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剧小剧场戏曲发展初探——评小剧场吕剧《一念》

■ 王琰泽

《一念》作为首部小剧场演出的吕剧作品，演出之后反响强烈，热议不断。《一念》象征着吕剧从大剧场进入小剧场的新发展时代，为吕剧带来了新的活力，但同时也暴露出小剧场吕剧发展的诸多问题。面对这些问题，不能仅限于剧目批评，更要追根溯源到剧种本身，思考问题的原因及发展出路，当下的剧种发展必须适应新的时代环境。本文以《一念》为切入点，分析该剧的艺术特点及问题，寻求解决方案，以期对未来小剧场吕剧发展提出思考。

一、《一念》的艺术特点

吕剧《一念》向观众展示一念善恶的人性思考，极具现实批判和思考意义。作为首部小剧场吕剧作品，该剧从剧作结构、人物形象、剧作主题三个方面基本做到了守正创新，为今后小剧场吕剧创作提供了一个借鉴样本。分析该剧的艺术特点和成就，可为今后小剧场吕剧的创作提供新思路。

（一）剧作结构逻辑紧密

剧本结构是一部剧作最重要的内容，清代戏曲理论家李渔认为，剧作创作中“结构第一”。在吕剧《一念》中，编剧架构了一套逻辑紧密的剧作结构。剧中打破场次剧本的格式限制，仿照元杂剧“四折一楔子”的剧本结构创作。这种创作结构既是一种创新也是一种回归，令人眼前一亮。

众所周知，元杂剧是戏曲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如今在舞台上已难见踪迹。《一念》编剧选择元杂剧的结构进行小剧场艺术创作，既回归传统，又保留新意。从楔子开始，第一折“去留”，第二折“福祸”，第三折“杀救”，第四折“生死”。四折层层递进，深度解析编剧想表达的“一念善恶，天堂地狱”主题。

在楔子中，女主桃花因为一丝善念救下逃难的仁礼，同时也为日后埋下隐患。第一折，桃花因善念又救仁礼，却意外得知丈夫文良是数年前仁礼善念所发而救，故事也越发耐人寻味。第二折，仁礼误会文良是自己当年遗弃的孩子，恶念突发想拆散文良和桃花夫妻俩，却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第三折，桃花的主场戏，也是善念恶念纠葛矛盾之时。身为人母，她想保护孩子杀仁礼灭口；可面对老人痰堵，她的善念占据上风，帮助仁礼咳出浓痰后悄然离去。第四折，善恶一念交织，终有结局。心存善念的桃花夫妻，就算九死一生也不离不弃，谱写了一曲善念之歌；而心存恶念的仁礼，最终白绫自尽，了此残生。剧情让观众对内心深处的恶念颇为自警，引起深刻反思。编剧通过紧密的叙事结构，把人性善恶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除了整体结构的新意外，编剧在该剧中多次致敬经典，使观众能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吕剧的传统剧目，且在《一念》中又被赋予新的含义和形式，使得全剧立足传统又有所创新。比如，文良上京赶考前反复叮嘱桃花这一场景，让人联想到传统剧目《三拉房》；桃花自述身世，又让读者联想到传统剧目《井台会》《庵堂认母》。这不仅体现了编剧对传统剧目烂熟于心，也让《一念》和传统吕剧中的女性关怀精神一脉相承。

