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血孤鸿

摘要：《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经典之一，其非凡的艺术成就与深刻的思想内涵具有重要研究价值。作者曹雪芹笔下形形色色的人物各自都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本文从林黛玉身边的两位丫鬟紫鹃和雪雁出发，通过对其人物形象及与之相关的人物关系进行分析，探析潇湘馆中蕴含的人性美，并在此基础上对《红楼梦》中的悲剧美获得更多元的文化体悟。

关键词：《红楼梦》;紫鹃;雪雁;人性美;悲剧美

中图分类号：I207.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10-0-02

《红楼梦》中塑造了许多栩栩如生的丫鬟形象，她们或有胆有识，或体贴细心，或伶俐聪慧，或忠心讷言。曹公对大观园里各房中出色的大丫鬟着墨较多，她们往往个性丰满，在贾府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对人物关系的发展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1]。然而同是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紫鹃和雪雁却毫不张扬，都有着单纯厚道的脾性，从未生出事端而使黛玉受累，内心更多的是对安稳的幸福生活的期盼[2]。在她们的打理下，潇湘馆在钩心斗角的大观园里保持着独有的静谧安适。

1 聪慧伶俐，各有所长

卢钺在《雪梅》中有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紫鹃是黛玉进贾府后贾母安排照顾黛玉的二等丫鬟，而雪雁是从林家跟随黛玉进府的贴身丫鬟，两人的性格特点有着微妙的差异[3]，一个聪慧体贴，一个伶俐乖巧，她们各有所长，共同陪伴黛玉度过了在贾府生活的十年时光。

黛玉随性自由，而紫鹃沉稳体贴，并且长于劝解，二人虽是主仆关系，但早已成为闺中密友，其情感内涵是多元化的[4]。黛玉自小离家，寄居在贾府，内心敏感多疑，她之所以对紫鹃产生了信任依赖的情感，主要是因为紫鹃常常顺着黛玉的心意开导劝解她。在第六十七回中，黛玉看到宝钗送来的家乡之物，触物生情，暗自垂泪，紫鹃见状，并没有直接提起有关家乡的话题，而是先从黛玉最近的身体状况说起;之后说到宝钗因送礼使黛玉伤心，脸上反倒不好看;而后又说起老太太听到黛玉流泪会平添烦恼;最后劝黛玉保重身体，不要过度忧虑。紫鹃的这一番话语语言运用非常娴熟[5]，既是对黛玉的劝解之语，也是安慰之语。紫鹃的劝解技巧在第二十九回宝玉第二次摔玉时亦有所体现。紫鹃能理解黛玉的内心想法，具有强大的共情能力，因此也能细致入微地劝解黛玉，为她时常抑郁的心增添了些许明媚的色彩。

在古代，婚姻爱情是女人这辈子唯一的寄托[6]。作为黛玉的知心密友，对于黛玉的终身幸福，紫鹃考虑得十分长远。黛玉无依无靠，紫鹃便将自己视作黛玉的家人，她自知应趁贾母还硬朗的时候坐定大事。在第五十七回中，她对宝玉谎称林妹妹明年要回苏州老家去，以此试探宝玉的情谊，不料此举在贾府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可紫鹃却毫不后悔，因为她试出了宝玉对黛玉的感情。后来薛姨妈开玩笑说将黛玉许配给宝玉时，紫鹃立刻跑来问薛姨妈为什么不直接和老太太说去，她对敲定黛玉婚事的急切程度可见一斑。在那个时代，作为一个未出嫁的丫鬟，操心小姐的婚事甚至直接插嘴主子间的谈话，是十分大胆且冒险的举动，但善于洞察人情的[7]紫鹃却全然不顾这些行为可能对自己造成的影响，一心只担心黛玉日后的归宿。

雪雁自幼跟随黛玉，书中对她的着墨少之又少，但从曹公对于潇湘馆生活片段的描写中仍然可以体悟到雪雁伶俐乖巧的少女形象。第五十七回中，赵姨娘来问雪雁借衣服去丧礼，雪雁以衣服被紫鹃姐姐收着，还得回黛玉姑娘为由婉拒。这一句话顾全了方方面面，指出不是我们不借，只是手续太烦琐，怕耽误了姨娘的要紧事。其实她心里明白，赵姨娘来借衣裳不是没衣裳穿，而是怕弄脏了自己的，素日“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呢？”，这些话语与想法不仅表现出了雪雁的伶俐乖巧、明快阳光，同时也颇有黛玉的作风——伶牙俐齿、不卑不亢。

2 單纯忠厚，相辅相成

身处大观园之中，潇湘馆从不招风揽火，保持着独有的静谧雅致，上下一片和睦，既没有罔顾规矩的婆子，也没有任性张扬的丫鬟。这不仅得益于黛玉不拘于世俗，清高超脱的处事方式，也有赖于两位贴身丫鬟的忠心宽厚，相互的体谅包容。

黛玉进贾府时只带了雪雁一个贴身丫鬟，她自小就服侍黛玉，当时还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贾母看雪雁身上“一团孩子气”，便派了更加成熟稳重的紫鹃去照顾黛玉，自此，三人便结下了不解之缘[8]。雪雁是黛玉从林府带来的唯一的贴身丫鬟，按理说应当做排在前面的大丫鬟，可紫鹃更贴心沉稳，对贾府也更加熟悉，因此雪雁便后退了一步，成为协助紫鹃打理日常琐事的丫鬟。尽管紫鹃与黛玉的关系愈加亲密，可雪雁却并无怨念，虽然地位与紫鹃相差无几，但她对紫鹃姐姐心悦诚服，更多的是亲近与敬服，任其调遣，紫鹃在她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尊崇地位[9]。在第八回中，黛玉在梨香院探望宝钗，紫鹃怕黛玉嫌冷，派雪雁送来手炉，黛玉借机指桑骂槐道：“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黛玉此言本意是想数落宝玉，却无意中抬高了紫鹃使雪雁丢了面子，但雪雁并无言语，而后黛玉用晚饭，她继续进来伺候。这虽然只是一个微小的细节，但却能拨动人心，引发共鸣[10]。少言却本本分分，单纯且谦逊随和，一个乖巧不争的少女形象在雪雁身上栩栩如生地体现了出来。

