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债务通缩趋势
2021-08-16宋朝龙吴迪曼
宋朝龙 吴迪曼
摘 要:
金融资本积累具有从生产性积累向寄生性积累偏移的内在趋势,这表现为创业利润的获取从推动技术革新为主向以推高证券价格为主偏移,信用制度从支持生产向支持虚拟资本交易方向偏移,金融创新从方便资本动员向金融赌博和金融欺诈方向偏移,金融资本的投资重心从制造业日益向寻租性的地产金融偏移,消费信用制度的设计从解决有效需求不足问题向建立新型高利贷体系的目标偏移。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导致了债务膨胀和产业萎缩。一方面,金融资本对产业资本的过度信用投放导致了经济体的债务膨胀;另一方面,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带来的两极分化、有效需求不足、生产成本高企等因素导致了产业萎缩。债务膨胀和产业萎缩相互加强,导致了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债务通缩趋势,正是这一趋势把金融资本主义引向了大萧条。金融寡头集团以国家名义实施的危机救助政策没有消除危机,只是使危机向国家财政危机、公共信用危机、福利体系危机以及金融资产阶级统治的合法性危机转化。
关键词: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债务通缩;大萧条;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F039,F0-0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2101(2021)04-0048-11
收稿日期:2021-06-06
作者简介:宋朝龙(1977-),男,安徽亳州人,北京大学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吴迪曼(1996-),女,贵州凯里人,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
欧文·费雪在1932年的《繁荣与萧条》中首次提出“债务通缩危机”理论,用以解释1929年大萧条的爆发。“债务通缩危机”指的是债务膨胀与通货紧缩这两个因素不断相互作用所导致的危机。从1929年大萧条的发生机制中提炼出债务通缩危机这一概念,是欧文·费雪的一大贡献,但是他仅仅从流通领域而没有深入到金融资本所支配的生产关系中来阐释债务通缩危机的深刻根源,这是费雪的理论缺点,而这一缺点应该通过发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科学逻辑来加以克服。本文对欧文·费雪的“债务通缩危机”概念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角进行了解释,从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支配的生产关系出发探析“债务通缩危机”的内涵和成因。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导致了债务膨胀与产业萎缩,在一定的临界点上,二者相互加强,导致了金融资本主义的债务通缩趋势;正如利润率下降趋势是产业资本积累的内在趋势一样,债务通缩趋势是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内在趋势。金融寡头集团以国家名义实施的降息、减税、量化宽松等危机救助政策并不能解决危机,因为这些政策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最终又加强了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
一、金融资本从生产性积累向寄生性积累的偏移
金融资本积累有生产性积累和寄生性积累两种方式。所谓生产性积累,即金融资本通过推动技术革命和劳动社会化水平进行积累;寄生性积累,即金融资本通过定价权、地产寻租、金融投机等途径以向社会征收贡赋的方式进行积累。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方式镶嵌在生产性积累之中。金融资本生产性积累的能力越大,寄生性积累的能力也越大。生产性积累不断向寄生性积累偏移,是金融资本积累的内在趋势,这表现为:创业利润的获取从推动技术革新为主向以推高证券价格为主偏移,信用制度从支持生产向支持虚拟资本交易方向偏移,金融创新的目的从方便资本动员向金融赌博和金融欺诈方向偏移,金融资本的投资重心从制造业日益向寻租性的地产金融偏移,消费信用制度的目的从解决有效需求不足问题向建立新型高利贷体系的目标偏移。
(一)创业利润的获取从推动技术革新为主向以推高证券价格为主偏移
金融资本是从产业资本、商业资本、银行资本的垄断融合中产生出来的大货币垄断资本。为了保持自身对超额利润的垄断以及将超额利润资本化的能力,金融资本不得不致力于提升技术革新、流通、革命和管理水平。经济周期的繁荣阶段往往以新技术的发明运用为开端,率先采用了新技术的企业可以获得超额利润。在信用制度及股份制度较为发达的社会,通过银行的创业活动,企业的超额利润被资本化为巨额的创业利润。创业利润是“由带来利润的资本向带来利息的资本形式转化而产生的利润”[1]。在20世纪20年代大萧条爆发之前的几年内,“新企业的融资越来越多地采取股票而非债券的形式”[2]76,股份融资开始大规模地代替债券融资,股票为人们所普遍接受, 创业利润成为金融资本的一种普遍的、典型的积累方式。20世纪80年代以来,创业活动、股票已司空见惯。创业利润兼具生产性积累和寄生性积累两种属性:一方面,它是对率先发明、采用新技术企业的“奖励”;另一方面,创业利润中所包含的“奖励”又是金融资本对社会的剥夺,是金融资本寄生于社会生产机体上的表现。在繁荣阶段的初期①,创业利润的生产性属性较强,随着时间推移,创业利润的寄生性属性则越来越强。为了尽可能多地获得创业利润,金融资本所控制的投行及其下属机构极力促进股市繁荣,创业利润的获取从以技术革新为主变为以提高证券化水平、推高证券价格为主。为了阻碍流入股市的资金流出,金融资本推动了资本利得税的产生。有时金融资本甚至会促进利息率下调以制造股市繁荣。在金融资本对股票购买的大力鼓吹与煽动下,原先并不了解股票投资的大众纷纷进入股市成为证券持有者。在20世纪90年代随着《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的废除,诸如资产证券化模式一类的金融创新得到了广泛运用。这些金融創新技术在一定阶段推高了证券价格,使得金融资本对创业利润的获取更加依赖资本市场的刺激,创业利润更加具有寄生的性质。
(二)信用制度从支持生产向支持虚拟资本交易方向偏移
