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钥匙

◇张大愚

晨曦是无意中看到那一幕的。

同往常一样，晨曦中午放学后没走大路，而是选择了菜园中间的那条小径。

眼前全是绿色：绿色的菠菜，绿色的甜椒，绿色的小葱……连西红柿都是绿色的——它们还没有完全长熟，就像现在的晨曦一样。

晨曦穿过一排黄瓜架，几根嫩嫩的黄瓜妞儿用小刺调皮地划着他的小腿，似乎在说：来呀，摘我们呀。晨曦站住了，抿了一下嘴唇，准备弯腰去摘。

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晨曦忽然听见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一种鲜嫩得能掐出汁水的声音，就像现在摸到手里还没来得及摘下的黄瓜一样。透过绿色的缝隙，晨曦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向旁边一间废弃的小凉棚走去。这两个人的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呢？

小凉棚四周围着简易围挡，还有一扇更简易的门。他们去小凉棚做什么呢？晨曦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蝉开始叫起来了，时间像一缕被舀起来的糖稀，又黏又长。晨曦想走，却没走，把身子一矮，钻进了黄瓜架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万年，两个人终于出来了。他们偷偷地四下望望，快速分开，消失在通往自己家的路上。

晨曦的嘴巴张成了O形。没错，真的是班长和学习委员——平日里他很祟拜的两个偶像。怎么会是他们呢？

下午再进教室的时候，晨曦心里有些发虚，仿佛自己是个贼。第一眼看到班长，他甚至想撒腿就跑。当然，他没有跑。不但没跑，课间休息的时候，还坐到班长的对面，用一本书做掩护，偷偷观察班长。班长虽然只比他大一岁，个子却比他高了一头，唇边有了细细的绒毛，喉结有了鹌鹑蛋大的凸起。晨曦摸了摸自己的唇边和喉结，光光的平平的，什么也没有。他轻轻叹了口气。

自习课上，晨曦的眼睛又转到了学习委员的身上。她的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穿着绿色的校服，像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

学习委员似乎觉察到有人看她，猛地转过头，晨曦像被电击了一样，赶紧把目光移开了，脸红得像一枚熟透的西红柿。

接下来的课，晨曦怎么也听不下去了。他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瞄向班长和学习委员，仿佛两人身上带着吸铁石。有一瞬间，他看到两人偷偷对了一下眼神，又马上移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去小凉棚里做什么呢？他想了一阵，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

晚上晨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儿激烈地争吵：

我想到小凉棚里去看看。

不能去！

一定要去！

一定不能去！

……

晨曦不睡了，爬起来从书包里翻出一张演算纸，一分为二，分别写上“去”和“不去”，再揉成两个纸团放到面前。他闭上眼睛，抓起一个，打开，上面写的是“不去”。这次不算，重来吧，他对自己说。又抓了一次，这次是“去”，他长出了一口气。

晨曦走在通往菜园和小凉棚的路上。天黑得望不到尽头，四周静悄悄的，夜色伸出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他听见一阵紧张的脚步声。

终于到了小凉棚跟前。门虚掩着，像一张微微张开的嘴，晨曦确定它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他壮着胆子把门撑开了一些。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巨兽的大口。他突然有些害怕，迅速把门关上了。

他在门前站着，很久很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扯下一片大大的黄瓜叶，用手撕成锁的形状“锁”在门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就往回走。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似乎觉得差点什么，又顺手摘下一根宽宽的扁豆，掐成钥匙的样子，用扁豆秧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笑容花一样绽在他的脸上。

他发现此时其实是白天。云彩软绵绵的，空气香喷喷的。阳光穿过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像一块玻璃。

他晃着长了十五年的身体大步往前走，那把绿钥匙在他胸前得意地荡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