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地总统遇刺，疑点越来越多

于冰

若弗内尔·莫伊兹

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一国总统在家中被人枪杀，这样的事听起来更像是谍战片里的桥段，却在现实中上演。

当地时间7月7日凌晨，海地总统若弗内尔·莫伊兹在私邸遇刺身亡。几个小时后，临时总理约瑟夫宣布自己暂行总统权力，全国哀悼15天。海地警方称，已确定28名涉嫌参与刺杀的嫌疑犯身份，其中包括26名哥伦比亚人和两名海地裔美国人。但整个事件谁是主使，动机是什么，越查疑团越多。

一场充满疑团的刺杀

莫伊兹的私邸位于海地首都太子港的佩蒂翁维尔第五区，那里有大量别墅，治安良好。7月6日白天，太子港街头较为平静，没有额外增加巡逻人员。7日凌晨，一阵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打破了夜空的宁静。居民回忆，枪声持续了大约30分钟。

警察赶到时，现场已一片狼藉。一辆白色越野车布满弹痕，车窗碎裂，不远处的墙体也被子弹击穿。警方表示，凶手使用的是5.56毫米和9毫米口径的子弹，莫伊兹身中12枪，左耳、额头各中一枪，腹部、右臂、左腿连中数枪。有现场人员称，莫伊兹的衣服沾满鲜血，他的嘴巴张开，凶手还将其左眼挖了出来。莫伊兹的妻子玛婷也身中多枪，被转至美国迈阿密的一家医院，其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伤势严重情况危急。他的孩子反应较快，躲在房间里幸免于难。

约瑟夫在全国电视讲话中称，袭击者是“讲英语和西班牙语的外国人”，这一细节引起了广泛关注。海地的官方语言是法语和克里奥尔语，90%的居民使用克里奥尔语。在附近居民拍摄的现场视频中，枪手说着美国口音的英语，自称是美国缉毒局特工在办案。海地驻美大使埃德蒙说，袭击者不是美国缉毒局特工，这场刺杀行动“是由外国雇佣兵精心策划的”。

海地裔美国人萨农作为刺杀总统莫伊兹的嫌疑人“头目”被逮捕。

警方很快公布了嫌犯照片，展示了嫌犯的护照、突击步枪、对讲机等物品。据称，一支由26名哥伦比亚人和两名海地裔美国人组成的突击队刺杀了莫伊兹。哥伦比亚国家警察总局长巴尔加斯证实，嫌犯中有17名哥伦比亚退役军人，其中一人是退役上校，另一人是精英反恐小组前成员。这些人分批次从邻国多米尼加进入海地，在海地训练了大约3个月。有消息称，这些人被以月薪2700美元（1美元约合6.4元人民币）雇佣从事“安保工作”，结果却被卷入暗杀总统计划。被捕雇佣兵乌里韦的妻子杜兰戈说，丈夫行前被告知去多米尼加等待一个行动，他以为是去當保镖，给他介绍工作的中间人已在行动中身亡。杜兰戈称，丈夫曾提到雇佣他的公司缩写为CTU。这是一家设在美国的委内瑞拉安保公司。由于哥退役军人是雇佣兵和保镖的主要来源，哥方人员已前往海地协查。海地驻哥伦比亚大使称，这些人可能是“某个更大游戏中的棋子”。

参与刺杀的两名海地裔美国人分别是35岁的詹姆斯·索拉奇斯和55岁的约瑟夫·文森特。美国缉毒局官员称，两人中有一个是缉毒局线人，却未说明是哪一个。美联社发现，索拉奇斯曾于2019年在美国建立一个慈善机构，并在加拿大驻海地大使馆当过保镖，是“获认证的外交人员”。两人都说，他们从网上接到逮捕而非暗杀海地总统的任务，不清楚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两人在整个行动中担任翻译，分别于今年1月、6月抵达海地。据索拉奇斯说，到了海地后，他常和一批外国人在太子港的皇家绿洲酒店吃饭、聊天。这个酒店离海地总统府只有10分钟路程。这些外国人告诉他，他们在执行法官批准的逮捕总统行动。

索拉奇斯说，他们在刺杀当天抵达总统私邸，他用英语向总统保镖高喊“美国缉毒局办案”，要他们退下。美国缉毒局确实在海地设有办事处。随后，哥伦比亚雇佣兵从总统家跑出来告诉索拉奇斯，莫伊兹在他们进去前就被杀了。海地警方很快封锁街道，搜捕嫌犯。索拉奇斯和文森特发现情况有变，就向警察自首了。

有消息人士称，索拉奇斯和文森特在接受讯问时供出一个名叫萨农的美籍医生，警方随即抓捕萨农。海地当局表示，63岁的萨农在海地出生、定居在美国佛罗里达州，是刺杀莫伊兹的嫌疑人“头目”。警方在他家搜到了美国缉毒局的帽子，若干武器弹药，以及4个来自多米尼加共和国的车牌。