（二）人物形象立体丰满

除了结构严密，编剧还塑造了三个立体丰满的人物形象——桃花、文良和仁礼。他们在舞台上个性鲜明、有血有肉，尤其体现在打破行当限制、融合多行当进行表演（见表1）。

表1 吕剧《一念》的人物特征及行当融合

这种创作形式是编剧基于传统戏曲人物形象创作上的突破，让人物内心更为丰满。从前混迹青楼的桃花和偷盗为生的文良，在剧中主要展现人性之善念。他们的过去不堪回首，如今洗心革面、处处为善，以积极真诚的心态迎接新的生活。在桃花得知自己枕边人乃是盗贼出身时，虽然震惊却无嫌弃之意。夫妻祸福相依，这出于桃花对文良的信任和承诺。出身青楼，童年坎坷，偶遇良人且充分信任，在桃花身上，既有杜丽娘般的痴情，也有李香君般的坚定。盗贼出身的文良，与桃花同病相怜，患难与共。面对仁礼的咄咄逼问，他袒露心声：“我只求与娘子不离弃长相厮守，我愿意舍功名弃利禄隐姓埋名。”贼窝长大的他，自然从小饱尝人情冷暖。虽然在剧中作者没有交代他们如何相识相恋，却把他们相守相知展现得淋漓尽致。当桃花想杀仁礼时，文良紧随其后见机行事；他深爱桃花，却没有帮助桃花暗杀恩人；他感念仁礼，却不愚忠愚孝，有着自己的冷静思考。在文良身上，既有读书人的儒雅，也有江湖人的狡黠；面对昔日恩人的道德绑架，敢于反抗，与深爱的妻子站在一起，体现了男儿担当。

可从前身为父母官的仁礼，却展现了人性之恶。曾经因为个人利益抛妻弃女，如今想弥补过错而陷害恩人，令人不齿。编剧让复杂的人物形象和矛盾的人物心理互为表里，使得故事发展更具戏剧性。三个人物形象也着重体现了该剧“一念善恶，天堂地狱”的主题。

（三）剧作主题深刻精炼

吕剧《一念》明面主题是“人心一念”，深层意义实则是对当代人性的叩问，体现了传统文化的一脉相承。“一念”一词并不鲜见，古典名著《西游记》第八十七回有言：“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从全剧来看，三个人物心中的“一念”，导致他们的不同行为以及带来的后果。“大恶从来不自省，大凶从来害至亲！”这一极具哲理意味的念白实在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笔者也采访了几位观众，观众普遍认为这部剧的主题不复杂，看完之后却让人一直回味。正是编剧提出的“一念”善恶和观众息息相关，才引起观众的极大共鸣。

传统剧作中也有“一念善恶，天堂地狱”的体现。比如，在《姊妹易嫁》中，妹妹素梅善心替嫁，最后成了状元夫人；再如，《王定保借当》李武举恶念骗当，最终惹来牢狱之灾。传统剧作或多或少都会涉及善恶有报，但尚未把“一念”作为演绎重点。《一念》把“一念”放大处理，让人物的内心矛盾在舞台上表现得更为精致细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有“和谐”“友善”二词，该剧也是对此极佳的诠释。以和为贵、以善为本，正是桃花和文良身上的优秀品质，尤其是当自己深陷危机，却还能保留一丝善意，为他人着想，这也是该剧主题最大魅力所在。

剧作结构逻辑紧密，人物形象立体丰满，剧作主题深刻精炼，《一念》的诞生，也为后期吕剧小剧场的创作提供了范例。该剧主题根植于中华传统优秀文化，又从传统吕剧剧目中汲取营养，以及运用现当代眼光重新思考，为吕剧剧目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一念》存在的问题及解决方案

作为首部吕剧小剧场作品，《一念》取得了许多可喜的成果，也做出了不少探索，但该剧仍存在诸多显而易见的问题。

（一）演出场所应具备新特点

首先，小剧场戏曲演出地点一般在黑匣子剧场，观众和演员距离很近。但《一念》演出的地点仍然是传统舞台，观众抱着看小剧场戏曲的心态又看了一部大剧场戏曲，当侧幕条上打出“小剧场戏曲”时候，未免有些格格不入。选择小剧场演出，不仅是为了符合“小剧场戏曲”的名称，主要还因为小剧场演出的艺术创造更为灵活。在戏剧空间的跳出跳进、演员角色转换等方面，小剧场在实际操作中更有优势。

《一念》首演选择在济南百花剧院的传统剧场，让当晚看演出的许多观众面带疑惑。不过在笔者看来，这也为今后的吕剧小剧场演出积累了经验。从观众心理角度来说，观众未接触过小剧场戏曲，看小剧场吕剧大多抱着猎奇的心态。观众的猎奇是多方面的，包括演出地点、演出方式、唱念做打等等，而能提供小剧场演出的场所也应该符合观众的“猎奇”心理。除去前面提到的黑匣子剧场之外，还有许多地点值得选择，尤其是和剧作相关的当地文旅景点。例如，苏州昆剧传习所在苏州园林演出实景《牡丹亭》，北京曲剧团在北京茶馆演出沉浸式北京曲剧《茶馆》，等等，小剧场作品也可以尝试在这样的演出场所表演。

