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号内的“不是”

李晨

【关键词】括号内的“不是”，变体，表义功用，流行原因年来，在论坛、贴吧、知乎、微博、微信公众号和朋友圈等网络环境中出现了一种特殊的表达现象，即在一句话的中间或末尾使用“括号+不是”的组合形式。例如：

（1）今天也是流口水（不是）的一天。（知乎，2021年3月10日）

（2）感应水龙头感应不到我，怎会如此？

因为你不是人（不是）。（豆瓣，2020年11月26日）

上文中的括号不仅仅起补充说明的作用，括号内“不是”的否定含义不能直接转移至句内。也就是说，例（1）并不能理解为“今天不是流口水的一天”，例（2）也不能理解为“因为你是人”。其实在网络语境中，“括号+不是”的组合已经发展出了新的功能。这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

一、使用变体

括号内的“不是”在使用过程中存在着多种变体。例如：

（3）终于返校啦，和往年相比，除了正经的行李，今年还带了一些奇奇怪怪（bushi）的东西。（腾讯网，2021年3月21日）

（4）她录完节目走的时候就隔我一扇玻璃门的距离，真的好高，感觉走过去一座山（bushi）。（知乎，2021年2月7日）

（5）我也要多跟你互動！争取让你早日爱上我（误）！（BCC语料库）

（6）我哥穿裙子比我穿好看（雾）。（知乎，2020年8月6日）

（7）你好蠢啊（×）。（百广蜘道，2018年12月5日）

括号内的“不是”可以出现在一句话的中间，作用于句内某关键成分;也可出现在一句话的末尾，作用于全句。括号的形式有时候是左右双括号，有时候只有左边半个括号。括号内的“不是”可以用“bushi”“误”“大误”或“×”等替换。其中，“误”和“大误”可以用同音词“雾”和“大雾”来表示，受到自然天气现象这一语义的影响，在隐喻机制的作用下，甚至发展出了“雾很大”“超大雾”等说法，形成谐音幽默。

二、表义功用

括号内的“不是”及其变体并不是单纯地表示否定，其补充的否定含义不能简单转移至句内。研究发现，括号内的“不是”已经演变为一种调侃手段，其表义功用主要有：提醒误导、表明夸张、显示白谦和担心冒犯。

1.提醒误导

说话人先正话反说，再用括号内的“不是”表明这是故意误导，用幽默的方式提醒“以上内容是假的，注意要反着理解”。例如：

（8）给大家推荐一个简单（不是）的游戏：iWRl3na。（哔哩哔哩，2020年11月25日）

（9）我也想寄东西给大大，可是大家都是怎么知道地址的呢？

我掐指一算算到的（不是）。（BCC语料库）

例（8）括号内“不是”的使用是一种语用策略，说话人不想直接说“一个不简单的游戏”，而是用括号内的“不是”表明这个游戏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很困难。例（9）中回答问题的人并不想直接告诉提问的人自己是怎么知道地址的，而说“掐指一算算到的”，接着用括号内的“不是”提醒前一句话其实是故意误导。

2.表明夸张

说话人夸张地称赞某物或某事，但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开玩笑，所以用括号内的“不是”表明前句只是夸张说辞。例如：

（10）太好喝了！放假回来买30杯放冰箱里从早上开始喝（不是）。（BCC语料库）

（11）开工第一天就能看到新鲜的大帅哥，如何不为之精神一振，神清气爽，加班到天亮也没关系（bushi）！（搜狐网，2021年2月18日）

例（10）要表达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要“买30杯放冰箱里从早上开始喝”，也不是这句话的反话“不买”，说话人只是表明自己是用夸张的手法表现了对该饮品的喜欢。例（11）既不表示真的要“加班到天亮”，也不表示反话“不加班”，说话人只是表明自己是用夸张的形式表达对大帅哥的真实情感。

3.显示白谦

说话人在夸赞自己的时候，不想让对方觉得这是自恋，就用括号内的“不是”显示谦虚，削弱自我赞扬的语气。例如：

（12）哈哈哈哈哈哈我这都知道，我真棒（不是）！（豆瓣，2020年8月9日）

（13）成功了！我太厉害了（bushi）！（BCC语料库）

上述例子中括号外的语句都是说话人的自我表扬“我真棒”“我太厉害了”，但出于中国传统的含蓄心理，或者担心有人会觉得说话人所做的事情其实“不棒”或“不厉害”，所以说话人用括号内的“不是”自我吐槽，显示自己清楚自己的真实能力和价值，括号外的语句只是自我鼓励，并不是故意自我夸大。

