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与反乌托邦:西班牙电影《饥饿站台》评析
2021-08-12何霞
何 霞
西班牙电影因其语言优势,不仅是欧洲电影制作中心,也是拉丁美洲电影的主要片源地之一。21世纪以来,西班牙电影尤其是悬疑惊悚类影片因其独特的叙事技巧、脑洞大开的情节设计以及绝妙的视听语言运用,成就了一批继好莱坞之外风靡全球的影片,诸如2007年上映的《死亡录像》、2010年上映的《活埋》、2011年上映的《当你熟睡》等①。这类有着良好观众口碑的西班牙电影逐渐被我国国内观众所了解并喜欢。2017年西班牙电影《看不见的客人》在我国获得了超高的票房收入,在豆瓣网的评分也高达8.8分。2019年由加尔德·加兹特鲁·乌鲁蒂亚导演的《饥饿站台》荣获第33届欧洲电影奖的最佳视觉效果奖和第34届西班牙戈雅奖之最佳新人导演奖提名。虽然没有像《看不见的客人》那样引起较大的轰动,但这部电影在对人物角色的刻画、理想与现实巨大反差的渲染以及人性弱点的深刻揭露等方面可圈可点,有许多值得我国电影同行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一、巧妙设计的故事发生地:乌托邦的囚笼
电影《饥饿站台》剧照
科幻悬疑惊悚题材的小说或电影,对故事发生地的交代或对故事发生地的巧妙设计,是作品必不可少的一个安排,也往往是成功吸引读者或影迷的重要因素之一。科幻作家郝景芳在《北京折叠》中设置了三个空间的社会,生活在不同空间的人们分别代表着上流、中产和底层三个阶层,那么电影《饥饿站台》则为罪犯这类特定人群设置了一个分层的垂直型的监狱,监狱从上而下一共333层,每层住着两个人。有学者将《饥饿站台》建构的垂直型监狱类比为柏拉图设想下的“洞穴”式环境,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颠覆了人们原有的认知②。这333层的监狱自上而下可以分为上、中、下三个层级,住在越靠上的层级的犯人越能得到最好的“待遇”。因为监狱管理人员每天会从最上层降下一个宽大的平台,这个平台上盛满美食佳肴,全是根据里面住着的每个犯人喜欢的口味精心烹饪后摆放上去的,每一层的两个犯人都有固定的时间用来进食。显而易见,住在第一层的人最幸福,可以随便挑选美食,大快朵颐,等第一层犯人的进食时间结束后,堆满食物的大平台会降落到第二层,以此类推,直到按照进食规则降到最后一层。那么,住在监狱上层的人是享受着“优越条件”的犯人,住在中间层的犯人是能活下去的一类人,住在下层的人则命运多舛,饿死或被同类吃掉。
如果说《北京折叠》里的阶层相对固定,阶层跨越很难,住在低层空间的人想要跨越到上层空间去生活是不容易实现的。而电影《饥饿站台》则试图打破这种阶层的固化,每个月运用随机分配的原则将每层的犯人随机分配到不同的楼层,这意味着这个月还在享受着上层食之不尽的美食佳肴的囚犯,可能下个月就会被分配到最底层,活活饿死。这打破了以往诸多讲述阶级分层的电影惯用的依靠人们居住地点来进行阶级固化的手法,《饥饿站台》实现了阶级的流动,似乎给每个人带来公平对等的机会,这是一个编织美妙的乌托邦的囚笼。《饥饿站台》里三层监狱的设定,将罪犯分为“上面的人”“下面的人”和“坠落的人”,又给他们带来随机实现阶层跨越的机会。这在科幻悬疑惊悚类监狱题材的影片里独树一帜,故事发生地如此巧妙的设计,对于观众来说,非常引人入胜,并带来启迪与思考。
二、鲜明刻画的人物角色:乌托邦的男主角和女面试官
男主角原本是理想主义的化身,他带上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堂吉诃德》便进了监狱,他进监狱的目的是单纯地为了戒烟,计划着半年就可以出去。他没有预料到监狱里生存环境是那么恶劣。他从最开始的维持尊严和整洁,不愿意吃别人的残羹冷炙,到后来为了生存,强烈的饥饿感使他不得不用手抓着平台上的剩饭剩菜放进自己的嘴里。男主的心中住着一个乌托邦的世界,他试图改变社会规则,让监狱里的每个人都能有饭吃,他理想化地为每个人分配等额食物,他尝试说服人性却以失败告终。在这样独特的空间设计下人性的复杂超出了男主的想象,男主随身携带的书《堂吉诃德》,也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了他的性格和结局③。他或许就如他喜爱的书中的主人翁一样,带着美好的夙愿,却遗憾悲剧地收场。
电影里另一个乌托邦的典型代表是男主角的狱友——监狱里的女面试官。她原本在监狱管理局工作,身患癌症且知道时日不多后,带着她的狗,自愿来到监狱里。她非常自律,和她的狗轮流各吃一天的适量食物,她认为只要大家自发地团结起来,每个人都只吃适量的一份食物,通过理性分配和大家的团结,所有人都能有饭吃。她太过理想主义了,太过相信人性中的善与美好了。事实证明,她苦口婆心的劝说根本没有用,人类在面临生存危机时,人性中的恶会暴露出来。她虽然在监狱管理局工作多年,但是她却对监狱里的规则知之甚少。她非常笃定地告诉男主角,这座监狱一共200层,但当她第二个月被换到202层,而且下面还深不见底时,她崩溃了,她知道无论自己多么合理地进行资源分配,资源也不会够的。于是她自杀了,她希望能用她的身体让她的狱友饱餐一顿,活下去。
