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头上的塔利班“当家人”

2021-08-09于冰

环球人物 2021年15期

于冰

塔利班武装人员在巡逻。

7月20日是伊斯兰教的宰牲节（又称古尔邦节）。按宗教习俗，这一天要避免战火。每逢宰牲节，阿富汗塔利班（下文称阿塔）和阿富汗政府军都会宣布停火几天，今年也不例外。宰牲节前，阿塔最高领导人海巴图拉·阿洪扎达说：“尽管（阿塔）在军事上取得了进展，但坚定支持以政治方式解决阿富汗冲突。”他还强调，阿富汗的和平与安全“不要依赖于外国人，让我们自己解决问题。”

美国及北约军队自5月1日开始陆续撤出阿富汗，阿塔随后攻城略地，当地安全局势日益严峻。不过，阿塔和阿政府继续保持接触，阿洪扎达又在此时发出“政治解决”的信号，给人们以和平的希望。

攻势让喀布尔紧张

阿富汗的安全形势到了何种地步？

今年6月，《华尔街日报》曾引述美情报部门的评估称，阿塔可能在美军撤走后的半年至一年内攻占阿富汗首都喀布尔。7月25日，美中央司令部司令麦肯齐承认，阿政府正面临“艰难的日子”。但他说，阿塔的胜利“并非不可避免”。麦肯齐表示，即便在8月31日外国军队撤离后，美军仍将向阿空军提供支持。

此时，阿洪扎达的心情则比对手轻松得多。5月初以来，阿塔发动了多轮攻势，控制了阿富汗370个地区中的半数，并对多个省会城市展开围攻。阿塔高级代表团访问俄罗斯时，声称阿塔已控制“85%阿富汗领土”。阿政府称之为“宣传策略”，但军方高官表示，政府军当前的重点任务是保卫主要城市、口岸和道路。这显示政府军已经无力全面防御。外界越来越担心政府军在失去美军靠山后会一败涂地。

在此情形下，阿富汗亲政府人士人心惶惶。一些协助过美军的阿富汗人称，他们的生命正受到威胁。美国表示，准备在科威特和卡塔尔的两个美军基地安置3.5万名阿富汗翻译及其家属，并将一部分已撤离的阿富汗人安置在美本土军事基地等待移民审批。

阿塔还控制了阿富汗与塔吉克斯坦边界70%的地区，以及阿富汗与伊朗、土库曼斯坦边界的多个口岸，这引起了周边国家的不安。7月24日，俄国防部发布消息称，俄防长绍伊古与塔吉克斯坦防长米尔佐讨论了塔阿边境局势问题。阿富汗媒体援引巴基斯坦内政部长艾哈迈德的话说，巴方正向巴阿边境地区增兵，以阻止阿“难民、武装分子和军队”的非法越境。

希望展现理智形象

不过，“武力解决”并非阿洪扎达的最佳选择。

首先，和平是国际社会的愿望。就在阿洪扎达表态“和谈”的当日，美、法、德等国驻阿使馆以及欧盟、北约驻阿机构发表联合声明，呼吁各方实现永久和全面停火，通过和谈结束阿富汗人民的痛苦，确保阿富汗不再成为恐怖分子的天堂。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接受美媒采访时称，如果塔利班武力夺权，“阿富汗将成为一个遭遗弃的国家，不会得到援助，不会获得国际社会的支持”。

左上圖：2021年7月19日，阿富汗警察对过往车辆进行检查。左下图：美国和北约联军部队撤离后，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一片狼藉。右图：2021年7月18日，阿富汗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主席阿卜杜拉（左）和阿塔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在多哈进行谈判。

其次，“理智”也是一些阿塔领导人目前希望展现的形象。俄外长拉夫罗夫谈到阿塔领导层访俄时说：“他们非常明确地表示，不打算给其中亚邻国制造问题，将继续打击‘伊斯兰国，并愿意与其他阿富汗人讨论国家政治结构。他们的声明发出了非常重要的信号——他们是理智的人。”

外界也注意到，阿洪扎达似有“正规化”的意愿。他掌权后，阿塔努力整顿各地零散的武装，建立“正规化”军事力量，为武装人员配发制式迷彩服。最近他表示，阿塔愿与各国建立“良好、强健的外交、经济和政治关系”，保证不会允许任何人利用阿领土威胁别国安全，承诺尽力保护各国使领馆、人道主义组织和外国投资者在阿安全。