左上图：海地警方展示刺杀总统嫌犯的护照、突击步枪、对讲机等物品。右上图：总统莫伊兹被刺杀的现场一片狼藉。下图：案发后，海地警方封锁了总统莫伊兹的私邸。

海地当局称，萨农正在策划成为海地总统。为此，他与CTU联系，招募退役军人保护自己。今年6月，萨农与多名嫌疑人搭乘私人飞机抵达海地。后来，任务又变成了“逮捕海地现任总统”。据《迈阿密先驱报》报道，多年来，萨农在佛罗里达州注册了十几家企业，行业包罗万象，但其中大部分目前已被列为“不活跃状态”。萨农虽自称是医生，但无法找到他在当地的行医执照。不过，外界怀疑萨农也是“替死鬼”。熟悉他的人说，萨农特别轻信，很容易上当。他可能以为自己参加的是美国政府支持的行动，以“拯救海地”。

据海地媒体报道，案件还有一些蹊跷的地方。比如，莫伊兹被残忍杀害，安保人员却无一受伤，这是一个有待解开的谜团。警方正在调查莫伊兹身边有无“内鬼”。莫伊兹的安保主管埃拉尔在案发前数月曾去过哥伦比亚等地。哥警方正在了解他的具体行程，以弄清其中是否有“鬼”。

海地是台湾地区的所谓“邦交国”。据台媒报道，有11名嫌犯在7日闯入台湾驻海地的所谓“大使馆”，随后被警方逮捕。台湾前民意代表郭正亮分析，嫌犯在离开莫伊兹私邸时搬走了十几箱美元。由于台湾此前为了“维稳邦交”，给过海地1.5亿美元贷款，这些雇佣兵可能认为台驻海地机构也是“大肥羊”，打算闯进去抢一把。

一个充满争议的总统

遇袭3天后，第一夫人玛婷发表了声明。她说：“我活下来了，感谢上帝。但我失去了挚爱的丈夫莫伊兹。过去，家里总是洋溢着爱。可突然有一天，那些雇佣兵闯进来，开枪扫射我的丈夫。”她表示，有人雇凶杀人，原因可能是“兴建道路、电力和饮用水供应计划，以及筹办公投和选举……”

玛婷眼中的丈夫是个能人。53岁的莫伊兹出生在海地东北部，当总统前并无政治经验。1996年，他迎娶玛婷，同年开始经商。2012年，44岁的莫伊兹办起了一个面积2500英亩（约合1011公顷）的香蕉种植园，并建起海地第一个、也是加勒比地区最大的农产品出口加工区，创造了数千个就业机会。当时，海地正处在2010年大地震后的重建过程中，莫伊兹的农产品出口加工区帮了时任总统马尔泰利的大忙。

2015年10月，海地举行总统选举，莫伊兹被马尔泰利选为执政的光头党总统候选人。该党是流行歌手出身的马尔泰利在2012年创建的。莫伊兹在首轮投票选举中胜出，但反对派以选举舞弊为由发动大规模示威抗议。选举最终被宣布无效，马尔泰利建立了过渡政府。2016年2月，议会宣布两个月后再次大选，又因反对派抗议和飓风“马修”影响被推迟到11月举行。那次大选，莫伊兹还是以55.67%的得票率胜出。2017年1月3日，海地选举法院宣布大选结果有效，莫伊兹当选总统，当年2月上任。

2017年2月7日，莫伊兹宣誓就任总统，妻子玛婷陪伴左右。

这也留下了一个冲突点：如果以莫伊兹正式上任的2017年计算，莫伊兹的5年任期应该到2022年2月结束。但有100多个反对党主张，他的任期应从原定的2015年大选、2016年就职算起，那样到今年2月就应交权。反对派还指责他贪恋权位、谋求独裁，双方争执不休。值得一提的是，海地有2000人支持就可以拉个党，各党忙着争地盘，政局不稳是常态。

莫伊兹曾说：“我相信农业是这个国家改变的关键。”但搞农业出身的他，上台后并未给这个西半球贫穷国家带来希望，反而进一步陷入政治和经济冲突。2019年，在莫伊兹的干预下，海地议会停止运作，从那以后，他一直通过下达政令的方式来治理国家，这也引发了反对派的不满，指责他违反1987年宪法。

