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之眼
2021-08-11闫超华
闫超华
如今翻开一本图画书(或者说,绘本),要首先承认我们正在失去它,阅读的经验一再告诉我们,那只是一个适合孩子“阅读的玩意”,造成这种错误认知的原因在于成人的傲慢与迟钝。图画书自身有一种生命力,在历史的河流中它们会死亡或永生。图画书的存在并不能让大多数成人真正重返童年的珍贵时刻,城市的钢铁森林使魔法成了仅剩空壳的种子,故事与图画无法治愈那些肆意滋生的幻影。然而,作为儿童最初的守护神,图画书为儿童提供了“丰饶”的纸上自然,图画生成的边缘地带—那个奇异的图谱,谜一般在他们的身心中铺展,直至动物与儿童之间互为阅读的镜子。作为独立的个体,儿童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阅读中进行身份的转化,因此,图画书一再向我们发出召唤。然而你会发现:图画定格的是瞬间的永恒,而文字依然在不断流淌。
像其他儿童文学艺术一样,正因为儿童拥有天真之眼,所以他们更容易捕捉视觉的动态形象,如同花的世界在向他们敞开,他们的观察往往更接近图画书的本真。也就是说,作为图画书“隐形”的读者,成人必须向儿童学习,正如加拿大作家佩里·诺德曼在其著作《说说图画:儿童图画书的叙事艺术》(陈中美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18年)中所说:“比起成人的眼睛,孩子的眼睛更能看到艺术家所描绘的整体,孩子的眼睛未经指导、不懂得流行和风尚,他们会接受画面上所呈现的一切。”
既然儿童是最纯真的读者,他们似乎拥有了一切阅读绘本的本能,我为何还要试图阐释图画书的范式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图画书不仅仅是简单的图画与文字的融合,它们构建的场域已经完全超出了图画书本身的意义。当我们阅读图画书时,图画书其实也在阅读我们,进而深入到彼此的内部。儿童会将图画书当作现实的参照,他们精心绘制属于自己的图谱来抵抗外界的干预,那些想象的部分便构成无意识的水晶,沿着语言和图画并行的两个轨迹,儿童开始了童话般的旅行。用诺德曼的话来说:“如果没有语境和惯例,图像就不可能达到语言的功能。”进一步说,儿童只是纯粹的图画书阅读者,至于作者与绘者在创作过程中构建的内部机制,他们是无法透视的,当然,他们似乎也无须知道。但是,当我们试图探讨图画书的时候,你会发现,真实的情形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儿童对图画书的看法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新的契机。最真实的例子就是美国作家薇薇安·嘉辛·佩利的著作《共读绘本的一年》中所呈现的老师与儿童共读绘本时出现的奇妙世界,儿童对绘本的感知有他们独特的一面。可以这么说,佩利为我们提供的事例已经表明,儿童比成人更能理解李欧·李奥尼的绘本,很明显,儿童可以通过李奥尼的图画形象找到生命的本质。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儿童与成人都是图画书得以延续的种子,图画与文字的对抗形成的张力其实在模糊我们阅读的界限。我们如何掌握阅读图画书的密码?当它们被读出的时候,我们看见和听到了什么?毕翠克丝·波特的《彼得兔》就是视觉和文字合成的艺术的花束。在波特那里,给动物穿上衣服象征着动物与人类之间的关系获得了短暂的平衡,从而向孩子传递多种动物形态的画廊,兔子彼得的出场将动物从静物中解放出来,从而摆脱了图画作为文本点缀的功能。
下面让我们从头说起。彼得一家住在冷杉树的树根底下,不同于乖巧的蓬蓬、毛毛和棉尾巴,兔子彼得異常淘气。当他偷偷跑向麦奎格先生的花园时,一切都变了,耙子成了它的厄运,花园成了它的笼子,它四处逃窜,梦想一一碎裂。这时,孩子们一定无法忘记彼得妈妈的告诫:“你们的爸爸就是在那儿出的事,被麦奎格夫人做成了馅饼。”(《彼得兔—毕翠克丝·波特图画书集》,马爱农译,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5年)紧接着就是麦奎格夫人端着一盆兔子肉的场景,旁边的孩子和狗充满着食欲的期待,当然还有那双握着刀叉的大手,这与上面的彼得一家温馨的画面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吧,波特没有一味地描绘世界的美妙,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还有人类的残忍。