在阿洪扎达领导下，阿塔近几年在和平问题上也展现出空前的弹性和灵活度。阿塔是以普什图族人为主体的政治、军事组织，自建立以来就高度重视武力，主战派长期居主导地位，主张以武力将美军等“异教徒”赶出阿富汗。但无论采取何种策略，阿塔的活动此前长期局限在农村地区，无法控制大中城市，更难以夺回喀布尔。为此，阿塔领导层百般求变，希望以政治手段实现目标。

2020年2月29日，美国与阿塔代表在卡塔尔首都多哈签署和平协议，规定外国军队应在14个月内撤军，并开始阿内部对话。当年9月，阿塔与阿政府代表在多哈启动和平谈判，这是双方多年来首次直接对话。由于分歧巨大，谈判进展缓慢。今年7月17日，双方又在多哈举行新一轮和谈，阿塔放出愿意接受停火3个月的信号，前提是阿政府释放超过7000名被羁押的阿塔武装人员，联合国将阿塔领导人的名字从黑名单上移除。会后双方发表声明称，同意加快谈判进程，并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问题上达成一定的合作。但双方未就停火协议、释放囚犯等问题达成一致。一周后，阿总统府、美驻阿使馆等地点附近遭火箭弹攻击，但无人员伤亡。有外媒分析，这只是阿塔的象征性行动，他们并不想造成重大伤亡，让形势迅速恶化。

第三位“总舵主”

塔利班意为“宗教学生”，是阿富汗宗教人士奥马尔在1994年创立的武装派别，1996年夺取政权。奥马尔与“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私交甚笃，塔利班为“基地”组织提供庇护，也由此在“9·11”事件后遭到美军打击而溃败。2006年以后，塔利班通过贩卖鸦片东山再起。2007年，又出现了巴基斯坦塔利班运动，主要在巴基斯坦西北部活动。外界为了区分，将阿富汗塔利班称为阿塔，巴基斯坦塔利班称为巴塔。两者互不统辖，且巴塔更为松散，人员来源更杂，针对巴当局制造了很多恐怖袭击事件。

阿富汗塔利班创立者奥马尔。

奥马尔死于2013年。他生前曾主张阿塔要面对现实，与阿政府为和平进程展开谈判。他死后，一度传出他儿子雅库布等人要接班的消息，最终却是副手曼苏尔掌握了大权。曼苏尔将奥马尔死讯隐瞒了两年，借机“摄政”，2015年又未经阿塔最高决策机构“舒拉”一致同意，就自行宣布“转正”，引发内斗。雅库布等实力派都不承认他，阿塔内部曾多次内讧，曼苏尔本人也一度被传死于内斗。此外，曼苏尔走了条激进的道路，大肆进攻政府军，后来虽然在外界压力下与阿政府进行谈判，又不断开出当时阿政府无法接受的政治条件。最终，美国对他失去耐心，于2016年5月21日用无人机将他“定点清除”。

阿洪扎达就是曼苏尔的接班人。曼苏尔被杀4天后，阿塔宣布：“经过‘舒拉决议，阿洪扎达被委任为组织新领袖，所有成员都宣誓效忠于他。”有消息人士称，曼苏尔在遗嘱中指定他为接班人。当年，曼苏尔的合法地位受到挑战时，阿洪扎达曾竭力说服大家承认曼苏尔为最高领袖，他也因此成为曼苏尔两大副手之一，负责阿塔的日常工作。他接班后，任命立场激进的雅库布以及“哈卡尼网络”领导人哈卡尼等为自己的副手，稳定了“政局”。

面对美军的无人机，阿塔领导人都竭力保持低调。不要说媒体不了解阿洪扎达，许多阿塔普通成员也不熟悉他。媒体没有他的照片，只能估计他的年龄，认为他在47岁至55岁之间。媒体称他和奥马尔、曼苏尔一样，也来自阿塔大本营坎大哈。这里北上可达喀布尔，向西可达阿富汗第三大城市赫拉特，向东可达巴基斯坦边境，是阿主要民族普什图族的聚集地。