《红楼梦》是特定历史文化背景的产物。可以肯定的是，每个社会中都有谙熟真情、真心的人[11]。紫鹃与雪雁虽性格不同，但都单纯忠厚，一心为主。在暗潮涌动的大观园里，丫鬟之间不免有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明争暗斗，这些矛盾都聚焦在人物个人身份的塑造上[12]。袭人高出众丫鬟一等，晴雯等人便冷嘲热讽;众丫鬟与宝二爷亲近，袭人便暗中告状;绮霞等人得到了赏赐，身为四等丫鬟的四儿便与小红抱怨将其列为上等。长期处于封建专制集权的压抑下，很多人都心灵扭曲，变得腐朽丑恶[13]。但潇湘馆中却从未有工于心计的丫鬟互相倾轧，紫鹃与雪雁两人的行事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黛玉，她们品性敦厚善良，这些品质在袭人、晴雯等人的对比下凸显出来，展现出别样的魅力[14]。黛玉随性不争，她的丫鬟也必然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影响[15]，两个明媚轻快的少女包容相亲，相辅相成，共同打理潇湘馆，给黛玉在贾府十年的生活增添了些许安适与慰藉。

3 杜鹃啼血，孤鸿南归

林黛玉注定是悲剧性的人物，纵使潇湘馆洋溢着恬静雅致的人性美，也避免不了注定发生的悲剧。书中人物的取名都别有一番寓意[16]，而主仆三人的结局在紫鹃与雪雁的名字上便有所暗示。

紫鵑原名鹦哥，在黛玉进贾府前是家母房里侍奉的二等丫鬟;在进贾府后，黛玉将鹦哥改名为紫鹃。紫鹃即杜鹃鸟，是文学中常用来表达凄切哀婉情感的意象。鹦哥变为紫鹃，也意味着紫鹃性格的转变。鹦鹉以学舌为特点，在贾母身边做二等丫鬟时的紫鹃以应答为主，不会刻意表现自己也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愿，贾母看到了她的忠心与老实，便让她去服侍黛玉。而丫鬟的命运与小姐息息相关，成为紫鹃后，她便不再是老实应答的鹦哥，而是呕心沥血操劳的杜鹃。黛玉娇柔多病的身体与多愁善感的情绪都需要紫鹃一一顾及，她像家人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黛玉的身体;能根据黛玉的处境悉心劝解，而非一味劝教[17]，以减轻她的忧郁;能稳重地帮黛玉应对人情世故，避免黛玉因随性洒脱的性格而礼数不周;并没有完全被落后的封建观念束缚[18]，为黛玉的终身幸福做长远打算，处处奔波打探的慈悲心。黛玉对待紫鹃也如对待知己、家人一般，她让紫鹃陪她同榻入睡;而在蘅芜苑中，宝钗同莺儿就有着严明的主仆之分，莺儿在宝钗身边只能严守规矩礼数，站在一旁服侍主子。在大观园这个封建思想浓厚、主仆等级观念森严的地方，黛玉和紫鹃之间却有着超越主仆关系的亲密关系，她们都是当时社会主流价值观的逆行者。

鹦哥改名为紫鹃也呼应了黛玉的伤春之情。《葬花吟》中的“杜鹃无语正黄昏”，《桃花行》中的“一声杜宇春归尽”之句，都是借杜鹃抒发惜春伤春之情。杜鹃也同时暗示了黛玉杜鹃啼血，孤独自悯[19]，最终为情而死的悲剧性结局。这些错综复杂的寓意，流成了艺术这条多彩的巨川[20]。

“雪雁”这一名字一语双关，既表现了黛玉背井离乡的凄苦之情，也暗示了雪雁最终的命运。意象是文学作品中的表意之象[21]，“雁”这个意象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最常被用来表达离思，抒发乡愁别绪。《诗经·小雅·鸿雁》中写道：“鸿雁于飞，哀鸣嗷嗷。”此处的鸿雁便是一位离家远行的流民形象，多了些飘零的失落意味[22]。黛玉离开林府，从南方进京，身边独有雪雁一个贴身丫鬟相伴，雪雁的名字正寓指了黛玉孤鸿离群、飘零客居的处境。在第六十二回中，黛玉行的令便铺垫了雪雁的结局：“却是一只折足的雁，叫得人九回肠。”黛玉香魂散去后[23]，雪雁孤苦伶仃，扶灵南归。这才当是雪雁真正的结局，独立个体消逝的悲剧终究只能在封建社会里不断轮回[24]。她的一生单纯忠诚，对待黛玉必定有始有终，即使此时已是“白茫茫雪地一无所有”，即使对命运充满了无奈[25]，单薄无助的雪雁也会守护黛玉，奋力前行。

4 结语

因紫鹃、雪雁对黛玉的陪伴与忠贞，静谧雅致、和谐安适的潇湘时光里闪烁着甜蜜的人性美的光辉。在此衬托下，主仆三人共同走向泣血哀鸣的悲剧命运结局更具艺术色彩，由此我们也能更加深刻地体悟到《红楼梦》中壮烈的悲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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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崔婷（2002—），女，江苏徐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

指导老师：吉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