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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鹤:让孩子感受到从北方吹来的旷野的风

2021-08-11王欣婷

新晨 2021年4期
关键词:鄂温克牧羊犬草原

他希望为孩子们构筑一条通道,让他们“能够感受到从北方吹来的旷野的风”。读黑鹤的书,我们的心里会升腾起阵阵热烈的渴望,渴望到那驯鹿奔跑的丛林里去,渴望到那骏马飞驰的草原上去,渴望一睹能把狼咬死的牧羊犬的英姿。

那些能与黑鹤的作品相遇的孩子们,你们是多么幸运。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以下简称“黑鹤”)的四岁到八岁是在草原上度过的。在他看来,这四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和珍贵的时光。正是这段儿时的草原生活,为他日后的创作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和灵感。比如多年以后他创作《鬼狗》,正是为了纪念童年时期陪伴他的牧羊犬。黑鹤说,他现在所有的对待世界的方式都是在那个时期学习到的。

受童年经历的影响,黑鹤开始写作。现在,黑鹤可以说是个高产作家,是最好的自然文学和动物文学的儿童作家之一,他出版了《黑焰》《血驹》《叼狼》等数十部作品,许多作品都荣膺大奖并被译介到国外。他的长篇小说《驯鹿六季》就被收入2017年“爱阅童书100”书目之中。

影响一生的四年草原生活

爱阅公益:您说您在草原和乡村的结合部度过童年,能聊聊您的童年和成长吗?

黑鹤:里尔克曾经说过,诗人真正的祖国是童年。

我的童年有四年的时间是在草原上度过的,从四岁到八岁。因为幼年体弱多病,我被母亲送到草原上的外祖母家,母亲相信草原上的空气和饮食可以让我强壮起来。我想那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人完全可以在六岁之前建立自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事实上,我现在所有的对待世界的方式都是在那个时期学习到的。

我八岁回到城里上学,那时经常想将自己在草原上经历的一切讲给身边的同学们听——我在草原上养过两只像白色狮子一样漂亮的牧羊犬,它们能够把狼咬死叼回来;我在草原上曾经救助、饲养过小狼、小鹿、小野兔、受伤的天鹅和大雁……但是我的同学们不相信我的讲述,认为我是骗子。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写作文是一种很好的宣泄途径,就这样我开始走上写作的道路。而现在我知道,自己的写作其实有些时候也是在记录一些正在消逝的东西,比如秋天如海洋一样的牧草。我骑着自己的小马在草原上奔驰而过,伸开的双手能够触摸到草尖。

爱阅公益:能再说说您那两只像白色狮子一样漂亮的牧羊犬和以前养过的狗吗?

黑鹤:目前在所有宣传我的图片中,我几乎都是与我的狗一起出现在画面之中的。在草原上我曾经拥有过两只乳白色的蒙古牧羊犬,它们母子两代陪我度过那段日子,也正是它们的陪伴,让我已经渐行渐远的童年記忆愈显温暖。作为高大凶猛、能够驱赶并且杀死狼的猛犬,它们不牧羊。而我,就是它们的羊。

这两只牧羊犬,一只叫查干,蒙古语意为“白色”;另一只叫阿尔斯楞,蒙古语意为“狮子”。我离开草原时未能带走我的牧羊犬。即使现在很多年过去了,一年中我还能梦到它们一两次。后来,我得知,它们每天走很远的路到车站等我,因为它们相信我从哪里离开,也一定会从哪里回来。多年以后我创作《鬼狗》,就是为了纪念它们。我写的很多小说——《黑焰》《鬼狗》《黑狗哈拉诺亥》《叼狼》,都是与狗有关的。

在我离开后不久,我的两只牧羊犬都郁郁而终。它们一直在等我,最终也没有等到我。我想,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那个时候结束的——在得知我的牧羊犬死去消息的那一刻,我知道生命中有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了。我失去了童年的草原,我那短暂的游牧生活。

爱阅公益:虽然您身材高大,但我从您的叙述和文字中却能感觉到您是个十分细腻、感性的人。

黑鹤:健康强壮,这是童年时我母亲对我唯一的期望,那时我的身体过于病弱。现在,我想我终于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成为一个高大强壮的人。我想,一个真正完善的人,是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和身体一样强悍吧。

让母亲为我骄傲

爱阅公益: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黑鹤:如果说是那种专业意义上的写作,应该是从十七八岁开始的。如果说一般意义上的写作,可能还要更早一些,十一二岁时我就开始写一些作文,参加一些比赛,也得过奖。自己写的东西变成铅字,应该是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

爱阅公益:您从小就喜欢读书吗?

黑鹤:热爱阅读源自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喜爱阅读和写作,也影响了我。家长是孩子最早的学校。

爱阅公益:您一开始的创作就是写动物吗?