阿洪扎达来自努尔扎伊部落。这个部落在阿塔阵营里颇有话语权。他的名字海巴图拉有“来自真主的礼物”之意，常被用作女孩的名字。阿洪扎达家没有自己的土地，他的父亲是村里的伊玛目（宗教学者），全家靠信徒们供给的金钱或粮食生活。苏联入侵阿富汗后，阿洪扎达流亡巴基斯坦，在难民营艰难生存，并在沙特政府援助设立的宗教学校接受教育。

上圖：2016年5月21日，塔利班时任最高领导人曼苏尔（右）被美多架无人机“定点清除”。下图：阿洪扎达的副手，塔利班分支“哈卡尼网络”领导人哈卡尼（右一）。

与阿塔其他首领不同的是，阿洪扎达并不以战场上的表现出名。他曾于1980年左右参加反抗苏联入侵的“圣战”，负责宣传鼓动及宗教律法的研究。苏联撤军后，阿洪扎达加入了刚刚兴起的阿塔，算是资历很深的成员。阿塔占领阿西部的法拉省后，他负责当地的治安，后来成为阿塔的“司法部长”。

阿洪扎达在外名声不大，在阿塔内部却“广受尊敬”。美国《大西洋月刊》报道，一直以来，阿洪扎达都以宗教领袖而非军事指挥官的身份出现在阿塔内部，阿塔大多数教法裁定都是由他来颁布的。阿塔成员法齐说，阿洪扎达曾在奎达附近开设过一所宗教学校，许多阿塔高层人士都在那里听过他的课。奥马尔对他也十分尊敬，称他为“老师”。在极端重视宗教的阿塔，宗教修养无疑是“当家人”重要的资本。

能打也能谈

据《纽约时报》报道，阿洪扎达被推上“当家人”位置的原因之一，是阿塔希望他能将曼苏尔治下分崩离析的组织重新整合起来。掌权这些年来，阿洪扎达显示了“能打也能谈”的强硬派形象。

在阿塔内部，不强硬很难生存，甚至会被赶下台。阿洪扎达在上台之初，就在“舒拉”会议上表示，他不会和阿政府和谈，要将阿塔“带回奥马尔时代”。上任当天，阿塔就在喀布尔制造了一起爆炸案。

这些年，阿洪扎达不乏强硬的言辞。2016年7月2日，他发表声明，要求外国军队停止对阿富汗的“占领”，称这是达成和平协议的前提条件。2019年开斋节，阿政府呼吁双方停火，阿洪扎达回应：“你们不要以为我们会给奋战在前线的战士泼冷水，更不要以为我们会在达成目标前忘记这40年的牺牲。”

但阿洪扎达也“能谈”。他受过良好教育，在宗教和律法方面的经验超过军事经验，外界认为和他进行和谈也许比其前任更容易。更重要的是，阿塔高层深知光靠打难以实现目标，公认的主战派哈卡尼也这么认为。2020年2月20日，哈卡尼在《纽约时报》发表题为《我们塔利班追求什么？》的公开信，表示阿塔尽管不相信美国宣称的在阿战略意图，但为了人民早日摆脱战火，仍决定再次尝试与美国达成和平协议，这证明了其“对结束战争、实现和平的承诺”。此后，阿洪扎达也公开表态，呼吁美国“不要浪费结束这一美国史上最漫长战争的机会”。

7月28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天津会见来华访问的阿塔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一行。王毅表示，中国是阿富汗最大邻国，始终尊重阿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始终坚持不干涉阿内政，始终奉行面向全体阿富汗人民的友好政策。阿富汗属于阿富汗人民，阿富汗的前途命运应该掌握在阿富汗人民手中。美国和北约从阿仓促撤军，实际上标志着美对阿政策的失败，阿人民有了稳定和发展自己国家的重要机遇。

王毅指出，阿塔是阿富汗举足轻重的军事和政治力量，有望在阿和平和解和重建进程中发挥重要作用。阿各派别、各民族应团结一致，真正把“阿人主导、阿人所有”原则落到实处。

王毅强调，“东伊运”是被联合国安理会列名的国际恐怖组织，对中国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构成直接威胁。打击“东伊运”是国际社会共同责任。希望阿塔同“东伊运”等一切恐怖组织彻底划清界限，予以坚决有效打击，为地区安全稳定及发展合作扫除障碍，发挥积极作用，创造有利条件。

海巴图拉·阿洪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