随着信用制度的不断发展完善,几乎所有的信用都掌握在金融资本手中。集中起来的信用成为金融资本积累的手段,正如马克思所说,“总之,全部信用,都被他们当作自己的私有资本来利用。”[5]541在繁荣阶段的初期,金融资本积极为再生产过程提供信用支持,“债务增长被用来支撑那些可使收入快速增长的经济活动。”[3]13在产业上升的繁荣时期,金融资本所提供的信用促进了再生产过程的扩大、加快了资本的循环和周转,也促进了剩余价值的生产。随着繁荣时期的推移,金融资本越来越多地将信用运用到投机场所。在美国1929年大萧条前的繁荣时期,股市成为了最典型的投机场所,“融资买进”成为了股票购买的普遍方式。在1929年,商业银行为股票经纪人所提供的贷款达到95亿美元[2]88,很多信托公司迅速发展起来,其依靠借入资金进行运营[2]77,而这些资金的来源同样也依赖于金融资本所提供的信用支持。基于大众可用于股票购买的自有资金有限,金融资本又为大众提供了大量的股票投资信用。21世纪以后,资产证券化等金融技术在繁荣时期得到了大规模运用。2000—2008年,美国的信用违约互换数额从0.9万亿美元急剧上升至45万亿美元[4]118。这些金融技术的运用催生了金融市场的泡沫。
(三)金融创新从方便资本动员向金融赌博和金融欺诈方向偏移
最开始的金融技术创新有效地促进了资本动员。而随着社会各个阶层的闲散资金汇集到金融资本手中,金融资本所能运用的资本远远超出了自有资本。对他人资金的使用权的掌握为金融资本提供了滥用信用的条件,为金融赌博与金融欺诈奠定了基础。“很大一部分社会资本为社会资本的非所有者所使用,这种人办起事来和那种亲自执行职能、小心谨慎地权衡其私人资本的界限的所有者完全不同。”[5]500“银行制度从私人资本家和高利贷者手中剥夺了资本分配这样一种特殊营业,这样一种社会职能。但是,由于这一点,银行和信用……也是引起危机和欺诈行为的一种最有效的工具。”[5]686在繁荣时期的中期,金融资本对创业利润的追逐、对信用运用领域的转移及滥用导致了投机市场泡沫产生及膨脹,而在此基础上金融资本衍生出一系列新的金融技术。在20世纪20年代,许多金融技术创新只是初具雏形,而在21世纪初期,金融技术的复杂程度、运用的广泛程度已不可同日而语。金融技术的应用拓宽了投机与金融欺诈的空间。为投机所提供的信用促成了投机市场泡沫的形成,投机市场泡沫的形成反过来又促进了信用向投机领域的投入。滥用的信用催生了很多资产泡沫、产生了诸多财富效应,反过来,资产价格、财富的上升加强了信用滥用。各类市场上的投机及金融欺诈成分越来越高,投机性融资和庞氏融资的比重不断上升[6]。例如,2012年摩根大通驻伦敦的交易团队囤积了大量的衍生品后进行抛售,谋取了巨额暴利。金融技术的创新扩宽了金融资本非生产性积累的空间,使得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急剧膨胀。
(四)金融资本的投资重心从制造业日益向寻租性的地产金融偏移
地产是金融资本进行寄生性积累的一个重要领域。在金融资本主义时代,土地所有权已经不是资本之外的一个要素,而是被纳入到资本积累之中的一个要素。在20世纪20年代,金融机构的投机性日益增强,面对着日益高涨的房价,诸如“公共事业控股公司”“闭式投资信托公司”等一系列金融创新工具被引入,“甚至出现了新自由主义时期抵押贷款支持证券的先驱,当时金融机构创造了由商业地产支持的债券”[4]168。“从1921年到1925年,房地产类债券占美国所有发行债券的比例从2.5%上升到22.9%。这些高度投机性的债券和这一时期的商业地产泡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4]168。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产金融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在21世纪初期,制造业就业人数呈大幅下降趋势,与此同时,建筑业的就业人数却呈现出直线上升趋势。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房屋适合作为投机的标的物,有利于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金融资本为购房者提供了大量信用。据估计,2000—2007年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证券的未偿付数额增长超过1倍。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的繁荣时期最引人注目的投机表现为房地产市场投机。
(五)消费信用制度从解决有效需求不足问题向建立新型高利贷体系的目标偏移
随着繁荣时期的推移,再生产过程不断扩张,人们有支付能力的需求与生产相对过剩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出来,为了给剩余价值的实现提供条件,金融资本积极为消费领域提供信用。在住房、汽车、无线电装置、大件家具及奢侈品领域迅速发展起分期购买模式。早在1929年大萧条爆发的前几年,“分期购买开始以一种史无前例的规模发展起来”[2]82。而在2008年,随着信用卡等形式的普及,运用信用进行消费已成为十分普遍的事情。美国很多家庭都为消费支出背上了重重债务。在消费领域,金融资本对于信用的滥用随着繁荣时期的推移而逐渐升级,随着泡沫的产生,向消费领域提供信用变得越来越具有高利贷的性质,同时金融资本在提供信用方面越来越不审慎。在1929年大萧条发生后回顾灾难发生前的繁荣时期时,欧文·费雪指出,“在寻求发行新的金融产品以满足饥渴的公众的过程中,对于债务人能力的漠视……构成了这一时期美国融资贷款市场的主基调”[2]78。在2004年4月经济刚刚进入泡沫期时,应前五大投资银行要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一致同意授予资产超过50亿美元的机构豁免权利,允许它们监管自己的风险,此后在2004—2007年,五大投资银行各自的杠杆率都急剧上升,其中有四家增长超过30倍。[4]114削弱了监管约束的金融资本拥有了更多为中低收入家庭提供高息贷款的权利。在泡沫时期,金融资本更加致力于将贷款放给那些贷款资质不够的民众。例如,2009年6月巴尔的摩市提出诉讼,指控富国银行以黑人社区为目标提供次级抵押贷款。消费信用制度表面上暂时缓解了生产相对过剩的问题,实际上逐步转化为一种新型的高利贷制度,这种制度赋予了金融资本剥夺消费者未来收入的权力。
二、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导致的债务膨胀
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趋势之一是导致债务膨胀。金融资本对产业资本的过度信用投放,为刺激股票以及其他金融创新产品的交易和投机,为刺激房地产投机,为信用消费提供的过度信用等,这些要素结合起来,造成了经济体的债务膨胀。
(一)金融资本对产业资本的过度信用投放导致债务膨胀
在繁荣阶段的初期,市场尚未饱和、信用供给充裕,产业资本之间相互提供的商业信用活跃,产业资本往往借助适量信用便可以使得再生产过程顺利进行。随着经济周期的推移,金融资本为再生产过程提供信用、进行再生产的部门债务不断增长,但这时正常的资本循环周转还能不断地带来收入,债务增长还有着稳健的偿还基础。随着金融投机程度不断提高,企业的资产价值呈现出不断上升的趋势,不断升值的资产为债务的偿还提供了保障,金融能够继续为产业资本提供信用支持。当繁荣阶段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泡沫产生了,资产价格的持续高涨意味着再生产过程能获得更多来自金融资本的信用支持。同时也意味着产业部门债务的不断增长。当繁荣阶段进入到泡沫期后,产业企业债务的增长就建立在了不可持续的价格泡沫之上。这时候市场逐渐饱和,资本周转的时间不断延长,生产部门之间的比例失调不断加剧,再生产过程遇到了阻碍,资本不能正常回流。产业资本再生产领域积累了大量无法偿付的债务。
