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E3

邓天欣

“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魚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咸咸的海风流浪了半生，找到了一个家。它从窗外飘进屋里，柔顺地穿过我的手指，丝毫没有吹淡夜的黑。

闭上眼，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张木质的课桌——左边堆着高过头顶的一摞书，正前方安稳地躺着那个笔痕斑驳的蓝色文具盒，文具盒里放着各种“考试必备”的笔。耳边，风里似乎还裹挟着“哗啦”的翻书声与椅子不安分的“吱呀”声。我好像又回到了斑驳的天花板下，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还有嘈杂拥挤的食堂、望不到头的800米终点线、艺术节期间主席台下的人山人海、打闹时冷不丁出现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严肃的脸……高考明明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可这些画面还在我脑海中一帧一帧如默片般循环播放。它们是爆发的山洪，席卷了我所有睡意。

睁开眼，枕头的柔软与月色的宁静变得清晰起来。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有隐约的星光漏过心间的大洞，浮在每一朵起伏的浪花上。那片空白随着潮水的声音正一圈圈地变得臃肿，那是风也灌不满的空白，是海也填不上的空白。

潮水的声音让我想起了那个湿润的下午——飞速转动的车轮卷着马路上的泥水向前驶去，发出如潮水般的“哗啦哗啦”的声音，然后被远处的未知吞噬。马路旁，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整齐地站在梯子上，早已等得不耐烦。正中间，一个戴着金属框眼镜的中年女人悉心地整理着她的棕黄色头发与白色风衣。一切准备就绪，“三、二、一，茄子！”所有人都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美好的瞬间就此定格。而现在，我只能看着这些笑容静静地闪耀在书桌右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我突然好想回到那个下午，一边为高考紧张焦虑着，一边又氤氲着薄薄的离愁别绪。那时连蒙蒙细雨都下出了别离的意味，却没有人提起。大家还是像往常一样，结伴上厕所，偷偷骂着第四节课拖堂的老师，开着一年前的玩笑，似乎所有人都签订了一个契约，彼此心照不宣地遵守着。

高考的几个月前，我还天真地想，只要留下号码加上好友，我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聊天，笔尖的沙沙声还会延续，聒噪的蝉鸣也不会停歇。可是六月的大雨来得太猛烈，一瞬间淋湿了曾属于我的三个四季。相逢太短，不等茶水凉，年轮已经在暗中圈下了离别的刻度。虽然我不愿承认，此去一别便是永远，可我明白，无论是遗憾还是感谢，我都回不去昨天了。

我翻过身，把头埋进枕头里，无心聆听今夜的海水抹平了几次沙滩，也不想了解月亮挂在天空何处，我只想拉住流年好好说声“再见”，认真奔赴一场青春的葬礼。终于，一个已经成年却还没学会道别，还在小心翼翼地修护着堤坝的我，被滚滚而来的流年冲倒，那些遗忘在别处的眼泪，被海风吹了回来。

再见了，那个下课铃一响就迫不及待冲向食堂的我；再见了，那个顶着黑眼圈在数学课上强打精神的我；再见了，那个躺在草地上背诵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我；再见了，那个踱步在成片树叶投射的阴影下悄悄悸动的我……

我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指导老师：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