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离巢出走的工蜂

最后阵地

1

中午，外出采蜜回来，大家在储藏室门口排队上交采集的花粉团。

工头掂量了我的花粉团后，说分量不够，还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狠狠骂道：“身为负责采蜜的工蜂，居然连最基本的工作量都无法完成。喏喏，你是整个蜂巢的耻辱！”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

同事们一个个都对我指指点点，让我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我伤心地哭了，一转身从蜂巢飞了出去。

本来我采集的花粉团分量是够的，只是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我的朋友蝴蝶美美，它身体不舒服，我就给了它一小团花粉，让它回家好好休息。

可是铁面无私的工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不要再当工蜂了，我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要像蝴蝶一样，不用每天一大早起来上班，不用每天上交花粉！那样的日子多惬意啊！

出去没多久，我就迷茫起来——树林那么大，我应该去哪里，该找什么地方落脚呢？

从没有哪只工蜂考虑过这些问题，因为我们世世代代都是集体筑巢、分工合作。

不久，我找到一处桔梗花丛，一边休息一边吃花粉。填饱肚子后，我觉得这种花瓣软软香香的，待着很舒服，不如干脆住在这里吧，等到晚上花瓣收拢，就变成了一个保护罩，可以遮风挡雨，还能防御天敌。

我在花蕾里边躺下，枕着花蕊做成的枕头，美美地睡起了午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觉花茎下边传来一阵异常的震动，不像是风，似乎是有虫子爬了上来。

我悄悄探出脑袋往下边看，一看吓一跳，竟然是一只绿螳螂正在“嗖嗖”地往上爬。我得马上逃离这里！

我扇动翅膀正要飞出去，却发现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低头一瞧，我的天哪，是一滴半凝固的树脂！一定是在我睡着的时候，从头顶的松树枝上滴下来的。

我赶紧吐出唾沫，将松脂给溶解掉。在螳螂即将爬进花房的时候，我把被黏住的脚拔了出来，紧急起飞。

那只螳螂在我身后恶狠狠地叫道：“算你走运！”

树林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尽管我从小生活在树林里，但是之前一直和同事们同进同出，从没有过这种感悟。

之后，我又去找了几个地方作为暂住地，可每次都是停留没多久，就有捕猎者找上门来。

那些捕猎者似乎无处不在。

蚂蚁、蜘蛛、螳螂、飞鸟、蜥蜴，蜻蜓、青蛙……蜜蜂的天敌实在多到数不过来。它们遍布树林的每个角落，我根本找不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一段时间后，我被找住处搞得精疲力竭，只好离开树林，去人类的居住地碰碰运气。

我们蜜蜂是靠吃花粉蜜露为生的，人类的居住地也有鲜花，就算不多，对我来说也应该足够了。

我飞到了离树林不远、一个有很多人类小孩聚集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学校。

我很好奇人类在屋里干什么，就从窗户的缝隙飞了进去。

不一会儿，我就看明白了，原来人类跟我们蜜蜂一样，也要学习和考试。像我在工作之前，必须经过职业学习和考试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工蜂，不及格就要补考，补考多次不合格就会被踢出蜂群。

人类在学校里学习和考试，以后肯定也会参加工作，最后变成上班族，整天重复上班下班的枯燥生活……这么说来，他们也没比我们工蜂幸福多少嘛。

下课之后，老师出了教室，学生们自由活动。有一个玩纸飞机的小男孩偶然发现了停在画框上的我，指着我大叫起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似乎很害怕我。我就想不明白了，我那么小，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是怕我的尾针吗？一用尾针就会毙命，我才不会轻易使用呢。