黑鹤:我最初的文学创作,涉及得比较广泛,小说、诗歌、散文都在写,写得还可以。动物小说最开始就是写着玩的,偶尔将童年的经历写成一两篇短篇小说。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动物小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于是我索性就只写动物小说了。确实,相对于人类,我可能更了解动物吧。

爱阅公益:写作的初衷是什么?

黑鹤:让我的母亲可以为我骄傲。

爱阅公益:您和母亲的关系一定非常好吧?

黑鹤: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身体太弱,母亲对我更关注一些。我成为一个写作者,跟母亲是有绝对直接的关系的。在我小的时候,尚没有“亲子阅读”这个概念。但是,我那时每天都在母亲的阅读陪伴中入睡。

还有一件事,那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刚刚有记忆的时候吧,我独自在外面玩,一时兴起,用一根木棍,将一个黑色的土块雕琢成猫的样子。我捧着这个土块,兴冲冲地跑回家。我至今还记得母亲那如获至宝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小东西捧起来,仔细地放在花盆里。我知道如果不是我提醒,她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只小猫,因为它太抽象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仅有的记忆是,她亲吻了我,夸奖了我。后来,我迅速地将“小猫”遗忘了,它慢慢地融入花盆里。现在回想,那应该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创作,最重要的是得到了母亲的鼓励。后来,不断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作。其实很简单,我就是想写出一本书,让我的母亲可以为我骄傲。

爱阅公益:有没有哪些书和作者对您的创作影响特别大?

黑鹤:如果仅仅谈动物小说和自然文学,我想我最初的自然文学观应该是受前苏联作家维塔利·比安基的作品《森林报》《阿尔沙克的秘密》的影响,还有吉尔吉斯斯坦作家艾特玛托夫的作品《白轮船》《死刑台》,中国少数民族作家乌热尔图先生的三篇作品《琥珀色的篝火》《一个猎人的恳求》《七叉犄角的公鹿》,也让我对中国北方的荒野产生了兴趣。

我真正的文学启蒙书应该是卡彭铁尔的《人间王国》。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小说还可以这样写,文学还可以是这样的。

《驯鹿六季》,丛林之中的温暖

爱阅公益:能聊聊《驯鹿六季》的创作吗?

黑鹤:这部小说应该算是对我个人的一个总结吧。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走进使鹿鄂温克人的营地,那时我还很年轻,住在使鹿鄂温克人最大的一个驯鹿营地里,由于几位老人的恪守,那里尚保留着一些古老的传统。在这部小说里,我自始至终没有交代那个孩子的名字,他只有一个在森林中的使鹿鄂温克语名字——夜鹰。他进入森林,在森林里获得认可,并且重拾对生活的信心。这是成长,也是自我疗愈的过程。我很喜欢这部作品。

爱阅公益:《驯鹿六季》讲述的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外来闯入者被宽广的北方丛林治愈的故事。您进入鄂温克人的世界,也是从作为一个外来闯入者开始的。

黑鹤:进入一个未知的世界,从来都是一种闯入。但是,如果最初是以一种谦卑的姿态进入,就不会被拒绝了,也就不是闯入者。

爱阅公益:据我了解,2003年8月,生活于中国北方大兴安岭原始森林腹地敖鲁古雅的鄂温克猎民迁出世代生活的山林,下山定居,后来又有一些不适应城市生活的鄂温克人回到山林。您能说说鄂温克人的生活现状吗?

黑鹤:在森林中放养驯鹿的鄂温克人,史称“驯鹿通古斯”或“使鹿通古斯”。据史料记载,这部分鄂温克人在公元前2000年就居住在外贝加尔湖和贝加尔湖东北部尼布楚河上游的温多山林苔原高地,于十七世纪中叶迁到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大兴安岭地区。1957年,政府在奇乾成立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2003年8月,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的猎民离开森林,迁入内蒙古自治区根河市的永久定居点新敖鲁古雅乡,但少数使鹿鄂温克人至今仍然在山上的营地放养驯鹿,保持着使鹿鄂温克人固有的生活方式。使鹿鄂温克人的新一代对现代生活还是比较适应的,但是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平衡,确实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动物小说的细节必须真实

爱阅公益:您常强调,您都是在符合自然规律的前提下创作的。能否请您谈谈对动物小说的理解,以及您自己的动物小说创作?

黑鹤:动物小说是一种类型小说,也就是以动物为主要角色的小说。小说都是杜撰的,但是有一点我认为很重要,那就是细节一定要真实。我更愿意将我创作的作品称为自然文学。

我创作的动物小说作品一直将呼伦贝尔草原和大兴安岭森林作为背景地,因为我了解这片土地。我在创作关于蒙古马的长篇小说《血驹》时,单是搜集素材就花费了三年半的时间,其间走访了呼伦贝尔草原上的很多牧马人,我会送给每位接受采访的牧马人一双马靴。我也不记得总共送出了多少双马靴,总之,后来我跟淘宝上卖靴子的卖家都成了朋友。而我这么做,是为了向那些年老的牧马人表达自己的敬意,感谢他们将最真实和最具有震撼力的细节分享给我。

我在创作动物小说作品的时候,要求所有的细节都要符合动物的自然属性。当然,加入作者的想象是完全可以的,但不能违背动物的自然属性。

愛阅公益:您的作品里都带有知识性的注解和附录,这些对于孩子来说,都是非常有意思的,大人也能从中学到很多新知识。添加这些知识性内容是您自己的想法吗?

