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晨光曲》:海派艺术的辩证表达
2021-08-09李如伊
李如伊
摘要:辩证表达作为舞蹈作品呈现、编创者编排及欣赏者观看不可或缺的重要逻辑思维,需要发挥其逻辑表达的重要性,丰富和完善舞蹈作品的编创和呈现。本文以舞蹈《晨光曲》为视角,立足海派文化属性,从新与旧、动与静、虚与实、快与慢、内与外等不同角度,试析舞蹈中基础元素与表现手法的对立统一,以求从哲学维度探求海派舞蹈中形体展现、主题选择、艺术情态、艺术精神的辩证表达。
关键词:舞蹈《晨光曲》 海派文化 辩证思维 表达手法 作品呈现
中图分类号:J705
《渔光曲》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缓缓溢出舞台,18位身着烟灰色旗袍的江南女子,出尘如仙,翩若惊鸿却恋人间烟火;18张短凳,平淡无奇,质朴无华却又不乏精巧;18把扇薄扇轻摇,简简单单却扇出了市井的生活气息。弄堂里,她们时坐时站,又时而倚靠在板凳上,或遮阴乘凉,或穿针引线,或梳妆打扮,或生火做饭,或绣花小憩……所有的行为语言藉由手中一把蒲扇来完成,一连串的肢体动作唯美连贯却表现得又是如此家常。东方女性、民族旗袍、上海女人,这支舞蹈赋予了它们新的舞台审美和艺术生命;波光潋滟,舞姿绝伦,改编自舞剧《永不消失的电波》中的女子群舞《晨光曲》惊艳2020央视春晚,舞出了新年的美好,舞出了朝阳般的希望。
一、海纳百川,兼收并蓄
“海派”一词最早见于唐代书画理论家张怀瓘的《书断·能品》,近代多见于“海上画派”到“海派绘画”的表述中。20世纪30年代,“海派京剧”名声大振,书画、电影、音乐相继加入,并逐步渗透到文化艺术圈的方方面面。之所以冠名“海派”,亦因皆在上海地理区划内,有着自己独特的地域特质表征,便是“海纳百川”“中西合璧”。上海歌舞团掌门人陈飞华先生给出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即“海派”的“海”字是因为上海邻近大海而获得了“海”的意味。笔者以为无论是“上海”的“海”抑或是“大海”的“海”,在它被用于“海派”这个概念后,便具有了“海派”的基本涵义,即指与“上海”地域文化相关、具有特定精神内涵及鲜明视觉表征的一种文化现象。
尽管“海派舞蹈”的概念提出较晚,江南文化的深厚文脉、市井文化的烟火气息、西方现代文化的打破旧制、都市精英文化的精致规范等等基因杂糅其间,浸润影响着舞蹈艺术的审美追求,这种追求又潜移默化地体现在舞蹈创作、舞蹈表演、舞蹈音乐的方方面面。作为海派舞蹈的最新力作,《晨光曲》跳动着现代的旋律,氤氲着中西文化的碰撞,将中国剧情、文化背景、人物情感与舞蹈技术技法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从典型化的环境到生活化的人物,从符号化的服装到意象化的舞美,从颇有浪漫色彩的结构立意,再到兼备现实主义的思想精神,无不彰显着中国传统文化审美中“以有限之形传达无尽之意”的大美和意蕴。除此以外,作品还在上海风情上做足文章,渔光曲、旗袍、蒲扇、弄堂等等文化符号,成功抓住了老上海的文化意象,无一不在重述老上海的文化记忆。事实上,也正是观众心中特有的海派文化记忆,赋予了《晨光曲》深厚的文化内涵。站在小凳上翹首而望,可是等待尚未归家的郎君?小憩时脱落的蒲扇,可以梦到的幸福?回首对扇时,可是在对镜贴花黄?作为海派艺术代表作,其精髓在于那蕴藏在淡雅素色中的考究和精致,在于那举手投足间信手拈来的舒服和熨帖。
二、扬弃思辨,怀旧创新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哲学辩证思维是提升艺术情态的根本方式。随着20世纪90年代上海浦东的开发开放,“新海派”文化应运而生。与传统海派相比,“新海派”更加突出外向化,重点转为让世界了解中国。于平教授提出了“新海派”舞剧的理念;上戏舞院扛起“新海派”大旗;上海歌舞团创作革命历史题材《闪闪的红星》《天边的红云》《朱鹮》《一起跳舞吧》等“新海派”作品,在全国掀起观演热潮。《晨光曲》可谓是“新海派”的标志性舞段,是一种基于传统的有生命力的创新,通过“寻根”来守正,秉承“以人民为中心”,坚持民族艺术的风骨守正创新,以多元的“新”视角唤起内在能量,体现出由“旧”到“新”的艺术审美风格。