在创作过程中,波特仿佛拥有一双透视之眼,她能看见动物密密麻麻的血管和心脏,从而进入它们内心感受它们的行为和情感,使读者产生共情。这里的图画也不再是故事的辅助,而是和文本同等重要的审美范畴。波特笔下的那些复活的画面如同英国作家理查德·亚当斯的《兔子共和国》中描绘的出逃的兔子一样,慢慢地挣脱了文本的束缚。换句话说,即使抹去那些文字,孩子们依然可以通过图画走进故事的核心,读者与彼得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此时,你如果快速翻阅这本图画书,兔子彼得一下子就会闪烁在动画的光影世界中。与电影相比,图画书的流动具有延迟性,图文的交互和更替像画廊一样在展开,它们构建的儿童阅读的秩序像一个巨大的秘密,儿童的视角随着色彩、线条和角色的移动,让每本图画书都变成了一座小型的剧院,为每一个阅读的儿童带来灵动的流光和幻影。
毕翠克丝·波特(BeatrixPotter,1866-1943)
像一根线条无法逃出图画,和小读者一起,彼得找不到整个故事的出口。终于,他遇见了那只老鼠,命运再次捉弄了他,当彼得问老鼠出口在哪里的时候,老鼠嘴里含着一粒豌豆没法回答,还有什么比这种诗意的细节更让读者难以忘怀呢?更具喜剧色彩的是,彼得逃跑时丢掉的蓝色衣服和鞋子最后被麦奎格先生做成了稻草人。失去衣服的彼得重回现实,他又重新变成了兔子,也就是“他”—“它”身份的转变:
于是,在阅读中,文字不再描绘图画中的一切,反之亦然,这样才能营造更为丰富的空间。儿童大多首先通过感知图画带来的乐趣进入文本,视觉的“味道”带来的气息令他们一页一页翻动下去,每一页儿童都能从文本中发现图画的乐趣。这样的游戏一直黏着儿童的眼球,如同花蕊汇聚着花粉。
每个孩子的童年都是独特的,所以他们对图画书的敏锐也不同。和凯迪克的幽默、格林威的严肃、桑达克的荒诞不同,波特的故事与图画更加温和、平静、纯净,她的每一幅图都试图通过弱小的动物形象来抚慰儿童的心灵。因此,在她的图画故事中,几乎没有大型的攻击类动物出现。在波特笔下,兔子、猫咪、松鼠、老鼠、刺猬、青蛙、乌龟、狐狸、獾、猪、鹅……这些动物不停地演绎属于自己的故事,它们色彩饱满如花苞,线条和节奏柔美舒适,具有原野般的迷人色调。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图画书的文本要先于图画存在,这也为两者的结合带来挑战。无论是文本还是图画,任何一方失败了,图画书都会面临分崩离析的风险,这在国内的图画书市场尤为常见。一本经典的图画书的出现并非偶然,它具有先验的神秘力量,最终达到图文“对等”的映照。将小动物作为第一人称的叙述意味着视觉的走向,波特深谙此道,因此,她画动物时,始终保持着动物身上的天真,即儿童的行為、动物的心灵,这是波特献给孩子最珍贵的阅读体验。她没有过多地通过“兔子的语言”来展开故事的魔法,正如阿甘本所说:“动物并非没有语言;相反,它们始终,而且从总体上就是语言。”(阿甘本《幼年与历史:论经验的毁灭》,尹星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而是以心跳的音乐诱导儿童看见:即使在人类的外衣下,依然无法遮蔽一只兔子的天性。
这里,我想列举一下诺德曼提出的一个有趣的现象:
当比得(彼得)穿着人类的衣服,却遵循兔子的天性去偷东西时,他看起来很勇敢,表现得也很勇敢;当他失去衣服,像人类一样寻求安全感和家人的安慰时,图画却显示出他兔子天性中的胆小。(《说说图画》)
波特明白视觉语言带给读者的冲击,尤其是当一些穿着可爱衣服的动物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一种美妙的互动就会深入人心。儿童会根据兔子的跳跃、潜行、出逃的节奏轻松地尾随它们身后,然后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儿童通过波特创造的兔子之眼目睹整个故事发生的过程,文字和图片形成的“错位”也会随着兔子视角的变化而改变。
随着儿童阅读的不断演变,他们也在通过自身的理解与图画书建立一种友谊关系。美国作家珍·杜南在其著作《观赏图画书中的图画》中曾提出:“如果我们希望了解一幅图画的深层寓意,而不只是停留在表面或仅仅是为了辨识图画里的东西,就必须在情感与认知层面都积极投入……”(宋珮译,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7年)儿童并非我们想象的对图画书缺乏自我的认知,他们甚至比成人更能看清图画和故事的内核,《共读绘本的一年》就为我们提供了强有力的文本支撑。