黑鹤:怎么说呢,这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因为我的作品会对很多动物,还有一些器物和专有名词进行注释,而这些知识即使在百度上也是查不到的。

爱阅公益:您书中的动物大多是跟人有直接关联的动物,如獒犬、马、驯鹿等。您讲述的不仅仅是动物的故事,更是人与动物之间的故事,人与自然的关系。

黑鹤:首先,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要先将动物小说的定义明确一下。我想,动物小说应该是在自然文学这个大的概念之下衍生出的动物文学作品。而将动物文学作品细分,其中又会有动物小说、动物漫画、动物童话、动物自然观察笔记,包括最近开始火起来的动物故事绘本,等等。

而动物小说仅仅是动物文学作品中的一种类型。确实,动物小说因其以动物为主要角色,自然要将动物生存的环境作为背景,而动物生存的环境一般情况下是远离城市的自然。当读者开始关注动物,其实也就开始关注人类之外的其他生命,关注人类与之共享的自然。

其实这些动物只是角色,我希望通过它们来展现我前面提到的荒野文化。在我创作的背景里,人与自然的关系更紧密一些。即使现在,自然仍然在显示它的力量。

爱阅公益:您的作品,我想只有对那片北方土地爱得深沉的人才写得出。能谈谈您自己与自然的连接和关系吗?

黑鹤:我从来不抵触现代文明。但是,我反对对自然进行野蛮的无理性的破坏式开发。我希望通过足够的自然教育,让孩子们明白一件事——人类与自然是可以和谐共处的。

我喜欢一些媒体将我称为“自然之子”“草原之子”,我喜欢这种称谓,其实这也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一种面对自然的态度——谦卑并心怀敬意。

最终还是希望孩子们通过我的作品可以获得一种最基本的自然观吧,让孩子们知晓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还有别的生命,要懂得尊重自然,懂得珍惜自然。

用儿童文学构筑一条通道

爱阅公益:您有些作品的故事性并不是特别强,您在写作中会担心孩子不感兴趣吗?

黑鹤:作为一个写作者,在创作作品的时候,我无意中选择了自己的读者,同样,我的读者也选择了我。其实,一个作家是与他的读者共同成长的。

我的作家称谓前面加上了“儿童文学”这样的定语,我的读者确实有很多是阅读我的作品成长起来的。这样的读者有很多。而如果你发现在这些人的眼中有一种共同的特殊的光彩或者力量,那么对于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来说,显然是成功的。

如果仅仅从作品来讲,我的动物小说归根结底还是希望告诉孩子们一种正在消逝的荒野文化,我也努力在自己的作品里构筑自由、平等、忠诚与爱的世界。

愛阅公益:您是如何理解儿童文学的?

黑鹤:儿童文学是为孩子在特定的年龄段打造的能够塑造其精神品格的文学作品。其实,作为文学作品,它们的存在就是提供一种可能性。当我们距离不可触及的一切太遥远的时候,阅读能够带我们进入那样一个我们所期待的世界,让我们感受自尊、爱和怜悯,我想这也就是文学的意义吧。

爱阅公益:在写作中,您最希望带给孩子的是什么?

黑鹤:如果一个孩子读完我的书之后,合上书本,走到窗前,他们能够感受到从北方吹来的旷野的风,我想,就足够了。

爱阅公益:您的小说就像是给城市孩子的一条通道,带他们进入完全不同的世界,让他们跟自然产生连接。

黑鹤:我想这就是文学作品的意义,给孩子们构筑这样一条通道,建立一种连接。阅读这样的作品,孩子们会思考为什么我们的世界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样做才能让我们的世界变回原来的样子。

爱阅公益:您有什么想对孩子和家长们说的话吗?

黑鹤:我去学校跟孩子们互动时,最害怕孩子问我的就是对目前的教育体制有什么想法。我确实有很多想法,我也认为目前的教育体制确实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这需要时间,需要很多热爱教育和孩子的人一起推动。

对于家长来说,他们身上真正的压力应该来自让自己成为缓冲垫和润滑剂,既要让孩子快乐地成长,又要让孩子适应教育体制。这个很不容易,但我认为,这才是我对家长真正想说的话。

对于孩子,我希望他们快乐成长。当然,这需要我们所有人共同努力来实现。我们所有的人,每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好,让孩子们在这样的世界里健康快乐地成长。

作者简介

王欣婷,作家,出生于1992年,著有长篇小说《远行的少年》《蓝茧》,采访集《寻找童书的真生命》。毕业于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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