(二)金融资本为刺激股票交易而提供的信用导致债务膨胀
金融资本为股票投机提供信用而造成的债务积累一开始就表现为债务膨胀。在繁荣阶段的初期,扩大再生产过程大体上能顺利进行,利润率保持稳健增长,同时,由于市场上借贷资金十分充裕,股票价格具有上涨的趋势。随着繁荣阶段的推移,金融资本通过向公众进行舆论宣传、滥用信用及参与投机等方式加强了这种股票价格上涨的趋势,制造出股市的繁荣景象。例如,从1925年年中到1929年9月,道琼斯工业股票价格平均上升了3倍多[4]168,在1927—1928年股价上涨接近1倍,股票的市盈率处于极高水平,许多股票的市盈率甚至达到30倍[3]120。股票价格被严重高估,这与金融资本的信用支持密切相关。金融资本为股票投机提供信用,众多个人与机构投机者纷纷卷入投机之中,造成了债务膨胀。金融資本以多种方式将民众变为投机者,向投机者提供信用。信托公司为不熟悉股市规则的人们购买股票提供了便利,通知放款市场为投机者提供了庞大的保证金贷款来源,银行将大量资金借给投机中介,间接地为民众提供投机资金。金融资本为股票投机提供信用,其基础在于股票价格不断上升。然而,经济繁荣阶段中促使股票价格下降的因素亦不断发展。首先,美联储在经济繁荣阶段的后期,基于阻碍经济过热及通货膨胀的考虑会提高利息率,并且在生产过程受阻、投机盛行的情况下,信贷资金的需求压力变大,利息率不断上升。其次,产业资本因再生产过程遇到阻碍,利润有下降的趋势。股票价格下降的压力会越来越大。随着股票价格的降低,支持股票价格膨胀的信用关系也就日益呈现出其背后债务关系的根基。
(三)金融资本为金融创新产品的投机提供信用而导致债务膨胀
在已有贷款的基础上,金融资本创造了大量的资产证券化产品,资产证券化产品的基础资产既可以是不动产抵押贷款,也可以是消费贷款、应收账款、租金、汽车贷款、学生贷款等资产,在这些能产生稳定现金流的资产基础上,又产生了不动产抵押贷款证券MBS、资产支持证券ABS、资产支持商业票据ABCP等资产证券化产品。基于转移风险等目的,信用违约互换等金融衍生品被大量制造出来。2004—2006年,75%~81%的次级抵押贷款被打包形成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证券②。这些金融产品的发行创造了庞大的投机市场。在正常的银行系统之外,金融机构又建立了新的、未受监管的贷款渠道,再配合推销金融创新产品的一系列方式,使得金融机构及大众参与到金融创新产品投机中。在这一过程中,金融资本为金融创新产品的投机提供了诸多信用支持,个人与机构的债务负担进一步加重了。金融资本为金融创新产品投机提供信用所产生的债务,其增长的基础是金融创新产品的价格不断上升,然而这些产品中的大多数其基础资产含有次级贷款,这些次级贷款的“价值”取决于其被偿还的可能性,由于次级贷款的发放对象多数是家庭工资收入不足以支撑贷款的人群。金融资本为金融创新产品投机提供信用而产生的债务增长,其基础是脆弱的、不可持续的。因此,金融创新产品投机领域的债务积累直接意味着债务的膨胀。
(四)金融资本为地产金融化和房地产投机提供的信用导致了债务膨胀
房地产是金融资本最合适的投机对象之一。促进房地产投机、制造房地产泡沫是金融资本在繁荣时期进行寄生性积累的手段。在美国历史上曾有多次经济危机之前的繁荣时期都存在房地产投机现象。例如,在20世纪20年代的早期曾形成过巨大的房地产泡沫。美国非农场住宅的估值在1918—1926年增加了4倍多[4]168。在21世纪初期,随着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快速膨胀,房地产泡沫很快产生。2004—2006年房价上涨了近30%,自2000年以来上涨了80%[3]182,在房地产泡沫时期,房价只涨不跌的观念深入人心。金融资本积极为房地产投机提供信用。很多金融机构贷出大量资金,甚至积极推动次级抵押等高风险贷款。在这一过程中,为了提供资金放出贷款,金融机构负债经营的趋势也增强了,1979—2007年,金融公司的债务从占GDP的19.7%上升至117.9%。[4]115房地产价格持续上升、获得投机资金的便利性使得人们加入到房地产投机队伍中,受到负债购房的影响,家庭债务占家庭可支配收入的比例从2000年的85%上升到2006年的120%[3]182。金融资本为房地产投机提供信用,房地产投机领域债务不断增长,其主要基础是房地产价格不断上升。然而随着繁荣时期的推移,利息率有不断上升的趋势,金融资本提供信用领域的偏移会促使总利润率下降,从长期来看房地产价格不断上升不可持续。当房地产价格下跌的趋势暴露出来后,金融资本也不可能再为房地产投机提供低门槛的资金,房地产价格的上涨会失去支撑。房地产价格上升仅仅具有暂时的性质。金融资本为房地产投机提供信用而造成的债务积累表现为债务膨胀。
(五)金融资本过度经营消费信用而导致的债务膨胀
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工资由具有对抗性质的分配关系所决定。20世纪80年代以来,社会两极分化状况愈加严重,非管理岗位工资收入下降、家庭收入中位数增长显著放缓,低收入家庭的平均收入增加极为缓慢[4]97。在资本主义长期的发展过程中,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程度也越来越高,由于金融资本借助垄断价格及专利进行寄生性积累,包括自付医疗费用、大学学费、能源、住房等在内的生活必需品及服务的价格飙升[4]97,很多家庭无法负担正常的生活开支,需要通过负债以维持正常生活。由此,金融资本得以大范围地提供消费贷款以进行具有某种新型高利贷性质的寄生性积累。金融资本一面对大众进行消费主义的宣传,另一面提供便利的消费贷条件,致使金融资本提供消费贷款的范围得到了进一步拓展,更多家庭陷入了负债的泥潭。当债务增长超过了人们收入所能承担的范围后,多余的债务负担便依赖于家庭房产、证券等资产价格的提升。随着繁荣时期家庭资产价格不断上升,再加上房屋自有率提高,更多的人通过抵押房产而获得消费信用,这些消费信用的获得又促进了资产价格的上涨,最终产生泡沫,泡沫的产生既是信用获得过程的结果,又反过来加剧了信用获得的过程,“2004—2006年,美国家庭通过抵押贷款从其房产中支取的资金占到了其可支配收入的9%~10%”[4]96,与之一同产生的是家庭债务的膨胀。
三、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导致的产业萎缩
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另一个趋势是导致产业萎缩。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加剧的两极分化、有效需求不足、生产成本高企等因素导致产业萎缩,金融资本的信用滥用及其向非生产性领域的过度偏移,又加剧了产业萎缩的趋势,而资产泡沫的收缩使得产业萎缩从潜在的可能性变成直接的现实性。
(一)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加剧的两极分化带来的产业萎缩趋势
