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让被困者在绝境中有活下去的勇气

梁伟

熊熊烈火中，只有他们迎着危险向前冲。他们是逆行者，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始终一往无前，用行动证明什么是“为人民服务”。承担整座城市消防安全工作的他们，时常被误解，却从没有怨言。他们，就是消防员。

其实，消防员也是普通人。每一个赴汤蹈火的消防员，家里也有等他们回家的亲人。

电影《烈火英雄》中，尤勇饰演的救火总指挥吴晨光有一句臺词：“你们太不了解消防员了！”那么，消防员究竟什么样？第25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吉林省长春市消防救援支队特勤大队副大队长刘亮说：“消防员就是无论何时，干何事情，只要听到警铃，就第一时间穿好战斗服，向现场出发，敢于承担社会责任，以人民利益为己任，在党和人民需要的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甚至流血牺牲！”

刘亮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二十年来，他始终把“抢先一秒”作为不懈追求，在汶川抗震救灾、松花江抗洪抢险、长春依林小镇地下商场火灾扑救等5300多次急难险重任务中，从未退缩，一直冲锋在前，营救遇险群众 470多人，成为众多人心中最靠得住的“蓝朋友”。

“不扛真枪扛水枪”

2002年，18岁的刘亮高中毕业，离开家乡沈阳，来到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消防队吉林省消防总队参军入伍。他说原因很简单，“当兵入伍，保家卫国是我一直向往的事情，军营对我来说是很神圣的地方，所以我来了”。

“站如松，坐如钟，走路要带风”，从崇尚自由的地方青年到纪律严明的部队战士，刘亮有些不适应。最让他失落的是梦想破灭，他曾梦想手握钢枪上战场冲锋陷阵，而在消防队，常年与水火作战，手握的不是钢枪是水枪，练习的不是实弹打靶，而是天天拉着水带做演练……班长王洪伟看出刘亮的小情绪，告诉他，“你现在是一名战士，必须通过军事化训练了解部队，认知部队。战争年代，士兵的职责是手握钢枪保家卫国，和平年代，上战场机会不多，但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也是很重大的任务，我们消防员一年365天几乎每天都要上火场去战斗。”王洪伟还给刘亮讲述了“全国优秀班长”李润全的故事。

那一刻，刘亮开始崇拜李润全，向往长春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大队。遇见急难险重、需要迅速处置、其他队伍又不具备处置能力时，特勤大队就会迎难而上。除此之外，特勤大队还肩负着反恐防化、消防安保、地震救援等任务，这也是这支“尖刀”部队与其他救援队伍最大的不同。要想进入这样聚集全省精英骨干的王牌军，刘亮只能每天给自己加练。王洪伟说：“他对自己真狠，挤出所有空闲时间高强度训练，就像练习各种水带的连接和铺设，别的战士练十来遍就感觉掌握了，但刘亮可以练习上千遍，控制每一个细节，我能感觉到他每天都在进步。”

凭着这样的努力，2003年3月，刘亮如愿以偿被分配到特勤大队一中队。“我之前完全不知道消防队什么样，当我背着背包走下运兵车，看到火红的车库门，就感到热血沸腾。老兵们敲锣打鼓迎接我们，那时候我都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只是觉得能成为他们的一员，特别骄傲。”

刘亮在中队的第一节课，就是参观队史馆，班长给他们介绍特勤大队的由来。长春特勤是1989年全国首批成立特勤队时，第一批建立的特勤队，展台上摆满锦旗、奖牌和奖杯。刘亮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而最让他关注的是墙上贴的十多个人照片，这些都是队内获得过“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全国优秀班长”，立过二等功以上的杰出士兵，这里面就有自己崇拜的李润全。对于自己的照片什么时候能够上墙，刘亮说那时候根本不敢想。

什么都不想，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训练，因为刘亮知道，只有严格训练，才能在火场的救援中和时间赛跑，给救援对象多一秒的希望。

“牺牲都不怕，还怕什么？”

三个月严格训练之后，刘亮终于可以出火警了。“听到战斗号，电铃一响，拼命往楼下跑。穿上战斗服爬上车，坐在车上特别兴奋，就幻想着现场刺激神气的一面，幻想着自己在现场能有所作为。”刘亮说。