其一,旧在年代,新在当代。舞蹈艺术自身的创造力与革新能力必须与时代发展同步,“新海派”舞蹈恰恰是对开放创新、扬弃多元时代精神的完美诠释。“长河无声奔去,唯爱与信念永存”,正是遵循了中国传统文化写意、留白、虚实相生等艺术创造规律,《晨光曲》让李侠、兰芬等英雄坚定的革命信念焕发出新的时代风采,让舞蹈讲述的红色故事获得了新的生命力和传播力。韩真、周莉亚等编导风格亦具有鲜明的当代性,既体现对传统的思辨和艺术态度,也体现着在上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中所接受的国际舞蹈的讯息和视野,同时还体现着在上海城市文化浸淫下在动作和舞台美感层面所做出的取舍,“海派精神”已深深渗透其间。为适应演播室的场地情况,《晨光曲》在视频、舞美、服装等方面做了一些调整。东方明珠、中华艺术宫等上海标志性景观出现在画面中,通过特殊的视觉处理,呈现出如诗如画的美态,寓意着中国人迎着朝阳,沐浴晨曦,开始了充满希望的生活。
其二,旧在故事,新在叙事。这部改编自同名电影的舞剧,从题材选择上更强化了“新海派”地域特征——新中国成立前夕的“十里洋场”和“小弄堂”交织的上海,主题虽仍是革命先烈“以生命丈量光明的历程”,但在舞蹈叙事策略创新上有着明显的突破。无论是叙事内容上的首部谍战舞剧,还是叙事效果上的“舞剧蒙太奇”和“无声动作片”呈现均可圈可点,既有芸芸众生喻示情境的“伞舞”,更有特定情境中的“众生相”——《晨光曲》。这些舞蹈叙事策略的运用和创新,不仅精准地指向内容表现,而且建构起一种统一的形式感和深邃的叙事风格。
其三,旧在范式,新在精致。“岁月更迭,惟晨光一曲里的烟火人生”,舞者们以超强的控制力,整齐划一地完成后摆控腿等高难度动作,情感的收放与动作张力自如控制之间,一招一式尽显精致主义的追求。整齐、洋气、细腻、干净,这些表征恰恰就是每一个独立的个体在特定的文化熏染下所体现出来的共同气质,这也是海派舞蹈不可或缺的基因所在。
三、动静相合,张弛有度
《晨光曲》的时空调度,动与静的结合使整个作品有了更为有机、更为和谐的艺术氛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悠扬的《渔光曲》响起,身着素雅旗袍的女人们踏在小板凳上,轻摇着蒲扇……恍惚间,她们摇曳的身姿把观众带回到上海弄堂里的宁谧时光。长长的雨巷中,配着小提琴的长音,一个老上海的早晨静静浮现。弄堂里的女子,恬淡知性,一颦一笑,尽态极妍,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发呆,伫立、行走、乘凉、遮阳、挑米、煲汤、绣花、照镜子、打瞌睡、扇炉火的画面在动态的时间和静态的空间里,犹如一幅幅生活剪影,点点串接拼成属于一个城市、属于一个群体的独特记忆。
纵观整体作品,群体之间的动与静在行动和造型的交替中形成足量的呼吸感,它依存于音乐,又绝不依附音乐,这种和谐的自然表达不仅让整个舞台的节奏鲜活舒缓,更让舞蹈肢体动作在音乐的铺陈中更为立体。而个体之间的动与静,不仅在多元与单一、衬托与呼应中形成一种形态上的对比,更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我们惯常的群舞观念,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表达,让群舞本身有了一种群像的概念烙印。美哉!那是由内而外优雅高贵的美;那是不喧不闹不徐不疾的美;那是不争不抢波澜不惊的美;是那自带风情万千但不取悦一人的美。
四、虚实相应,错落有致
用清晨时的烟灰色作为旗袍的颜色,一把蒲扇煽活了最市井的生活气息,清晨的袅袅炊烟,摇曳动人的身姿,一个小板凳就将时光带入到老上海的小弄堂里,配着小提琴的长音,将老上海的风韵刻画的淋漓尽致。同时由于创作者的视角是清晨,故在朝霞的抚慰下,弄堂的虚化变成了表达逻辑上的必然。与此同时,真切而清晰的舞者又在虚化的背景前还原着各种具体、生动的真实场景,这也在视觉层次上形成了鲜明的虚实相应。最具生活化的场景被最唯美的舞蹈缓缓呈现,素雅的旗袍不夺目却更挑人,呈现出一种质朴的优雅,一种在日常琐碎生活中,举手投足之中,将生活打理的妥帖而舒服的从容和精致感历历在目。