（二）舞台呈现应把握时间，注重细节

小剧场戏曲的演出时间大部分控制在1 小时至1.5 小时，这样的时长要求不仅受限于小剧场“小”的特点，也考验创作者的文字驾驭能力。而《一念》的演出时间长达两小时，三位演员各自都有大段的唱腔，并且有几处唱腔重复，整体的叙事节奏未免拖沓。在今后吕剧小剧场作品的创作中，创作者应该严格把控整体演出时间，让唱念隽永、做打凝练。

另外，小剧场戏曲在表演中应该突出传统戏曲的程式化细节。《一念》第三幕中，桃花趁黑夜欲杀仁礼，文良尾随阻拦。这一大段静场戏，演员全靠表演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尤其是男主文良，应在此处表现出盗贼的武功高强，遗憾的是，演员表现出来的只有摸黑、开门等简单的外化动作，没有更细腻的细节处理和技巧展示。李卓群导演曾经提到自己创作时，“光是武松虚拟处理开关门的动作，在剧中就有近十种不同的表演方式和情感模式”①李卓群：《浅谈小剧场戏曲》，《影剧月报》2020 年第3 期。。这是把传统戏曲中程式化的动作细致处理，从而让观众看到了人物更深层次的内心世界。

在今后的小剧场创作中，应该把控演出时间，放大表演细节，突出表现传统戏曲的程式技巧，以程式细节由表及里地塑造人物形象，让观众在赞叹技艺高超的同时深度感悟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

（三）宣传推广应重新定位

“小剧场所吸附的人群和戏曲希望拓展的目标观众是一致的。他们的特点是：年轻白领，有经济能力，有文化品位，有消费意愿，对新的文艺样式充满好奇。也只有这样的人群，才有可能在未来成长为戏曲的主要观众。”②《小剧场求新求变求细分或成戏曲传播“暖渠道”》，《文汇报》2015 年12 月2 日第1 版。这是目前业内对小剧场观众的普遍认知。在《一念》演出当天，观众中有许多年轻面孔，多是附近高校的学生，因为对小剧场戏曲很感兴趣，所以前来观看。由此可见，吕剧小剧场创作必须要考虑观众类型，精准定位观众需求，才能更好地进行宣传推广。

如表2 所示，这些网络宣传文章大同小异，都是关于演出花絮、剧照或演出信息，但标题上存在较大差异。后面四篇宣传文章的题目各具特色：李卓群工作室的两篇文章强调“神仙阵容”，北京京剧院四个“最”突出剧目特点，北方昆曲剧院的“霓裳锦绣”则凸显昆曲风格。山东省吕剧院的宣传中规中矩，吸睛词汇几乎没有。“大奉送”“隆重首演”这样的词汇与“霓裳锦绣”等词汇对比，未免相形见绌。而在抖音、快手、哔哩哔哩等APP 中，吕剧小剧场相关讯息更是数量极少。

表2 部分小剧场戏曲演出的网络宣传文章

吕剧小剧场应该重视票房市场。宣传推广不应该只局限于剧院官方的微信公众号，更应该重新考虑观众年龄段，运用多种新媒体网络平台策划宣传。在网络上要敢于打破常规，采取有创意、有趣味的文案和视频宣传。以《一念》为例，该剧亮点在于首部吕剧小剧场剧目，而且具有年轻的创作团队，宣传文案应该重点把握这两个关键词。视频宣传要符合现在网络视频短小精炼的特点，并且覆盖微信、微博、抖音、快手等软件。另外，线下还可以与高校、教育机构合作宣传，推动高校学生走进剧场观看小剧场吕剧，培养吕剧新生代爱好者。

结语

小剧场吕剧的名号虽然已叫响，但要打造成一部合格的小剧场作品，《一念》剧组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守正创新、博采众长是小剧场吕剧发展的必然要求。《一念》作为首部吕剧小剧场作品，所取得的成绩值得肯定，但笔者也希望《一念》剧组能够不断打磨这部作品，使其成为新时代吕剧剧目的一座新里程碑，登上更广阔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