在描述资本主义积累的对抗性质时,马克思阐述了资本积累所必然带来的两极分化,“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即在把自己的产品作为资本来生产的阶级方面,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8]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膨胀加剧了资本主义原先就具有的两极分化趋势。在20世纪80年代,金融资本将新自由主义作为自己的意识形态,而新自由主义倡导自由化、市场干预最小化,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受到的限制被逐渐解除。随着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日益膨胀,社会两极分化现象变得日益显著。2000—2007年利润增长率是工资增长率的13倍还多。[4]862007年最富裕的前1%人群的收入达到了总收入的23.5%,这与1928年即大萧条前夕的数值类似[4]85。在21世纪初,随着社会的扩大再生产过程不断进行,生产有不断扩大的趋势,但是多数人的收入并没有随之增长,许多贫困家庭的实际收入甚至下降了。生产不断扩张的趋势与和民众有限的消费力之间的矛盾逐渐深化,这一矛盾具体表现为资本周转的速度放缓、生产的销路受阻、资本的回流受到了阻碍、企业不得不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销售领域等现象,这些现象的出现则代表产业领域产生了潜在的萎缩。
(二)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带来的生产成本高企导致产业萎缩
凭借着自身所享有的垄断地位,金融资本可以通过制定垄断价格以攫取中小产业资本的利润。通过对上游或下游的中小资本实行垄断价格增加中小资本经营成本,金融资本获得了中小资本利润的一部分,前者力图将后者的利润压低,下限是单纯的监督工资水平。21世纪初,随着扩大再生产的不断进行,产业领域的利润有总体上升的趋势,而金融资本也会趁机加大盘剥中小产业资本的力度,努力地将中小产业资本的利润压至下限。很多产业为了再生产过程能够顺利进行,不得不向金融资本献上一笔沉重的贡赋。那些垄断程度越高的产业领域其利润率越高,而依赖于金融资本的中小企业,其所能获得的利润水平较低,这也造成了产业萎缩加深的趋势。在金融资本时代,土地所有权为金融资本所掌控,金融资本也继承和发展了土地所有权的寄生性积累。在经济周期的经济繁荣阶段,扩大再生产的需求激增,房租、地租也变得愈发高昂,随着繁荣阶段的推移,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愈发膨胀,金融资本将大量资金注入房地产领域及借贷领域,促成了房地产市场的投机,也拉高了地价、地租、房租及房价,每当产业资本获得了略高于平常的利润时,收租人就立即具有了涨房(地)租的动机,只是有时囿于先前租房契约的规定而不能立即行动。日益沉重的房(地)租负担造成了产业萎缩的趋势。在1929年和2008年经济危机爆发后的几年以內固定资本的投资率都很低,在1929年大萧条爆发后的第十年,尽管GDP已经超过了十年前的水平,但是企业的固定投资率却只有十年前的58%[4]152。
(三)金融资本的信用滥用掩盖并在一定时点加剧了产业萎缩的趋势
“银行制度从私人资本家和高利贷者手中剥夺了资本分配这样一种特殊营业和社会职能。但是,由于这一点,银行和信用同时又成了使资本主义生产超出它本身界限的最有力的手段。”[5]686尽管由于供需矛盾、生产成本高企,产业具有潜在的萎缩倾向,但是在繁荣阶段的前中期,尤其在泡沫时期,资产价格总体呈现出不断上升的趋势,金融资本愿意为企业的再生产过程提供信用,即使产业资本在流通环节运动受阻,其依然可以获得资金以确保再生产过程顺利进行。另一方面,在繁荣时期,资产价格的提升会加剧金融资本向民众提供消费资金。2005年房屋净值贷款和套现再贷款融资总额达到5 000亿美元[3]182。巨额的消费资金暂时克服了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在短期内为产品开辟了销路,这也为扩大再生产过程的顺利进行提供了支持。但是,基于消费贷而产生的市场需求会使得企业产生“需求将一直保持旺盛”的错判。于是,企业会加大对固定资本的投资,加速扩大再生产的过程。再生产过程由于金融资本所提供的信用而发生了膨胀。膨胀的供给能力与不依靠信贷的需求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而金融资本所提供的信用掩盖了这一矛盾,并加重了潜在的产业萎缩,最后造成产能严重过剩的局面。
(四)金融资本的信用向非生产性领域的过度投放加剧了产业的萎缩
金融资本能够通过信贷的供给影响现实的生产。“那种以所谓国家银行为中心,并且有大贷款人和高利贷者围绕在国家银行周围的信用制度,就是一个巨大的集中,并且它给予这个寄生者阶级一种神话般的、不仅周期地消灭一部分产业资本家,而且用一种非常危险的方法来干涉现实生产的权力。”[5]618随着繁荣阶段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日益膨胀,金融资本对于信用的运用越来越偏向非生产性领域,其中,投机性领域庞大的信用需求使得利息率大幅提高,产业承担了投机需求所带来的高利息,却没有得到同等的信用支持,这加重了产业的债务负担。金融资本在20世纪末进行了企业转型,从原先的“垂直一体化结构”转变为“轻资产”模式,笨重的制造业环节作为非核心环节被转移到其他国家,金融资本的信用投放向非生产性领域偏移,创业利润中用于扩大再生产的比例越来越小,这也是美国制造业走向空心化的重要原因。此外,金融资本在提供中小产业资本信贷方面的严苛条件也会加重产业萎缩。马克思阐述了高利贷资本在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依然具备发展的空间,“高利贷本身不仅依然存在,而且在资本主义生产发达的国家,还摆脱了一切旧的立法对它的限制。对于那些不是或不能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意义上进行借贷的个人、阶级或情况来说,生息资本都保持高利贷资本的形式。”[5]678而在金融资本时代,在典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尤其是在经济繁荣阶段的后期信贷资金不再充裕的情况下,以高利息为条件向中小资本提供信贷的情形同样会再次上演。高昂的借贷成本进一步压缩了产业资本的利润空间,促使产业萎缩。
(五)资产泡沫的收缩使得产业萎缩从潜在的可能性变成直接的现实性