再就舞蹈的艺术表现而言,所谓长于抒情、拙于叙事,就是因为舞蹈本身就是对具体的生活进行了再提炼、再加工,和真实的生活相较,《晨光曲》本身就是一种形而上的意象表达,但这种表达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曾经特定而真实的历史环境和观众心里对老上海自我的印象中建立的一个桥梁,我们所以感到具体,感到别致,不是因为舞蹈本身的真实,而是《晨光曲》作为一种刺破时代的沟通,用虚化的表达让作为观众的我们在陌生的印象中有了真切的共鸣。正如编导韩真所说:“上海弄堂里的清晨,穿着旗袍的女人们扇炉火、买早点的场景,是属于这座城市最美的回忆”。因而《晨光曲》的呈现,不仅是表现上的虚实相应,还在尝试探索着一种表达上的虚实相生。
五、快慢相继,变化有时
令人惊喜的是,《晨光曲》中快与慢的出现几乎没有主观痕迹,这是很多现代舞蹈作品颇为鲜见的。动作设计不受制于音乐,音乐对其而言只是基础,而这样的呈现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创作者对人物情感的运作以及对主题“晨光”的特别关注。“不为跳舞而跳舞,不为动作而动作”。这是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创作纪实中导演对演员说的话,也让笔者在舞蹈《晨光曲》中找到了人物建制的重要依据。领舞朱洁静说“这段舞蹈不是靠跳和美来支撑的,而是生活中的烟火气”。舞蹈是一种符号,更是一种表演。在快慢相继的动作里,作品要表现的也不能仅仅停留在流畅、整齐的形式感中。
没有文字语言的舞剧,或许更具力量。当我们用舞蹈去表现故事、传达情感时,舞蹈便不止是舞蹈,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把刀,划开整个故事,将活生生的一个个人物解剖给观众。在这里,所有夺人眼球的绚丽队形以及舞种上的形式风格和动作技巧,都是人物情感与人物性格构成世界的直接呈现。所幸,舞蹈《晨光曲》构建的世界,有故事,有人物,有舞蹈,也有艺术。讲故事上,那些闪回、倒叙、内心戏外化、不同时空交错等等艺术手法的运用,声光电等舞美的运用,都让情节跌宕起伏,又充满创意亮点。情感表达虽不是舞蹈表演中的全部内容,但也一定是重要的内容。《晨光曲》动作的快慢所以能成为一种客观的自然,也绝不是孤立的外化表演,而源自于内化的情感积淀,并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情境中做出的恰如其分的情感流露。某种意义上说,动作上的快慢相继正是情感上的心不由主,而形态上的变化有时也正是感受上的情真意切。
六、内外相附,從容有常
在大的历史背景和人文环境中架构某一群体的行为动作,对舞蹈这一艺术形式来说可视为一种挑战。环境与人物之间的大与小,历史与故事之间的内与外,对于创作者而言,处理这样的关系着实需要下一番功夫。《晨光曲》不但做到了融合,还做到了从容。笔者认为,其关键在于抓住了大与小、内与外之间的共同点——气质。
毋庸置疑,气质其实不属于某个历史环境,只是具有相同气质的人在这个时期的这个地域共同从事着某种活动,天长日久后给周遭的环境渲染成与人群相同的文化符号。这是内与外之间的契合点,同时也是《晨光曲》得以推进的情景生长点。老弄堂与旗袍相互依附,点点浓重的晨光与频频舞动的蒲扇相互交错,还有木制的板凳、拢起的发髻、含蓄的眼神,这一切在“气质”的关联和推动中,内在的人物和外化的环境都显得如此相得益彰,从容不迫。当晨光浓烈,站在板凳上的女人缓缓翘首,这是这个城市的气质,也是这段历史的气质,更是写在老上海记忆中的一段温婉如风的民族气质。
《晨光曲》在当今人的眼中美在回忆;在当时人的眼中美在时代。这是一种审美的回顾和回望,同样也是一种文化的自觉与自信。舞蹈作为一种综合的艺术存在,不仅在创作语言中有着景与情的辩证表达,还在主题凸显上有着更为多元、更为多能的文化供给引擎。这是流淌在民族血液中的基因,同时也是成长在这个时代当中引以为傲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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