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愚不在

◇谢志强

陈焕，字子文，号西愚。其仕途，犹如一个虚空的圆，起点在“朝”，结尾在“朝”。

他考中明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授予工部主事，算是“朝”中人，但是，他所在的分署机构在淮安的清家浦，负责管理运输粮食的船只。

武宗皇帝南巡，跟随皇帝的江彬正得宠，他沿途放肆索取贿赂，唯有陈焕不从。又一年，居淮安的皇亲陈某大兴土木，建造豪宅，倚恃皇帝恩宠，提出苛刻的要求，陈焕不应。

陈焕得罪的权贵越来越多，那些身上流动着皇家血脉的人暗地里联手，终于把陈焕“支”走，调任南京刑部四川司员外郎，明升暗降。不久，又升为广西右参议，担任柳州太守。后升调为云南提学副使，负责教育和科举事务。

其间，诸多敬佩他的同僚，曾提醒过他缓一缓坏脾气，不必那么“方”，要学一学“圆”——通融、妥协。但他我行我素，升为湖广右参政后，负责修建嘉靖皇帝父母的陵墓——显陵，按期按质完成，且节省了支出，皇帝给予嘉奖，赐予银元和丝织品，并提升一级官职，为江西按察使，随后转任左右布政使。

不久，陈焕应召回朝，转了一大圈，重返京城，担任光禄卿。因为皇帝有耳闻，宫廷内部单是“吃饭”，就存在许多漏洞，他命陈焕负责解决这一问题。

光禄这个机构，主要职责就是供应皇室的饭菜。陈焕自诩为伙夫头。他体会过“民以食为天”的“天”有多大，皇室内部，不愁一日三餐，那个“天”似乎就不存在。不在意就“无事”，在乎了就“有事”。

长期以来，皇室里的太监，有个不能上台面的惯例：多报名额，虚吃“人头”。约定俗成，分享好处。

陈焕“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登记，核实人头，编制名册——到底有多少张吃饭的嘴？然后，他按人口实数施行供应。

这样，就触犯了太监的利益。太监们结为同盟，一时间，流言蜚语，如洪水般扑向陈焕。甚至，传出话：陈焕主持光禄，这饭，我们没法吃了。

陈焕年龄渐老，多年的辗转奔波，已身心疲惫。宫内一向认为不起眼的这种“吃饭”的小事竟然也掀起“大”风波，他始料未及。

这时，他的两个儿子陈樨、陈升刚考中进士，像当年的他，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想干一番“大事”。陈焕给两个儿子泼冷水，说：眼里只见繁华，一不留神，脚却踏进了泥沼。我生平持操守，讲气节，图个洁身自好，自以为不至于邪恶，可眼前，若继续走下去，就不能自拔了。谁会为“小事”来救我呢？伙夫头也不可久恋呀。

儿子建议他向皇帝谏言。陈焕摇头，这种“小事”打扰皇上，最终还是会不了了之，那些太监根基深厚呀，我则立足未稳。

于是，陈焕上疏，退休还乡。皇帝恩准了。他孤单单地返回余姚。在旧宅西南开圃，垒石头，养花草，建凉亭，以“愚”字命名亭景，有“八愚”。

陈焕身在野，却仍能享受“御膳”。他唯一从京中带回来的是“御膳”的食谱。吃朝廷的饭，那么难，还是自己烧给自己吃吧。

起先是亲戚，后是朋友，知道陈焕曾是朝廷管“饭菜”的大官，就慕名前来走动、拜访。他的老宅就安静不了了。而且，一传十，十传百，都向往“御膳”。亲朋纷纷建议他，开个御膳餐馆。

陈焕笑着摇头，说：朝廷的饭有那么好吃吗？此事休要再提。

于是，陈焕闭门谢客，叩门也不应。院门上贴一门额：西愚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