资产泡沫收缩是产业萎缩的潜在趋势变成现实的一个转折点。在繁荣阶段的后期,金融资本日益膨胀的寄生性积累加大了产业萎缩的趋势,只是由于信用的支持,再加上利润率通常高于利息率,产业萎缩还未从潜在趋势变为现实。然而,由再生产、投机、欺诈需求拉高的利息率上升到一定程度后,金融资本提供的信贷资金的压力会达到上限,资产的价格下降趋势会开始显现出来。金融资本会因此撤出一部分资金,资产泡沫开始收缩。由于超过收入所能负担的消费债务其增长主要依靠资产价格的上升,当资产泡沫缩小以后,消费贷的供给也随之减少,还贷压力增大,以消费信用为基础的消费能力减少了,之前由于信用供给而得到加强的生产能力过剩问题暴露出来,再生产的循环过程受到阻碍,并且,随着资产泡沫的收缩,产业也无法再像原来那样获得足够的信贷以支撑再生产过程的顺利进行,由寄生性积累所导致的、在繁荣阶段被信用所遮蔽的产业萎缩趋势暴露出来,产业开始萎缩。在2008年金融危机正式爆发前,2007年第三季度房地产泡沫开始缩小,这造成了消费贷及消费支出的减少,先前过剩的生产能力暴露出来,再生产过程遇到了阻碍,到2008年第一季度,虚假的产业繁荣消失了,经济开始衰退,GDP的增长率降为-1.8%[4]128,债务占GDP的比例达到了巅峰。生产性积累已经无法再支撑寄生性积累了。然而这只是真正的暴风雨的前奏,真正的危机即将拉开序幕。
四、债务膨胀和产业萎缩相互加强的债务通缩趋势导致大萧条
产业萎缩导致债务膨胀转变为大规模的债务清偿,债务清偿反过来加剧了产业萎缩,产业萎缩与债务清偿相互加强,这即是金融资本主义的债务通缩趋势,正是这一趋势把金融资本主义引向了大萧条。金融寡头集团以国家名义实施的危机救助政策,只是改变了危机的表现形式,却从根本上、总体上加剧了危机,并使经济危机向政治危机、国家的公共信用危机、合法性危机转化。
(一)产业萎缩导致债务膨胀转变为大规模的债务清偿
随着产业萎缩开始产生,多数企业利润有所降低,为了防止放出去的贷款遭受损失,银行加紧了对还债的催促,如果债务人无法顺利偿还债务,那么企业的抵押品就会被金融资本所占有。为了偿还债务,企业也只能以低廉的价格抛售自己的商品,然而这对于债务的偿还而言只是杯水车薪,因为在繁荣时期企业所欠下的债务已经超过了正常经营的收入所能负担的数额。企业所欠下的超出还款能力的超额债务是以对资产价格不断上涨的预期为基础而产生的。但现在,金融资本的生产性积累无法再支撑其寄生性积累了,产业的萎缩促使资产的价格下跌。就股票价格而言,其具体数值与企业的预期利润成正比,而产业萎缩造成了企业预期利润的下跌,再加上不断上升的利息率,股票价格总体呈现下跌的趋势。同时,产业萎缩也促使房价下跌,这是因为随着产业的萎缩,很多负债人的工资收入水平下降了,很多人加入到产业后备军里。在这种情况下,金融資本会进一步收紧信贷,要求负债人偿还房贷,但是在此之前房地产领域就发生了债务膨胀,人们难以用相较于原先的更低水平的工资去负担因高杠杆购房或者房屋投机所造成的高昂债务。先前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造成的债务的膨胀性质在债务清偿的时候充分暴露出来。很多办理非固定利率抵押贷款的借款人无力偿还房贷,房屋的折价出售成为普遍现象,债务违约率大幅度上升,“溺水屋”的数量飙升,很多人因无法偿还债务而失去了自己的房屋。对房子的有支付能力的需求大幅度下降。因而,房价的下跌加剧了。债务膨胀的基础是资产价格的膨胀,当资产价格以带有必然性的趋势发生下降后,金融资本会立即收紧信贷,加紧偿还债务的催促。债务膨胀无法再继续扩大,取而代之的是大规模的债务清偿。资产价格的崩盘使得整个债务体系进入了大规模的清偿阶段,整个债务体系的各个部分相互影响,金融机构进入了催讨债务的激烈竞争中。股票、房地产价格的崩溃将房地产、股票、再生产、消费以及金融创新产品等领域的债务先后拖入了紧急清偿的深渊。
(二)债务清偿反过来加剧了产业萎缩
金融资本在实际运行中运用的资本有相当一部分是借入资本,在经济形势每况愈下时,为了防止自身所掌控的银行因被挤兑而破产,金融资本会提前开始挤兑自己的债务人。要求各类债务人偿还自己所欠下的贷款。家庭债务的清偿,再加上工资收入的减少使得家庭不得不削减开支,对于商品的消费能力严重下降,产业萎缩加剧。对于企业而言,为了偿还债务,企业不得不将商品资本廉价出售,以获得资金偿还债务,由此再生产只能以一种萎缩的方式进行或是直接中断,但是未清偿的债务数额并不会随着商品价格的下降而减少,当廉价抛售自己的商品也不足以偿还先前繁荣阶段所积累下来的债务时,企业开始抛售自己的资产,而这会加剧资产价格的下降,在这一过程中,抛售出的股票会被金融资本以低价买进,然后在繁荣阶段再次到来的时候再高价卖出。在这一时期,能否获得金融资本所提供的信用支持对一般企业来说变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对于那些能够获得金融资本贷款的债务人,往往也是以接受那些日后便于金融资本增值的条件为前提的,金融资本借此而不断扩大自己的控制范围。各类债务的偿还,再加上消费贷款的紧缩、通货紧缩,使得市场骤然缩小。其他领域债务偿还的压力也同样会影响产业领域,例如,股票市场的崩塌所带来的债务偿还会促使企业大幅度地抛售自己的商品。随着金融资本对再生产过程中的贷款的催促变得十分紧迫,企业的资本循环无法顺利进行。市场上流动性急缺,再加上存贷款机构收紧银根,在宏观经济机构调节不力时,会出现通货紧缩的情况,从而企业偿还债务的过程变得更加艰难与漫长。许多企业不得不缩小再生产规模,许多大型公司宣告破产,大规模裁员开始。这加速了大规模的产业萎缩。那些未获得信贷又资不抵债的企业最终不得不宣告破产,其在繁荣阶段作为信贷抵押品的资产,落入到金融资本手中。通过廉价的资产获取,金融资本巩固了自身的垄断地位,进一步强化了今后的寄生性积累基础,而这是以产业的进一步萎缩为代价的。
(三)产业萎缩与债务清偿相互加强导致大萧条
产业萎缩加剧了债务清偿,债务清偿又反过来加剧了产业萎缩,两者相互加强构成了恶性螺旋式下降。产业萎缩意味着资产价格的下降和资产泡沫的收缩,资产价格下降意味着债务膨胀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赖以存在的基础,于是债务清偿进一步加速了,而债务清偿又带来了资产价格的下降,使得产业进一步萎缩。两者之间相互加强,而产业萎缩的程度越强,资产价格就下跌得越厉害,债务清偿的规模越大,抛售的资产越多,资产价格下降的幅度就越大。此外,产业萎缩连同债务清偿的需求,也造成了流通领域货币的短缺即通货紧缩现象,反过来通货紧缩现象又加剧了产业萎缩及债务清偿的急迫性。被通货紧缩所强化的产业萎缩与债务清偿继续相互作用,最终造成了资产价格迅速下降乃至崩溃。欧文·费雪对于1929年股市崩塌、大萧条开始产生的情形作了详细的描述。“9月29日,恐慌情绪开始出现。10月24日,1 300万股股票换手。许多入失去了一生的积蓄……那年的10月29日是纽约证券交易所经历的最为黑暗的一天……数十亿美元的市值一天之内便蒸发掉。”[2]96在2006年第三季度,产业萎缩与债务清偿的相互作用处在初期,房屋均价开始出现小幅度的下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相互强化达到一定程度以后,2007年的第三季度房屋均价开始迅速下降。资产价格的下降暴露出了先前债务积累的膨胀性质,违约的住房贷款率迅速上升,在该领域提供很多信用的公司也遭到了贷款无法收回的损失。2007年4月2日,美国第二大次贷公司新世纪金融公司宣告破产,次贷危机爆发。而在此前金融资本对资产证券化技术的滥用、金融衍生品的发行扩散了风险的传播范围。到2007年时,次级贷款产品已经扩散到了美国的整个金融体系,美国市场上几乎所有金融机构都参与了次贷的资产证券化过程。产业萎缩与债务清偿不断相互强化导致房屋平均价格迅速下降,从而使得繁荣时期债务膨胀的后果显现出来,很多贷款无法得到偿还,而以次级贷款为基础资产的金融工具价格迅速下跌。持有大量金融工具又还未来得及脱手的公司遭遇了严重损失。2008年9月,雷曼兄弟宣布申請破产保护,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
