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2021-08-09张叶叶
张叶叶
读《祭十二郎文》,几个“呜呼哀哉”便把读者带到了无法排遣的悲情当中。本文入选高中选修教材《中国古代诗歌散文鉴赏》,单元名称为“散而不乱气脉中贯”,这“气”可以理解为贯通全文的浓厚悲情。所以解读文本和教学此课的一个关键之处,就是理解这份悲情。
作为一篇祭文,其中表达悲情是自然而然的,而要体会韩愈这份悲情的特别之处,则可以从“十二郎的去世对韩愈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一问题入手。
第一要明确的就是十二郎与韩愈的关系。一般的祭文,抒情对象是特定的某种身份:或是亲人,或是朋友。而《祭十二郎文》的抒情对象,则综合了多重身份。除了血缘上的叔侄关系,十二郎和韩愈还是共同承担家族复兴大业仅存的两名男丁,更是从小到大一起相伴相依的挚友。幼年丧父,以兄嫂为父母,长大后的韩愈自要承担报答兄嫂恩情的责任,故而为官之后屡次想将十二郎接到身边,同时也是共叙儿时伙伴的欢情,以期共同抚育后代、振兴家业。然而韩愈官途不畅,这个愿望还没实现,十二郎就去世了。
首先,十二郎去世直接的结果就是,韩愈不再有报答兄嫂抚育恩的机会。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兄嫂去世时韩愈还没有报答的能力,韩愈报答恩情的对象自然就转移到了十二郎身上。而当他步入仕途,稍有能力时,却永久地失去了报答对象。当韩愈回忆起年少时的种种,悲伤难以自已。
其次,从十二郎和韩愈的成长经历来看,二人自幼相知,是相依相伴的亲密好友,见证了彼此的人生轨迹,也成了对方的支撑力量。十二郎的离去,意味着相互依托的一方骤然倒塌,对于留存在世界上的另一方而言,必然是悲从中来。
再次,从家族层面看,光宗耀祖向来是传统家庭男丁的志向和责任,而作为家族仅存的两名男丁,十二郎还是相对年轻、身体更强健的“少而强者”,在振兴家族方面理应更有能力,他的突然离去让振兴家业的希望更加迷茫。韩愈自身仕途坎坷,身体又每况愈下,对十二郎应是寄予了厚望,他的突然离世更成了家族的悲痛。
更重要的是,韩愈自此失去了分享记忆的可能性。在韩愈的成长过程中,十二郎无疑是陪伴他最久、关系最亲密的人,也是韩愈前半生的共同记忆者。可以说,几乎是他们二人共同拥有了过去的时间。他的离去,带走了韩愈前半生的时间,韩愈再也找不到可以分享這段记忆的对象,未来的人生失去了落脚点。所以不难想象为什么这篇文章虽作于听闻丧情七日后,仍旧痛彻心扉。
综上,十二郎在韩愈的生命中承担了多重身份,他的离去使得韩愈的人生不再完整。而如果十二郎是“寿终正寝”,或者是“久病不愈”,以至“不治而亡”,在情感上可能相对能接受一些。而现实却是,韩愈从未想过他会突然离去,甚至连死因和死期都不能明确。这是一种突然的噩耗,没有任何人为可以挽回的余地,更是一种难以用理性来理解的结果,所以在文中韩愈连续发起三问——“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在七天之后仍然不肯相信这个噩耗,甚至论及天意难测、命运难堪。想起无法为十二郎送终一事,韩愈更是无限自责和悔恨。因为不知道十二郎死去的确切日期,所以无法亲自将其入殓下葬,无法尽到十二郎的叔叔和终身挚友对他应尽的责任,在十二郎生前死后都愧对于他。韩愈将所有的罪责都归于自身,陷入无尽的悲痛当中。
十二郎对于韩愈而言,既意味着过去的记忆,也意味着当下的支撑,更意味着未来的希望。这三重身份轰然崩塌,自是韩愈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才用血泪写下了这篇感人至深的千古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