有人向我扔来书本和文具，有人拿清洁工具追打我……我疯狂逃命。

我打算从窗户缝隙逃出去，结果不小心撞到窗帘，眼前一黑，身体笔直下坠。掉到地上后，我感觉晕头转向，浑身疼痛。

这时，几个小男孩搬开椅子，有人对我伸出手来，却又缩了回去。

“你们让开，让我用瓶子盖住它，它就蜇不到人了！”有人拿来一个广口瓶，眼看就要往我身上压过来。

他们想把我关起来，不要啊！

我惊慌失措，在地上拼命地爬。但是我们蜜蜂走路少，腿脚不灵活。我灵机一动，扇动翅膀飞到那些人的脚下，他们以为我要蜇人，一片哗然，作鸟兽散。

我振作精神，等到體力稍微恢复，便一鼓作气地飞起来，终于成功从窗户逃走了。

大难不死，但我心有余悸。我没有攻击人类，也没有抢夺他们的食物，他们却要对我赶尽杀绝，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样对我。

我又累又饿，飞到了学校的花坛里。这里有一些盛开的小花，我探查了一下，真是走运，花粉还在，够我饱餐一顿了。

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这里有鲜花却没有蜂群来采蜜？难道这附近没有蜂巢吗？

吃饱之后，我准备在这里睡觉。这一次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因为学校的花坛有人打理，虫子很少出现。

我决定就在学校里住下了，只要我小心一点，不被人类发现就不会有危险了。

这种吃饱就睡，睡饱继续吃的生活，真是逍遥快活啊！

2

直到好几天之后我才知道真相，知道为什么学校的花坛不会有蜂群光顾。

原来，并不是侦查蜂没有留意到这里的鲜花，而是——这里竟是胡蜂的狩猎区！

下午，我吃过饭后跟往常一样在花蕾里睡觉，忽然被一阵飞虫振翅的声音惊醒了。从花瓣缝隙往外偷瞄了一眼，我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我看到有一只大块头的胡蜂从花坛上空飞了过去。

胡蜂虽然也属于蜂类，但是跟我们蜜蜂不一样。它们全都是恶霸强盗，仗着身强体壮、毒针可以反复使用，经常袭击我们蜜蜂和其他小虫子，把我们当点心吃掉。

听老一辈工蜂说，胡蜂有时候还会对我们的蜂巢发起攻击，驱赶我们蜜蜂，然后把巢里的蜂蜜、蜂卵、幼蜂通通占为己有，拿去喂养它们的宝宝。

这段时间太平无事，所以我早就决定在这里度过余生，没想到胡蜂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这让我万分沮丧。难道我又要搬家了吗？我还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住处吗？

幸好那只胡蜂没有看到我，不然我必死无疑。只有面对天敌的时候，我才会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孤单和无助。

我瑟瑟发抖，躲在花蕾里不敢出去。

这时，又飞来另外一只胡蜂。两只胡蜂碰面后，一同落在附近的一朵鸡蛋花上，但肯定不是为了采蜜——它们根本不会采蜜。

“我早说了学校这地方没什么猎物，果然白跑一趟。我们回去怎么交差啊？”

“猎物减少又不是我们的错。我想是时候动真格的了，回头我就向长官提交报告。”

“你是指攻占树林西南方那个中型蜂巢吗？现在还为时过早，长官说等它们多采一点蜜再动手。”

“只要拿下那个蜂巢，我们就很多天都不用出来找猎物了。”

“再等几天吧，应该不用等太久的。明天我们再过来巡视一下，或许会有新发现。”

那两只胡蜂一起飞走了。

我刚才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胡蜂要进攻我们的蜂巢。因为树林西南方只有一个蜂巢，不会有错的！

一旦胡蜂们开始行动，我们就会出现大量的伤亡，抵抗也无济于事，整个蜂巢终将变成胡蜂的战利品。

我该怎么办？应该回去通知大家吗？

我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返回蜂巢。毕竟那里是养育我长大的家，有我敬爱的母后，还有我认识的同学和同事，我不能无动于衷地任它们惨死在胡蜂的毒针之下。

黄昏时分，我回到了蜂巢门口。夕阳的余晖落在金灿灿的蜂巢上，看上去血光冲天，似乎是不祥之兆。

兵蜂门卫对我喝道：“站住，你哪儿来的？哦……这不是离群的喏喏嘛，你竟然没有死！”

“我有重要情报要跟母后汇报，请让我进去！”

“不可能，你已经被除名了，赶紧滚吧！”

