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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与血污

2021-08-09潘思蓉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7期
关键词:香雪铁凝

潘思蓉

纵观铁凝的创作历程,铁凝能走上写作之路,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家庭的渊源。她的父亲铁扬1960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母亲曾是一名声乐教授。相比于其他家庭,铁凝家境优渥,父母皆受过新式教育的熏陶,崇尚开放与包容。铁凝幼时经历过大批判的创伤,父母被分别发配至干校,铁凝由此开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学业也被迫中断。早期家中浓厚的艺术气息与民主空气奠定了铁凝小说创作热情和追求爱与美的基调,寄居后的敏感情绪又为铁凝探求人生苦难埋下同理心的伏笔。父亲因病暂离干校后,将铁凝两姐妹接回保定让其重新步入学堂。经由父亲引荐,铁凝第一次见到了作家徐光耀。不同于从前简简单单的随堂作文,铁凝在他的鼓励下终于对文学有了雏形定义,也正式踏上有意识的写作自觉之路。

一、爱与美的主旋律—诗意柔美的香雪时期

“后来他总算没有让我把作文带走,于是有了第二次见面。这次他谈论的中心是我的作文,他非常激动,连着说了两个“没想到”,还说‘你不是问什么是小说吗?你写的已经是小说了。”

1975年上山下乡热潮已过,铁凝高中毕业后毅然放弃留城的机会,选择下乡当农民,因此她成为当时反修防修的典型。铁凝在之后接受采访时提到,她不跟随文艺兵留在城市的主要原因,出自她对农村天然的朦胧崇拜,她希望用笔触深入乡村的广袤大地。只是不曾想到自己因为这个决定被人们戴上“高觉悟”的帽子,并且受到了不少崇敬与拥戴。艰苦的生活环境没有消磨铁凝的创作热情,反而给她带来了更生动的生命色彩。由此,铁凝才真正开始公开性地发表文学作品。

铁凝在1980年就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夜路》。但真正令她走入大众视野的是短篇小说《哦,香雪》。孙犁在《谈铁凝的<哦,香雪>》中写道:“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一致的。这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 《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也是铁凝创作初期的典型作品,在人道主义初步回归的时代环境中呈现出清新纯美的创作格调。

《哦,香雪》受用的是抒情诗式,简单的故事结构并没有让小说失色,反而用清淡疏朗的情节衬托出精巧细腻但不显矫饰的文字架构。小说从北方小村庄台儿沟起笔。台儿沟深处是大山,地形闭塞,每天在此处停留一分钟的火车成为台儿沟全村最便捷的认识外部世界的方式。在这部小说中,环境与人物都被感情化了。地处深山的贫瘠小村庄淳朴祥和,松散柔软的荒草、清冷明净的月光、像母亲胸脯那样庄严神圣的群山都是香雪的伙伴。除随处可见流淌的诗意,小说中随处可见的细节描写与心理描写更显动人,作者用纤细凝练的笔调,将生活气息浓郁的台儿沟风情描写得活灵活现。尽管篇幅短小,人物的塑造却并不显扁平化,反而生动立体,具有极强的画面感。村民虽然生活困顿,但是都是只靠自己的双手打拼生活。尽管台儿沟小得可怜,却亲密得像家人,只因香雪不慎逗留在火车上伙伴沿轨而寻,“像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

《哦,香雪》的走红不是偶然,相较于标语式英雄人物塑造,香雪是新鲜的,是对普通人性中纯美神圣部分的寻探。这种“非二极管”的处理方式在当时显得尤为可贵。作者在她身上倾注了《边城》里翠翠一般的世俗化的神性—生动明亮的外壳之下潜藏的极具分寸感的朦胧美。如果说边城与翠翠相伴相生,那么台儿沟与香雪同样浑然一体。她是台儿沟的第一个初中生,对外部的世界有更加热切、远大的向往。当凤娇在打量乘客光鲜的衣着时,香雪所注意到的是一个塑料铅笔盒:当旁人与乘客欢笑闲聊时,香雪争分夺秒地打听北京的大学。为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文具盒,她敢于冲上火车用四十个鸡蛋来进行交换,在对方提出免费赠予后她仍然悄悄地将鸡蛋篮塞在女学生的座位底下。三十里归家的夜路,她既畏惧、愧疚又因“拥有了一个宝盒子”而兴奋。“谁用上它,谁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叫人瞧不起……娘会相信的,因为香雪从来不骗人”。作者巧妙地在此处完成了氛围的转换,由阴森黑暗陡然转接为大自然的喜悦与欢呼。景随情移,情随景动。香雪的人物形象在事件克制的发展和高潮中完成了对理想的超越,城乡的二元对立也被自然转化为文化的交叉渗透以及乡村人对新生活的期盼。