当危机爆发后,大规模的债务清偿与产业萎缩继续相互加强,更加严重的通货紧缩又加剧了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由于在繁荣阶段债务膨胀达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债务偿还会持续较长的一段时间,债务清偿与产业萎缩的恶性螺旋式下降过程使得危机不断深化下去。对于1929年的大萧条而言,到 1932 年 3 月,在经历了几次短暂的反弹之后,工业股票价格水平已经跌去了77%, 经纪人贷款则减少了 94%[2]97。在大萧条爆发的三年内工业产值约下降46%,失业率飙升至25%。不断深化的危机破坏了经济增长的基础,使得经济恢复十分缓慢。到了1940年,即大萧条爆发十余年后,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数值依然没有超过1929年的水平,同时失业率依然高达15%③。同样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21世纪初期。次贷危机爆发后,受制于前期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造成的债务膨胀,债务清偿与产业萎缩继续相互强化,危机不断向深处发展,经济借以复苏的因素恢复得比较缓慢,经济真正意义上的复苏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时期。2008年第四季度的经济增长率降至-7.67%,而失业率上升至6.8%,接下来的近10个月内失业率节节攀升,2009年10月失业率达到10%④。从2007年12月到2009年6月,美国实际GDP下降了6 500亿美元,直到2011年第三季度才重新回到衰退前水平。反映股市和房价的家庭净资产下降了17.3%,直到近5年半后才恢复到衰退前水平。有工作的人数(非农业就业人口总数)下降了6.2%,直到2014年5月才恢复衰退前的水平。从2009年的4月到2011年的9月,失业率一直保持在9%以上的水平,直到近9年半后即2016年5月才重新回归到衰退前的4.7%的水平⑤。
(四)金融资本以国家名义实施的自我救助政策从根本上、总体上加剧了危机
在1929年大萧条发生后美联储并没有及时地采取足够多的措施以稳定金融系统,并且刚开始美联储不愿意放弃金本位制,市场上流动性紧缩的问题长时间无法得到很好的解决,很多银行遭到挤兑而破产。1933年3月9日,罗斯福上台后国会通过了《1933年紧急银行法》,该银行法使得美元的发行破除了黄金量的限制,美联储得以实施有力的宽松的货币政策。当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以后,金融资本以国家的名义采取了一系列的对冲政策,其中包括美联储实施宽松的货币政策、往金融系统中注入流动性与实施经济刺激计划等。相较于1929年大萧条时的做法,美联储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所采取的各项政策都显得更加及时而有力。当2007年次级抵押市场许多问题暴露出来后,吸取了前几次危机经验教训的美联储迅速采取了宽松的货币政策,从2007年底到2008年9月总共进行了7次降息,随着2008年联邦储备基金利率几乎下降至0,美联储又开始实施非传统货币政策即量化宽松政策。此两轮量化宽松政策为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增加了2万多亿美元。在2008年危机期间,美联储又采取了诸多措施为金融系统提供流动性。对于那些与市场的稳定密切相关又濒临破产的企业,美联储采取了“大而不倒”的态度,即使他们与金融危机的爆发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此外,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不久美国政府就公布了7 000亿美元的不良资产救助计划。2009年2月18日美国总统奥巴马签署了总额达7 87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此后又施行了几次经济刺激计划。上述政策的实施对债务通缩机制产生了一定的对冲作用。这些政策的实施减轻了债务清偿的急迫性,缓解了信贷的萎缩及通货紧缩,降低了企业偿还债务的难度,减轻了企业为了继续维持再生产过程而不得不低价抛售商品的压力,资产价格下降的幅度减小了,市场信心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产业萎缩与债务清偿相互加强的恶性螺旋式下降趋势有所缓解。由这种螺旋式下降所带来的危机深化过程受到了一定的阻碍。2008年金融危机相较于1929年大萧条破坏性更弱、持续时间更短。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工业产值的下降速度及幅度都明显小于1929年大萧条发生后工业产值的变化,其下降期甚至不足1929年大萧条发生后工业产值下降期的一半[7]。
尽管这些措施对债务通缩危机形成了一定的对冲效应,但金融资本以国家名义实施的这些政策并未消除危机,而只是使得危机的表现形式发生了改变。试图对冲债务通缩危机的举措都在更大范围上加深了债务通缩危机的根源,即加强了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通过向金融系统中注入流动性,大而不倒的金融机构得到了救助能继续进行非生产性经营,而相比之下诸多企业,尤其是中小型企业却难以避免破产的命运,并且,宽松的货币政策所造成的通货膨胀会将相当一部分救助金融机构的成本转嫁到社会中下阶层身上。金融资本以国家名义的自我救助政策从根本上、总体上加剧了危机。
(五)经济危机向政治危机转化,向国家的公共信用危机、合法性危机转化
2009年2月10日,美国财政部宣布了总额高达2万亿美元的金融稳定计划,加大了对金融机构的救助幅度。虽然政府也试图给消费者提供信用支持,但数量及效果有限。个体债务的清偿过程不能得到真正有力的支持。2009年2月17日,奥巴马政府启动了总金额达750亿美元的住房抵押贷款救助计划,为那些无力偿还房贷的房主提供还债支持。该计划实施10个月后,原定的900万房主中只有68万人获得了修订贷款合同的机会。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政府对一些“大而不倒”的金融机构进行了救助,而那些得到巨额救助金的机构却给理应承担金融危机的部门支付巨额奖金。例如,2009年3月,AIG获得美国政府300亿美元的救助金,随后不久,AIG便宣布向金融产品部门AIGEP的高管支付总额高达1.65亿美元的奖金,该事件直接引发了“占领华尔街”抗议活动。经济危机引发了政治危机。大规模的经济刺激计划对于债务通缩危机形成了一定的对冲效应,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公共权力深陷债务泥潭、国家陷入公共信用危机,金融危机的拯救过程即国债上限不断提高的过程。2011年5月14日,美国国债突破14.29万亿的国债上限⑥,数额直逼当年的GDP,美国财政部长盖特纳再次敦促国会提高国债上限。通过对不断膨胀的国债的控制,金融資本寄生性积累得以进一步强化。