西班牙名著《唐吉诃德》里面描述的主人公唐·吉诃德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本是乡村里的一个贵族,因对骑士小说的痴迷,幻想着成为一名骑士,游走江湖,行侠仗义。带着这样的理想,他找来一匹瘦弱的老马作为自己的坐骑,雇了村民桑丘作为自己的仆从,让他骑着毛驴跟在后面,风尘仆仆开启了自己的骑士之旅。一路上他到处打抱不平,爱对自己想象中的坏人发起进攻,做出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直到生命尽头,他才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地荒唐可笑,那些骑士小说也是满纸荒唐。《饥饿站台》里的男主角和女管理员何尝不是现代版的唐·吉诃德,他们怀揣着理想主义,以为能让监狱里的每个人都得到公平待遇,但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他们感受到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奈与无力感。
三、感官刺激的视听语言:反乌托邦的气氛烘托
垂直纵向延伸的监狱,给人以封闭感,与世隔绝地存在于现代社会的一个角落。在这样一座乌托邦的囚牢里,里面的犯人是否过着乌托邦的生活,外界的人不清楚,男主角就是不知道内幕而自愿进去的。监狱里面的工作人员也有人不清楚,诸如女面试官在监狱管理局工作了25年,她都不知道监狱里面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监狱每层的空间狭小,两个犯人之间的冲突就可用视听语言放大描写。影片的镜头运用也可谓独具匠心,每一次监狱层数的转变,特写着墙面的数字,镜头里呈现的“48”“171”“202”“333”,看似一串数字,实则是男主角乌托邦情怀的一点点破灭。贯穿影片的平台上的食物也有多个特写镜头,多次呈现在观众眼前的食物是凌乱的、破碎的、灰蒙蒙的、倒胃口的,因为只有住在监狱上层的人才能吃到完整的、华丽的、可口的、干净的食物,而上层的犯人吃不完那么多食物,他们进行毁灭、亵渎,弄脏食物再传递给下一层。在垂直监狱这个小小的社会空间里,人性的恶被暴露无遗,对于相信人性善的男主角和女面试官是一个极大的反讽。影片中也运用了人类互相残杀时的大片流血及可能会引起观影者不适的食人肉的具象画面来烘托残酷复杂的垂直监狱社会,来象征纯粹的乌托邦空间在人类社会是不存在的。
影片整体的色调以冷色调为主,犯人青橙色的制服,灰暗的墙壁,惨白的灯光,冰冷的食物器皿,无不让人感觉到在这座垂直监狱里一切都冰冷得不近人情,充满着阴森气息,令人不安,古怪又神秘,既为影片增添了惊悚元素,也借此反映出监狱管理局的不作为,任由监狱中的犯人自生自灭,人性被剥夺。影片中听觉元素的巧妙运用,诸如女人的尖叫声,互相残杀时的嘶吼声,有人坠落时“呯”的闷响声,以及整个配乐中短促的、沉闷的、尖厉的各种效果声,给观影者带来心理上的紧张感,也烘托出惊悚、阴森、恐怖的气氛。除此之外,导演对于镜头剪辑的逻辑运用也为影片增色不少。导演在一个静镜头下无缝衔接一个动镜头,非常直接和凌厉,给观影者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思考。整个影片中,恰到好处的视听语言的运用,烘托出了反乌托邦的氛围,直击观众内心深处,引人深思。
四、结语
人类热衷于理想社会和理想事物的幻想,诸如伊甸园、天堂、桃花源等美好愿景的幻化,尤其在文学作品中时常体现,这样的乌托邦情怀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极致追求。在哲学领域,乌托邦精神凝聚着人的自我理解和自我意识,是人类向自由不断靠近和对自身发展的诸多憧憬④。憧憬和愿望是美好的,然而现实往往是残酷的,没有伊甸园,没有天堂。许多人认清现实后知道通往乌托邦社会仅仅是一种美好的幻想,带着现实意义的反乌托邦阐释着与理想社会相反的一切。电影《饥饿站台》让观众看到了怀揣理想主义的男主角和女面试官对社会公平和美好的追求。他们不断地尝试,试图通过自发团结和唤醒人性中的善来建立一个乌托邦的囚牢,可血淋淋的现实将他们的理想主义击打得粉碎,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理想与现实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或许是人类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注释:
①武亮宇.重创后的复苏——西班牙、葡萄牙电影十年回顾(2010-2019)[J].中外影史,2020(06):48-60.
②王妍.《一出好戏》与《饥饿站台》:柏拉图洞穴理论的现代性隐喻[J].文艺争鸣,2020(10):178-180.
③果金凤.社会阶层的空间建构与复杂人性的具象呈现——以《雪国列车》《寄生虫》《饥饿站台》为例[J].沈阳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01):94-99.
④贺来.乌托邦精神与哲学合法性辩护[J].中国社会科学,2013(07):40-58+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