显然,波特对兔子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她才能为文本和图画着色,这和她的童年有关。她从小和弟弟接受家庭教育,热爱绘画和自然,在家里养了很多宠物,比如兔子、老鼠、青蛙、蜥蜴和蜗牛。这些动物日后都成了她笔下可以“直立行走”的袖珍人类。事实上,一旦这些动物变成纸上的奇妙生灵,它们就会立刻摆脱自然时间的生长,定格成永恒的形式。波特曾在日记里写道:“人们何以光看就能满足?对于美的事物,我无法坐视不理。”她一生致力于图画书创作和湖区保护,记忆与童真的双重保障让她的图画书在儿童那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让我想起《爱丽丝漫游奇境》中那个引诱爱丽丝掉进兔子洞的神秘兔子,而《兔子坡》也为我们童年的诗意带来了戏剧性的效果,《兔子先生和他的礼物》的喜剧成分值得我们重新经历,所有的兔子集合起来形成的《兔子共和国》唤醒我们身心中那崭新的纯洁形态。
你无法想象当彼得试图逃离死亡时内心的绝望。“他想直接走到花园那头去找大门,可是越走越糊涂。”他看见一只白猫正盯着池塘里的几条金鱼,如同死神盯着自己一般。他历经磨难回到了家里,因为不舒服,他只好躺在床上喝点甘菊茶,“可是蓬蓬、毛毛和棉尾巴晚饭吃的可是牛奶和黑莓呦”。彼得为自己的淘气付出了代价,这与现实生活中儿童的经历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不难看出,彼特最终也通过彼得的故事折射社会生活中儿童的家庭生活。
故事的戏剧性还在儿童心中不断上演,图画在邀请儿童进入视觉图式的美妙中,一旦孩子开启图画书的阅读,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无法置身故事之外了,因为孩子很快就会变成其中存在的或想象中的角色,在文本和绘画紧密结合中,儿童成了图画书的主宰。
一切都会遗忘,但彼得兔们不会。这些图小巧迷人,几只兔子毛茸茸地和文字挤在一起,它们甚至不忍心通过跨页让孩子看见故事的裂隙,从而引发我们对故事的期待:
如果文字和图片能够完全填补对方的空隙,就不能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读者会变得被动。如果文字和图片的空隙相同,也同样如此(或者根本没有空隙)。第一种情况属于我们命名的“互补”类型。第二种称为“对称”。然而只要文字和图片提交了交替的信息或是以某种方式相互矛盾,我们就有各样的阅读和解释方式。(玛丽亚·尼古拉杰娃、卡罗尔·斯科特《绘本的力量》,李继亚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
对儿童而言,图画是另一种语言,或许是更具魔力持久的语言。文本和图像之间模糊的空隙为儿童提供了行走的路径,像地心引力一样吸引着读者走向视觉的宇宙深处。儿童在图画书中获取的荣光,更多来源于他们此刻的心灵状态。就像道林·格雷的画像一样,儿童在阅读图画书时,会随着绘画中的每一个姿势、说出的每一个词语和每一个句子而发生隐秘的变化。在波特的故事中,彼得兔、愣头青松鼠、碰碰螺刺猬、渔夫杰里米青蛙等三十二个故事组成的“动画”波浪,无时无刻不在塑造动物与儿童的流动轮廓,从而营造出某种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对《彼得兔》的呼应,《小兔本杰明的故事》在波特的创作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当然,这一切还要从彼得丢失衣服说起。
“沙子最多的兔子洞里,住着本杰明的姨妈和几个表弟表妹—蓬蓬、毛毛、棉尾巴和彼得。”最有趣的是,“老兔太太是个寡妇,靠织兔毛手套和腕套维持生活……她还卖草药、迷迭香和兔子烟草”。 通过这些无关紧要的描述,我们又一次进入那群兔子的生活,人类与兔子之间的界限已经被涂抹得模糊不清,“图式”被召唤出来的线条、色块和结构如同幽灵一样抓住儿童的视线。
没错,对儿童而言,他们天生就掌握进入绘本的通行证,每个孩子都渴望在图画书中拥有魔法的力量,有什么比儿童在阅读绘本时更具神性呢。他们有能力唤醒那些隐藏在图画中的角色,让语言和图画重获自由。
图画书是绘画、语言和故事的合力,日本作家松居直在《绘本之力》中一再强调:“绘本是大人读给孩子的书。”我认为这句话忽略了一个问题,图画书在时代发展和孩子心灵的“进化”中,已经不再是完全写给儿童的读物,它同时也在慢慢吸附成人读者,尤其是父母的加入,图画书在不断扩展它的疆域,它以一种不竭的力量在慢慢占据人类的心灵。