此外,美国还利用美元霸权转移矛盾的方式以缓解危机,这导致了危机在世界体系范围内传播。1971年8月15日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美元与黄金正式脱钩,美元发行破除了黄金储备量的束缚。1991年冷战结束之后,随着全球市场猛然向美国公司和金融机构开放,跨国界的资金流动由于金融市场的解除管制而形成惯例,美元霸权得以完全形成[9]。自美元霸权建立以来,美元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世界货币地位。世界各国必须持有数额庞大的美元外汇储备以用于稳定本国金融及购买以美元计价的关键资源。这为美国通过美元霸权转嫁矛盾、缓解危机奠定了基础。美国通过美元霸权转移矛盾的同时造成了对其他国家的隐形剥夺和其他国家的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美联储实行了超宽松的货币政策,各国因美元储备缩水而遭受巨额损失,很多国家不得不去承受因美国国债堆积所带来的“输入型通货膨胀”。此外,宽松的货币政策也让各国经济受到其他不利影响。例如,美国的量化宽松政策对中国宏观经济带来显著的负面影响,而“零利率”政策给中国金融市场带来包括股票、债券市场下行在内的诸多不利影响[10]。通过美元霸权机制,金融资本对其他经济体的控制得到了加强,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借此继续膨胀下去。
五、对欧文·费雪债务通缩理论的简要评析
从1929年大萧条的发生机制中提炼出债务通缩危机这一概念,是欧文·费雪的一大贡献。仅仅从流通领域,而没有深入到金融资本所支配的生产关系中来阐释债务通缩危机的深刻根源,这是费雪理论的缺点,而这一缺点应该通过发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科学逻辑来加以克服。
费雪通过分析货币币值变化与债务偿还数额等统计数据发现:由于在偿债过程中发生了通货紧缩,未偿实际债务总额增加的速度一旦大于还债的速度,偿债反而致使实际债务增加。在此认识基础上,费雪创建了“债务通缩”理论用以解释1929年大萧条的产生。
费雪将大萧条的原因归结为过度债务的清偿与通货紧缩的相互作用。费雪认为,当经济体过度负债后,债务人会通过廉价销售等方式获取资金偿还债务,这会导致一定程度的通货紧缩,通货紧缩反过来会引起更大范围的清偿,两者形成恶性螺旋式下降,而在这个过程里会产生企业利润、净值、生产、就业、贸易水平下降,市场信心丧失、货币流通受阻,货币实际利率变高等现象,随着债务偿还与通货紧缩相互加强,最终经济陷入萧条之中。
费雪注意到了消费贷、经纪人的行为、借钱买入股票、金融机构缺乏审慎的态度等,但是他并未深究造成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即金融资本在对生产关系进行全面支配的基础上向寄生性积累方向的膨胀。他对于过度负债的原因只是追溯到现象层面,在极其一般的意义上看债务,而没有将债务看作是债权人对债务人的剥削,是金融资本剥夺社会、借以实现寄生性积累的手段。费雪对金融机构的投机行为没有足够重视,也没有对此进行批判。甚至在相当程度上肯定了信用提供甚至滥用的合理性。实际上,信用制度还是金融资本剥夺性积累的重要工具,信用制度的异化意味经济体过度负债的必然趋势。费雪没有把债务过度追溯到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上。相较于债务过度,费雪将重点更多地放到了通货紧缩上,而针对通货紧缩的研究他又主要局限于货币现象的范围,而没有追溯到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导致的社会再生产萎缩的趋势上。
费雪所提出的危机对策主要围绕着“遏制过度负债”及“控制货币数量”。其中,由于他将“负债”看作正常的、有利于经济增长的事情,同时又限于直接管制上的困难,他将“遏制过度负债”看作是治标措施,相应地提出了取消资本利得税、制止投机行为过多的金融机构虚假宣传、改变企业融资方式等配套措施。另一方面,因为他将通货紧缩看作“几乎是万恶之源”[2]41,因此他把“控制货币数量”看作是治本措施,提出了一系列控制货币数量的方法,例如调节再贴现率、公开市场操作、调整准备金率等。费雪将通货紧缩理解为纯粹的货币现象。
費雪认为“控制货币数量”是治本措施,但这也不能真正地实现治本。在实践中,降低利息率、量化宽松等“反通缩”政策只能起到在短期内缓解危机的作用,在债务通缩危机触底之前,并不能有效地阻止债务通缩危机的发展。例如,次贷危机爆发后,美联储实施了宽松的货币政策,但是依然没有阻止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宽松的货币政策在短期内缓解了危机的同时,又加剧了社会财富的两极分化趋势,加强了金融资本的垄断地位,强化了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为下一次债务通缩危机埋下了伏笔。
费雪所提出的“治标措施”与“治本措施”都不能对危机的救治起到长久的、根本性的作用。其遏制过度负债的措施并不会对于债务膨胀起到根本作用,因为这些措施并不能真正动摇到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基础,即使罗斯福上台后通过了比费雪所提措施更加严厉的《格拉斯—斯蒂格尔法》,其后面也被有效支持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的《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所代替了。
和费雪不同,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视角来看,金融资本主义的债务通缩趋势及其引发的大萧条,根源于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支配的生产关[HJ2.08mm]系。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一方面导致债务膨胀,另一方面导致产业萎缩,在一定的临界点上,债务膨胀转化为债务清偿,产业萎缩与债务清偿相互加强,导致了金融资本主义的债务通缩趋势。正是这一趋势将金融资本主义引向了大萧条。金融寡头集团以国家名义实施的降息、减税、量化宽松等危机救助政策并不能解决危机,因为这些政策没有消除反而巩固了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金融资本以国家名义实施的自我救助政策只是改变了危机的表现形式,却从根本上、总体上加剧了危机,并使经济危机向国家的债务危机、公共信用危机、福利体系危机以及金融资产阶级统治的合法性危机转化。
注释:
①繁荣阶段的初期表示家庭、企业及银行等经济部门的工资、利润等收入大致能够覆盖该部门债务数额的时期。