兰色姆在阐释理论时提到:“构架是诗的表面的实体。”“一首诗有一个逻辑的构架,有它各部的肌质……要想触摸到‘世界的肉体还要依靠那些附着于构架却又不囿于构架的意趣旁生的细节。”构架包括思想情感、具体事物以及它们所构成的生活图景,承担逻辑、框架功能。肌质是多种文学因素的集结体,具有感性、审美的功能。从这个角度来说,《哦,香雪》在内涵上或许欠缺深刻性,但其文字背后流淌的诗化氛围使其文学价值得到更高一级的凸显,不得不称其为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

二、悲鸣与呼唤交织—抒写人类命运的困局

评论界对铁凝的定义大多立足于女性意识与女权主义的构建。1988年写成的长篇小说《玫瑰门》标志着其写作风格的初步转型。此后,铁凝一改曾经和谐理想的诗意描写,转而将目光落到女性的苦难与生存上,以及两性关系中男女双方遭遇的普适性悲剧上。

铁凝从女性化的视角与语言去展现女性充满矛盾和不公的生存空间,并试图建立男女平等的理想社会模式。一方面,女性角色大多历尽苦难,而其根源在于中国传统的男性中心文化的侵占和压迫。更重要的是,这种悲惨的命运往往是回环往复的轮回结构,哪怕新社会之下的女性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完成个人的经济独立,也难以跳脱传统话语权的怪圈。《永远有多远》的“白大省”就是如此。白意味着“明白”,省有“清醒、觉悟”之意。作者为主人公取这样的名字,不可以说没有深意。她的确对爱情有悲剧性的本能认知。“她仿佛早有一种预感,这世上的男人对她的爱意永远也赶不上她对他们的痴情。”她聪明肯干,不用愁苦于生计。但被“仁义、真诚”套牢枷锁,心甘情愿地被弟弟算计而失去了房子,又一厢情愿地凭着宽容的本能与她那永不过时的对男人的爱情延宕个人的悲剧。《笨花》中的同艾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她却认为女人没有资格管大老爷们的事情。对于这类缺乏自觉女性意识的女性群体,铁凝往往寄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精神观照。如魏兰所说,铁凝从容不迫地一步一步地从起先的困惑到深入文化,从男权主义到人性历史,再从人类生存到女性自我,最终直通“女性幽深的灵魂搏斗”。

值得肯定的是,铁凝在书写时并没有用“她者的语言”代替“他者的语言”,而更多地采用了“第三性视角”。她自己也曾经提出:“我写作的时候,没有这种很鲜明的女性主义立场……一个作家确实应该有超越你的性別的身份这种意识,或者说希望获得一种更好的能力,更开阔的心胸。”她不但真实地展现出女性之间的亲密与隔阂、美好与丑陋,也将男性身上的痛苦不加掩饰地展现出来。

铁凝笔下最常见的就是性欲与母性的分离。性欲无关权利自觉和享受自主,也不是女人开启身心之门的钥匙。《玫瑰门》中的司猗纹是传统道德伦理和近现代先进知识体系共同浇灌下的名门闺秀。她追求恋爱自由,与身份低微的华致远相恋,却只能遵从父母之命嫁给同样心有所属的庄绍俭。庄绍俭无法放下感情,又厌恶她的不洁,所以在虐待中完成愤怒的出离。司猗纹无法逃脱无爱的深渊,所以选择对公公进行性蹂躏来完成对庄家的声讨、对性压抑的释放。“所有这些例子足以表明,不存在母性的‘本能。这个词无论如何不能用于人类。母亲的态度是由她整个处境和她承受的方式决定的。”她对大儿子庄星的死无怒无悲,她将一切浪漫、承诺、恩怨、是非都抛在脑后。以一种孤芳自赏、张扬践踏的方式玩弄性与感情。

男性表面上是女性命运的主导者,实际上也难免沦为其命运的牺牲品。《小嘴不停》中包老太太一生为自己的爱情保卫战而自豪。每当户老先生妄图从这场无爱的婚姻围城中抽身时,包老太太总能牢牢地扼住他发声的喉咙。户老先生最后只能将“我想跟你离婚”这几个字写在搪瓷口的杯底沉默抗议。《麦秸垛》中杨青是爱情的绝对驾驭者,她总是若即若离,有分寸地煽动着陆野明的爱火。沈小凤大胆明艳,善于展现又充满诱惑。陆野明在理智与欲望之间被来回拉扯,最后与沈小凤在麦秸垛下发生了关系,遭到了杨青的告密和全村的哂笑,同时献上了自己无边的愧疚。这样的男性在负效应中隐形地被谋害,同样令人扼腕。

三、结语

尽管铁凝的作品仍致力于呼唤爱与美,但表达方式、激烈程度却与实际内涵有着天壤之别。铁凝前期作品的风貌是积极向前、满怀希冀的勇于追求,后来转向复调结构之下、命运闭环之上的悲剧轮回。希望化为虚幻,实际上是希望笔下的主人公能更加坚定地突破障碍、走出困局—尽管斗争注定鲜血淋漓。正是由于铁凝对自身风格不断突破,她才更清晰地展现了思想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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