“我真的有重要情报！”

听到门口有吵闹声，很多蜜蜂从蜂巢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我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也包括工头。

工头黑着脸从里边出来，打量我半天才开口问：“喏喏，你不是辞职不干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我有重要的情报要汇报！我听到两只胡蜂说，要攻占我们的蜂巢……”

“什么？你跟我來，我带你去见母后！”

工头急急忙忙把我带去见母后。我把我收集到的情报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母后大惊失色，腿脚发软，连站都站不稳了。

“怎么办？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对付胡蜂，只能尽快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筑新巢，把宝宝和蜜糖转移过去。”母后慌张极了。

确实，得知这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后，我们蜜蜂除了逃跑，别无选择。因为就算让我们五十个打一个，也不是胡蜂的

对手。

“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成为胡蜂的目标，它们一定会每天派侦察兵监视我们。一旦我们做出搬家的举动，它们就会马上发起进攻。”我说。

“那怎么办……谁有办法？”母后喊道。

在场的所有蜜蜂都缄口不言。

“或许，我有办法！”我脑海中灵光一闪。

“喏喏，你快说，你有什么办法啊？”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把这个办法告诉大家，大家都表示可以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强。

“喏喏，就照你说的去做。今晚你住下，明天带人去办，这次行动全权由你指挥！”

“遵命！”

3

第二天上午，我带着两百只最优秀的工蜂进入了人类小学。

我们埋伏在花坛下边的阴影里，等待胡蜂出现。果不其然，我昨天见过的那两只胡蜂很快又来巡视了。

我派两只身手最敏捷的工蜂当侦察兵，让它们尾随离开的胡蜂。

另一边，我带着剩下的工蜂，成群结队地闯入教室和办公室，在人类的头顶飞来飞去，吓得他们哇哇直叫、四处逃窜。

学校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老师拿出杀虫剂来对付我们。我一看势头不对，连忙带着大家逃走了。

下午，跟踪胡蜂的两个侦察兵只回来了一个，另外一个被胡蜂发现，光荣牺牲了。不过，我们终于知道了胡蜂巢穴的具体位置。

我们去花坛采蜜补充能量后，再次出动，持续不断地骚扰学校里的人类。最后人类忍无可忍，请来了杀虫专家。

几天前，杀虫专家曾经来过一次学校，只用半天就杀死了几百只蟑螂。我躲在高处看得心惊胆战——人类对付我们虫子的手段也太可怕了。

这时，一架小小的飞行器开始跟踪我们小队。那东西好像叫无人机，我在学校上空见过几次。

我们飞到胡蜂巢穴前边，胡蜂看见我们主动送上门来，出动了精锐部队，嚷嚷着要抓我们给它们的孩子加餐。

我们故意引诱它们朝着学校的方向飞去。等接近杀虫专家的时候，我们四处散开，结果胡蜂不知道那些戴着口罩的人是什么身份，都傻乎乎地扑了上去。

我们趴在旗杆的绳子上看热闹。

胡蜂的大部队转眼就被杀虫专家给消灭了。之后，他们又根据无人机的情报找到了胡蜂的老巢，用一把火将整个巢穴给烧毁了。

就这样，我们利用人类的力量，化解了一次“灭巢危机”。

所有蜜蜂都为我鼓掌，热情地呼喊我的名字。

“喏喏，母后一定会提拔你当新工头的！”

“不，我认为让它当护卫大将军更合适！”

“我们赶紧回去面见母后吧！”

……

“对了，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回学校一趟。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我转身朝学校的方向飞去。我知道，自己是不会再回蜂巢去了。

新工头、护卫大将军……呵呵，这些头衔都和我无缘了。现在，我只想找一朵鲜花，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我们工蜂只有几十天的寿命，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自己是有感应的。

所以，平时采蜜归来如果发现某些同伴不见了，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天敌捕食了，另外一种就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离巢孤独而死了。

今天就是我的“大限之日”，我恐怕连今天的日落也看不到了。

但我既不害怕，也不遗憾，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甜的“蜜”，我已经品尝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