②数据来源:A Short History of the Subprime Mortgage Market Meltdown,https://www.chasechase.org/doxcc/SubprimeMeltdown.pdf,2008年1月。
③数据来源: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A4%A7%E8%90%A7%E6%9D%A1#cite_note-Frank_Bernanke-3。
④数据来源:美国经济数据中心,http://www.edatasea.com/Content/us/ID/7。
⑤数据来源: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BB%8F%E6%B5%8E%E5%A4%A7%E8%A1%B0%E9%80%80#%E5%AF%B9%E7%BE%8E%E5%9B%BD%E7%9A%84%E5%BD%B1%E5%93%8D。
⑥数据来源:《美国债务问题对金融市场的影响》,http://finance.sina.com.cn/money/future/fmnews/20110729/171810231187.shtml,2011年7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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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本·伯南克.金融的本质——伯南克四讲美联储[M].巴曙松,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107.
[8]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743—744.
[9]廖子光.金融战争——中国如何突破美元霸权[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8:11.
[10]刘卫平,马永健.后金融危机时代美国货币政策调整对中国经济的影响[J].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5):123-136.
责任编辑:李金霞
Deflation Trend of Financial Capital Parasitic Accumulation
——Analysis of the Causes of the Great Depress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ism Political Economics
Song Chaolong, Wu Diman
(School of Marxism,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Abstract:The accumulation of financial capital has an inherent trend of shifting from productive accumulation to parasitic accumulation, which shows as follows: the acquisition of entrepreneurial profits has shifted from promoting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to pushing up securities prices, the credit system has shifted from supporting production to supporting virtual capital transactions, and the financial innovation has shifted from facilitating capital mobilization to financial gambling and financial fraud. The investment focus of financial capital is shifting from manufacturing industry to rent-seeking real estate finance, and the consumer credit system is shifting from solving the problem of insufficient effective demand to establishing a new usury system.The parasitic accumulation of financial capital leads to the dual results of debt expansion and industrial contraction: the excessive credit investment of financial capital to industrial capital leads to the debt expansion of the economy on the one hand; on the other hand, the polarization caused by parasitic accumulation of financial capital, insufficient effective demand, high production costs and other factors lead to industrial shrinkage. The mutual reinforcement of debt inflation and industrial contraction leads to the debt deflation trend of parasitic accumulation of financial capital, which leads financial capitalism to the great depression. The crisis relief policy implemented by the financial oligarchs in the name of the state did not eliminate the crisis, but only transformed the crisis into the national financial crisis, public credit crisis, welfare system crisis and the legitimacy crisis of financial bourgeois rule.
Key words:financial capital; parasitic accumulation; debt zooming; big depression; Marxism political econo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