4.担心冒犯

说话人在谈论他人的时候，先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但担心这一说法冒犯了对方，所以用括号内的“不是”让话语更加委婉。例如：

（14）你这个发色从背面看还以为是我奶奶（不是）。（知乎，2018年5月18日）

（15）完美无缺点的大帅哥也有酱紫的一面，猪猪本体暴露，是蔡徐猪（bushi）没错了。（搜狐网，2020年9月10日）

例（14）中的“不是”不能移至句内，不能简单理解为“你这个发色从背面看不是我奶奶”。括号外原句是说话人的真实想法，但说话人担心对方并不喜欢被别人评价“发色像奶奶的发色”，所以说话人表述时在句尾加上了“（不是）”，表示这只是开玩笑，希望对方不要生气。例（15）中“猪猪”可以表示一种可爱的称谓，但说话人担心“蔡徐猪”这个词会引起明星本人以及粉丝们的误会，所以使用“bushi”避免造成冒犯。

三、流行原因

括号内的“不是”流行的原因离不开语言的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

1.语言内部

第一，括号的作用。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组编的《（标点符号用法）解读》里谈到圆括号用于以下情况：标示注释内容或补充说明，标示订正或补加的文字，标示序次语，标示引语的出处，标示汉语拼音注音。

第二，“不是”的发展。现代汉语中“不是”主要有以下几种用法。（1）词组。否定副词“不”加上判断动词“是”的组合形式，表示否定的判断，如“我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2）名词。表示“错处、过失”，如“这就是你的不是了。”（3）副词。表示反问语气，如“对面山头上不是有一群羊吗？”（4）话语标记。可删去，不影响前后句的合法性，如“我送你回家。不是，我送你回……你要回哪儿啊？”

本文所研究的括号内的“不是”并不是简单的补充否定，而是已经整体演变为一种调侃手段，以提醒对方或者读者这只是在开玩笑，并不是认真的。同时，括号内的“不是”一般出现在句子的中间或末尾，不出现在句子的开头，因为前面有被调侃的对象。

2.语言外部

首先，网络语言的开放性和包容性是括号内“不是”形成的基础，而语言使用者求新求异的心理则促成了这一新形式的传播和发展。

其次，括号内“不是”的使用与语用原则关系密切。其中最重要的是Grice提出的合作原则和Leech提出的礼貌原则。

合作原则是为了让交际活动能顺利进行而应遵循的基本原则，主要包括真实準则、适量准则、关联准则和方式准则。括号外的话语违反了真实准则和适量准则。比如，上文中“一个简单的游戏”“掐指一算算到的”“加班到天亮也没关系”都不是真实可靠的信息，且信息量不足。括号内的“不是”能够让语义的表达更加完整，符合交际会话对“质”和“量”的要求。

礼貌原则是在交际活动中应遵循的社会礼貌规范，主要包括损益准则、褒贬准则和趋同准则。括号外的语句违反了礼貌原则。比如，上文中“我真棒”“我太厉害了”等说法不符合少赞扬自己使自己受益最小这一要求，而“你不是人”“你好蠢”“蔡徐猪”等说法更是一种对他人的辱骂，表达出不礼貌的语义。所以，在此基础上，要使用括号内的“不是”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以减少对方的反感，增加话语的可接受性。括号外不礼貌的语句加上括号内的“不是”，就说明括号外的语句只是一种虚假不礼貌，是表面上的不礼貌，实则为一种无意的冒犯。

括号内“不是”的使用有着不少制约因素。从交际主体来看，括号内“不是”的使用对象一般不用于长辈、上级或者完全不认识的人，常见于亲朋好友之间的嬉笑打趣。从交际内容来看，交际者谈论的不是严肃的话题，多为轻松娱乐的内容。从交际场景来看，使用场合是非正式场合，不会出现在庆典、政论或仪式等庄重场合。从交际目的来看，说话人故意违反合作原则或礼貌原则都是为了表达言外之意。括号外的虚假并不是一种消极的有意冒犯，而只是一种调侃。括号内“不是”的使用反而能够显示并且促进社交的亲密，因为从交际参与者的视角来看，能够使用调侃话语恰好体现了交际双方的亲密关系，可视为一种容许的冒犯。

但要注意的是，括号内的“不是”这种虚假不礼貌的行为，有可能会因为背景知识的不统一，或者由于度的把握不恰当，交际双方在解读时就会存在信息差，从而把这种虚假不礼貌理解成了真正的不礼貌，产生误会。所以，要注意正确、合理地使用括号内的“不是”这一调侃手段。至于这种调侃手段未来的发展会是怎样的，还有待进一步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