因为是新兵，自然分不上紧急任务，作为抢险救援班的战斗员，他负责的是现场搜救被困人员。即使这样，他也很是激动，尤其是当他知道现场还有被困人员，班长拿着无齿锯，背着空气呼吸器，他抱着担架，拿着破拆斧，跟在后面。现场烟很大，火还没有完全被扑灭，但已经被控制。进火场的时候，刘亮的心跳加快，当班长让他把空气呼吸器面罩扣在脸上时，他有一丝紧张，那一刻，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似乎世界都静止了，他就木木地拽着班长的安全绳跟着向里走。在里面的小屋，发现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刘亮彻底震惊，不敢直视，紧紧闭着眼睛。班长捆好尸体，搬上担架，他就傻傻地抬着往外走。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尸体，特别害怕，出来之后呕吐不止。”刘亮说。班长在车上对他说，“消防员的心理素质必须过硬，被困人员失去生命特征，谁都不想面对，但是每一次救援，我们都要全力以赴。这就是真实的现场，未来这样的现场或许时常存在，你必须真实地面对自己内心。”

班长的话似乎没有解开刘亮的心结，刘亮连着好几天都没有胃口吃饭，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搜救现场那一幕。这时候，队长李润全找到他，“我们是救援人员，现场就是和死神赛跑，只要我们技术过硬，就能跑在死神前面。倘若你在救援现场被吓得直哆嗦，那被困的人员会怎么想，我们害怕了，他们怎么办？我们连牺牲都不怕，还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救人的心？”

李润全的一席话宽慰了刘亮的心，“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我是在救人，遇到死人，我就把他背出来；遇到被困者，就代表有生的希望，要让他们在绝境中有活下去的勇气。”在这之后，刘亮出现在很多危难救援的现场，他始终是那团点亮希望的光。车祸现场、自杀现场……刘亮经历了太多，他会被救援对象紧紧抱住，衣服上浸透血迹，也有被救援人员血流不止，骨头清晰可见，说话越来越微弱，刘亮从未犹豫，从未退缩过。

“不要害怕，我们都在你的身边，这么多人都在想办法救你”“一会你可能会有点疼，你可以抓紧我的胳膊，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忍一忍，有我在，别担心”……刘亮的一句句关心让被救援者在黑暗中看见希望。这些人在危急中和刘亮不停沟通，而被抬上担架那一刻，有的还没有说句谢谢就已经昏死过去。刘亮说，“不需要谢谢，这是我的职责。他们在高度紧张之后被救援出来，精神彻底放松，就晕了过去”。

“我给自己敬了个礼”

刘亮知道，平时多一份努力，战时就多一份胜算，过硬的素质就是自己不辱使命的杀手锏。

2017年8月10日凌晨，京哈高速公路长春路段，一辆液化石油气的槽罐车后轮胎起火，位于罐底的排污阀法兰被烧坏，造成液化石油气泄露。接到出警任务的刘亮和战友们赶到现场，形势十分危急，“当时轮胎后部起火，罐底发生燃烧，四个轮胎全部着了，法兰已经烧漏，冒着明火，漏出来的气体也在燃烧。这种情况，唯一办法就是快速灭火堵漏。”刘亮说。

救援现场，经过周密部署之后，大家各自分工，有人负责警戒，有人负责稀释降毒。作为堵漏组组长，刘亮带着一个班长，穿着防静电的衣服，套上防化服，背着双瓶空气呼吸器，钻入车底。他们的任务是用法兰盘堵住夹具完成堵漏，现场一直成烘烤状态，对罐体升温有很大威胁，倘若发生火花或者产生火源，就会发生爆燃，甚至爆炸，后果不堪设想。“我当时挺害怕，虽然实际的现场在我们以前训练中有练习，但训练中没有那种恐惧感。当时的情况，如果爆炸，别说生存毫无希望，就连尸首估计都找不到。当时眼前就是不规则烧漏的法兰盘，一直在漏气，听着那个声音，汗毛孔都竖起来了。”刘亮说，每一秒钟都特别煎熬，虽然背着空气呼吸器，也有意去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保证呼吸量能够更长一点，但就是不由自主地在加快呼吸节奏。“我一直心理暗示自己冷静，不会有任何问题。将近半个小时，我们终于堵漏成功，我也长长松了口气。”

仅仅十天之后，一辆装满二甲基苯胺的槽罐车在高速公路发生侧翻泄漏，泄漏孔呈液态状向外流淌。消防人员到达现场后，设置100米以内的重危区，150米以内的轻危区和150米以外的安全区，着防化服的消防人员都在轻微区。没有丝毫犹豫，刘亮又一次冲在了最前线，两个人固定夹具，一个人堵漏。他们先后三次进入重危区进行勘察，测量泄漏孔的尺寸，掌握泄漏孔的形状规格，最终用两个多小时堵漏成功。

2007年9月，一名女子站在17米高的大桥护栏外意欲轻生。因为气温炎热，长时间的站立让这名女子有些虚脱，摇摇晃晃的她让所有人胆战心惊。救援现场，指挥员经过慎重思考后，决定由业务能力和身体素质过硬的刘亮完成这次任务，他将一根安全绳系到腰上准备采取强行救援。当刘亮翻过大桥护栏后，女子却做了一个向下跃的动作，刹那间，刘亮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女子的右手腕，此时，这名女子整个人都已悬空。