朝野两方势力长期拉锯战的后果就是海地政局混乱，争斗加剧，政府陷入瘫痪。莫伊兹本人也被指控腐败、无能、助长暴力。有德媒称，莫伊兹卷入加勒比石油计划丑闻。该计划是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创立的，旨在向海地等国提供优惠价石油。但莫伊兹政府涉嫌滥用石油资金。美国媒体称，海地有关部门曾指控莫伊兹在2017年通过他与妻子持有的一个账户洗钱。此外，海地的黑帮势力也横行多年。据调查，活跃在海地的犯罪团伙有76个，有的以准军事方式组成，其犯罪无所顾忌，经常可见帮派间交火、横尸街头的场面。动荡的社会，饥饿、暴力、血腥本就让海地人痛苦不堪，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又让人们面临新的威胁。医疗卫生条件落后的海地很少进行病毒检测，更是拉美地区唯一没有接种疫苗的国家，全面失控的疫情迫使人们走上街头抗议，要求莫伊兹下台。

实际上，莫伊兹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刺杀。今年2月，莫伊兹声称自己成功挫败一起“企图推翻政府并刺杀总统的图谋”，有20余人被捕。平时，他出行经常有十几辆装甲车和大批警察护卫。不久前，莫伊兹在接受西班牙媒体采访时说，“大约有100万人”想杀死自己。他遇刺后，德意志广播电台称：“暴力与政治的共生最终导致总统遇刺。”

“美国后院”的人权悲剧

海地曾经是法国殖民地，当地95%以上人口为黑人，是世界上第一个独立的黑人国家。这里土地肥沃，景色极佳，被称为“安的列斯群岛中的珍珠”。但同时，海地也是西半球最穷的国家之一。

莫伊兹遇刺身亡后，美国总统拜登说：“我们谴责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美国向海地人民表示慰问，随时准备提供帮助。我们将继续为建设一个安全可靠的海地而努力。”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也表示，美国“准备在这个具有挑战性的时期向海地人民提供支持和援助”。不过，据美国媒体报道，拜登多年前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海地迅速沉入加勒比海，或上升300英尺，都不会对我们的利益有什么影响”。前任总统特朗普当政时，曾讥讽海地为“粪坑国家”。有评论称，美国其实并不关心海地的发展，只要自己利益不受损就行。

在历史上，美国曾多次对“后花园”海地进行过军事入侵和政治干涉。1915年，海地国内发生政变，美国瞅准时机入侵海地，全面控制海地。后来，美国又扶持弗朗索瓦·杜瓦利埃担任总统。他与儿子先后对海地进行了29年独裁统治，执行亲美政策，同时大肆侵吞國家财产。杜瓦利埃家族同意美国农产品在几乎没有关税的情况下流入海地，摧毁当地脆弱的农业结构，使得数十万农民沦为贫民，经济衰败越发加重，自主发展能力被进一步削弱。

中国常驻联合国副代表耿爽曾在安理会海地问题公开会上如此形容海地：“政治撕裂、经济困顿、社会动荡、黑帮横行、疫情肆虐、民不聊生。”安理会和联合国秘书长也曾多次呼吁海地政府摒弃自身私利，回应人民期待，承担应有义务，加强国家治理，但这没有成为现实。近40%的海地人口每天的基本食物得不到保障，当地人甚至不得不吃泥浆、盐和植物油做成的“泥土饼干”。

2018年9月26日，在美国纽约举行的第七十三届联合国大会上，海地总统莫伊兹（左二）偕妻子（左一），与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及其妻子合影。

莫伊兹生前治国无方，海地政局在其死后更是混乱。约瑟夫已对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提出安全援助请求，并请求联合国安理会派出驻维和部队，海地当局希望外界帮忙保护机场港口和能源等设施，同时也希望原定于9月的总统选举能够顺利进行。海地选举部长皮埃尔此前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强调，海地并非要求（美军）占领本国，只是请求派出一支小部队“协助我们”。7月12日，美国国防部发言人科比表示，美国正在考虑海地的请求，对其提供某种形式的军事支持，以“保护当地的基础设施及美国、哥伦比亚公民的安全”。

但谁来接莫伊兹的班，眼下还是一个问题。约瑟夫此前宣布国家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强调自己“与第一夫人数次通话，是她术后第一个致电的人”。根据海地宪法，总统如果不能履职，由以总理为首的部长委员会临时领导国家。但约瑟夫在4月1日出任临时总理后，职务一直没得到议会确认。莫伊兹遇刺前又任命了外科医生出身的前内政部长阿里尔·亨利为新总理，如今亨利也主张自己才该接任总统。7月9日，海地参议院宣布参议院议长约瑟夫·兰伯特为临时总统。究竟谁当家，一时难有定论。

一场扑朔迷离的血腥刺杀，背后或许有更深的黑幕。正如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7月9日谈及海地局势时所说，莫斯科担心外部势力利用海地的内部动荡，达到某种地缘政治目的。这也正是国际社会所担忧的。

若弗内尔·莫伊兹

1968年出生，海地政要。2012年起经营香蕉种植园，建成海地首个、加勒比地区最大的农业加工出口区。2016年当选总统，2017年2月就职，2021年7月7日遇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