。后来,如他所愿,歪研会的会议室里也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拥有不同颜色皮肤、瞳孔和发色的与会者,怀着共同的价值认同,以中文为官方语言,坐在一起开会,交流,讨论选题。

最开始,或许还有某种可以被称之“文化碰撞”的东西存在,方晔顿努力回想,举不出具体的例子。“那时候也许还不太理解,但现在已经可以理解了,所以想不出来。”他解释。细微的变化也在这个不断壮大的团队里悄然发生着,这几年来,他的表达变得更加直接,反而是高佑思和其他西方文化背景出身的外国人变得更加委婉起来,“变得更会以中国人的思维去照顾别人的感受”。

“证明了交流有多么重要。交流让我们互相理解,互相影响。”方晔顿说,“这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企业和组织层面的体现。”

创业者

相比“内容创作者”,高佑思更加认同自己作为“创业者”的身份。他并不希望自己成为最厉害最出名的创作者,而更想成为背后的人—为有创作欲和表达欲的博主提供平台,向世界发出声音。

歪研会为这些博主提炼了一个新概念,叫COL(Cultural Opinion Leaders),意为,具有跨文化表达力的人。

目前为止,他们的COL成员有参加过《奇葩说》的美国女孩星悦,第一位涉足淘宝直播的外国人贝乐泰,B站上的美食UP主Amy艾米饭等等。

想成为歪果仁研究协会COL的一员,必须具备两个特质。一是,他必须拥有“long China”的信念,对当下中国发生的事情有热情、感兴趣,要相信中国在未来世界舞台上会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二是,他必须拥有主动的表达力,以及理解世界的细微颗粒度。

“我们不是养了一堆外國演员,一堆洋面孔,我们不会逐字逐句地告诉他要做什么,说什么。”方晔顿格外强调这一点。歪果仁研究协会提供的仅仅是平台,而他们可以真实记录自己在中国看见和体验的一切。

从小时候起,高佑思的父亲便有意识地鼓励他去经历失败。父亲告诉他:“人生中有三种事情,分别是简单、困难和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永远先做困难的事并尝试不可能。”

歪研会为这些博主提炼了一个新概念,叫COL(Cultural Opinion Leaders),意为,具有跨文化表达力的人。

十三岁那一年,父亲将他从以色列小镇带来了中国香港。高佑思的生活迎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会讲英语,不会讲中文,更不会讲粤语,为了适应新的文化和新的生活,每一秒都在与外界挣扎。在别人的取笑声里,他开始磕磕绊绊地学习英文,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化解来自这座国际化城市的文化冲击。

父亲给予的第二次挑战,是在他高中毕业后,鼓励他去申请中国内地的大学。“中国还有更多的地方值得去看看”,父亲是这么说的。

高佑思的朋友们,都理所应当地升入了用英语授课的学校。而他的选择,意味着放弃一条顺畅的道路,重新学习一门语言—中文。搬到北京以后,高佑思每天上四小时一对一的中文课,学习认识汉字,学习用中文去回答数学、物理、文学等考试课题,学习用中文去和中国人交流。

再回忆起那段时光,高佑思承认,自己经历了无数次的心态崩溃。第一年落榜,选择复读,从理科换到文科,“不得不去学一些自己觉得没有用的东西,浪费了很多时间”。

“但我爸爸不觉得这三年的时间是浪费,他希望我从中学会‘厚脸皮。”他说。后来,这段经历确实成为他创业过程中的宝贵财富。

2013年,高佑思成为了北京大学第一名以色列留学生。

父亲的挑战还在继续。

下一个目标,创业。从大学一年级开始,高佑思一边继续学习中文、兼顾学业,一边开始创业。经历了两次失败,终于,在大三那一年,他认识了方晔顿。不久后,歪果仁研究协会诞生。

2016年12月14日,第一期视频,《自从这群歪果仁尝试了微信红包以后……》在B站和微博同时上线。仅用100天,歪果仁研究协会便拥有了100万微博粉丝的关注。五年后,这一数字是593万。

接受采访时,高佑思刚刚完成一期关于“歪果仁在中国养宠物”的拍摄,夏季的持续高温让他的身体吃不太消,似乎有点中暑。

“那你现在取得的成绩,让你父亲满意了吗?”记者问他。

“我在做的事情,也不是为了让他满意。” 因为头疼,他讲中文时的语速放得很慢。“当然,如果他满意了就没意思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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