“当时我脚下站立的桥沿只有30多公分，只有一只脚在桥上。为了把她拉上来，我顺势趴在了桥沿上，最终在队友们帮助下，合力将她救上来。第二天，有媒体找到我，想让我还原一下当时的救援场景。当我再次站到桥沿上，即便腰上系了两根安全绳，我也不敢松手往出跃。其实我们也是普通人，面对危险也一样感到害怕，但救援时，我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了，我们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刘亮说。

鉴于刘亮在这三次救援中的优异表现，特勤大队一中队为刘亮记二等功一次，顺理成章，他的照片“上墙”了。那一刻，刘亮对着自己的照片敬了一个军礼。

“大家都要向我看齐”

“5·12”地震后两天，刘亮就带着战友进川，开始了八天八夜的救援工作。他们在四川绵阳南郊机场接到第一个救援任务：大地震造成九黄山猿王洞风景区大面积山体滑坡，有几名游客及群众被山石埋压，生死不明。面对危险地形，刘亮没有丝毫退缩。最终，经过一天半紧张救援，6名罹难者全部找到。当尸体运到山下交给家属时，家属跪在地上向他们致谢。那一刻，刘亮的眼睛湿润了。他知道，当祖国和人民需要时，哪怕是牺牲自己，也应该无所畏惧、义无返顾冲上去，这不仅仅是消防战士的责任，也是青年一代对社会的担当。刘亮在抗震抢险战斗中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被公安部评为“抗震救灾先进个人”，荣立个人一等功。

多年来，刘亮换过多个岗位，但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自己的业务训练。他说，“在基层中队，我们不是在灭火，就是在准备灭火。干部就要干在先，说得再好，不如做出样子”。刘亮总结他的“带兵之道”。在日常训练中，他坚持从自身做起，无论做什么工作，始终走在队员们前面，喊响“向我看齐”的口号。无论是训练场上，还是灭火救援战斗，他都冲在最前面。

战斗员贾明迪说，“在日常训练中，刘亮总是跑在最前面，他现在年龄偏大，但身体素质依旧很好。他的宿舍在健身室边上，我们总是能看见他在深夜练习器械。他一直在奔跑，我们一直在追赶”。

不積跬步，无以至千里，刘亮带的队员一直坚持每天早起跑步6公里，无论严寒酷暑、风雪雷电。“冬天四五点钟起床，天还没有亮，我们就摸黑跑，跑着跑着，天就亮了。这是激发队员们的斗志，因为突发火情可不管你天气好坏。”刘亮说。

2019年，消防救援队伍组织全国首届“火焰蓝”大比武，作为组训教练，已经36岁的刘亮主动请缨参赛。高强度训练备战，导致腰伤复发，有时疼起来牙咬得直响、满脑门是汗。身边的朋友劝他别把身子累垮了，他却觉得比武是救灾的预演，救援行动快一秒，群众损失就能少一些。他每天至少完成25公里、每周平均跑步165公里，至少完成20吨的总训练负荷。体重仅65公斤的他，杠铃蹲举最大达到200公斤，一次次挑战生理和心理极限，一次次刷新体能和技能记录。就这样，作为全国参赛队员中年龄最大的同志，他带队获得全国第二名、国际交流赛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从2002年加入消防队伍后，刘亮在各级比武竞赛中，180多次摘金夺银。

训练场上的刘亮一直黑着脸，但生活上，他却是很多队员的好大哥。在中队时，他能记住每个人的家庭背景，自身特点优势，惦记每个队员的衣食住行，或许这就是处女座的性格，记挂着身边每一个人。

“在我们这，可以点菜！”赵铁家骄傲地说。为了照顾四面八方来的消防员，调节大家的口味，刘亮在食堂建起了点菜制度，每周由专人汇总队员们想吃的菜，自己能做的就学着做，不会做的就派人去买。刘亮说：“我们的消防员大多是20岁出头，正是能吃的时候，每天严格训练后，有时候就想吃点可口的，这些我都想办法满足。他们父母不在身边，我就是他们的监护人。”

2021年，刘亮被任命为吉林省长春市消防救援支队特勤大队副大队长，干了20年的特勤，高强度的训练和抢险，让刘亮落下10余种伤病，浑身大小伤疤30处。今年就要做爸爸的他说，“伤疤是消防员的‘勋章，只要老百姓得救就值！我从来没有想过退居二线，只要身体允许，就必须冲锋在一线、战斗在火场，与弟兄们并肩作战。如果有一天，我不适合在一线战斗，也会去做灭火救援作战方面的指挥员，真的不敢想象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