然而,松居直的这句话却给了我们另一种启示:儿童在阅读图画书的时候,是不会在意作者是谁的。换句话来说,作者的消隐像童话里装在瓶中的怪物一样,名字对他们而言并无启迪的作用。孩子只关注作品本身,所有的图画书作者在孩子面前都是虚无的,父母才是他們心中唯一的图画书“作者”,而且是永恒的“作者”。
在图画书的创作中,松居直的警示具有先验的启迪:“现在社会却偏重文字和语义的关系,而忽略了语言的真正生命力。现代的母语是不是失去了‘语言神性的生命力?是不是变得带有过多的阐释性或解说性?”(松居直《我的图画书论》,郭雯霞、徐小洁译,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7年)
当然,这也是我翻开波特的《彼得兔》最真切的体验。波特的图画和文本都是生命的某种延续和升华,这些语言如同言语原野中的浆果,色彩自然,滋味柔美。不难看出,在波特的身心中,图画书的形式为她构造了一个极具诱惑的立场—它们在短暂庇护儿童心灵的同时,也在铺展未来可供塑造他们的东西与奇迹。
再回到小兔子本杰明身上。此刻,我们依然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彼得”,小兔本杰明压低声音问,“你的衣服被谁拿走了?”波特渴望那些兔子可以重新召唤儿童在图画中的游弋、情感和心智。于是那些兔子们再次登场,它们要给儿童讲一个新的故事。
“儿童在一本图画书里追寻的是一场历险。他们可以跟随着图画走进一个故事里。”加拿大作家李利安·H.史密斯在《欢欣岁月》中说道。波特明白,那些可爱的兔子一旦出现,就会沿着儿童的视线走进属于自己的迷宫。
虽然早期的图画只是文字的一种点缀,目的是为了吸引儿童阅读的兴趣。但波特改善了这一切,她赋予了图画书一种全新的心灵赞歌。兔子的形象开始在我们眼前挥之不去,本杰明和彼得出发了,他们要去麦奎格先生的菜园取回稻草人身上彼得的衣服。有趣的是,本杰明此时的心性与当初的彼得一样—不谙世事,无所畏惧。彼得呢?曾经的遭遇在他心上留下了成长的创伤:“彼得似乎感觉不太自在,仿佛总能听到一些声音。”“彼得什么也没吃,只说自己很想回家。”从麦奎格先生菜园用手帕包的洋葱也散落了干净,记忆与想象成了他心理上的一种条件反射。“本杰明则正好相反,完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波特细密的绘下英国乡村的牧场、菜园、小屋、动物,所有的风景都成了动物们游戏的乐园,绵延至人类的心灵。在这个微型的世界中,每个故事都像是根据动物和孩子身体的尺寸量身定制的,小动物成了儿童生活中想象的棱镜,使儿童想起自己切实的生活体验,比如饲养过的宠物狗、猫咪、鸟儿、鸡、鸭等,不同的生命个体编织在一起,取景的范围慢慢扩散,伴随儿童的童年继续发射光彩。
《彼得兔》中的图画
从这里可以看出,图画书首先是视觉叙述,其次才是语言叙述,视觉表现所延伸的空间,除了再现事物的元素外,更重要的是,它所传达的信息是那些文字隐藏的部分,或者说是纸张的空白地带。你们看,彼得兔整个画面气氛温馨,白色、蓝色和绿色在调和故事的感官效果。按照惯例,白色象征着白昼、云朵和光线的明亮,蓝色预示着神秘,而绿色表示生机与活力。三种主色融合在一起,氛围更加平和、宁静、有趣。波特用自己的语言和图画激起儿童的阅读兴趣,同时也让儿童明白社会的生存法则—即使是作为阅读载体的兔子也需要在挫折和痛苦中成长起来,他们在图画中左冲右突,不断地寻求出口,直到找到了明亮的宝石—儿童的眼睛。
图画书本身就是语言和绘画的交响曲。儿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所以图画书中的角色其实就是进行阅读的儿童本身,事实上,儿童很容易混淆描绘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之间的差别。文字和图画形成的合力,通过视觉效果(文字的排列本身也是图画的视觉部分)在孩子的身心中留下了真切的阅读体验。
优秀的图画书具有穿透时间的艺术魅力。儿童之所以喜欢那些图画书是因为从那些被叙述的魔法中他们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强化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角色,从而获得短暂的内化想象空间。彼得兔代表了两个世界的转换和差异,它在儿童内心已经形成了恒定的星球,波特—这个儿童的魔法师,她所构造的兔子之眼在注视着阅读它的儿童,同时也被儿童所注目,直到图画中的动物飞奔而去,只留下故事的秘密。
二○二一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