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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村”消失了,但北京留下了温州的味道

2021-08-06赵景宜

中外文摘 2021年14期
关键词:大红门温州人面馆

□ 赵景宜

从北京大红门地铁站下车,穿过凉水河,没一会儿就到了海户东路。在海户东路和丰海南路的交界处,坐落着几家地道的温州餐馆。

这里已经没有往日的热闹,但过去的痕迹仍有一息尚存。大红门服装商贸城、新世纪服装大厦、天雅女装大厦、京温大厦矗立在四周,临街开着服饰、辅料、衣架专卖等店铺,有些已经处于关门状态,商贸城内也少有客流。而在通往南三环的主路上,一座人行天桥有些特别。为了方便拖货的电动三轮车通行,天桥的无障碍通道修得格外宽阔。

吴存兰见过这里的繁华时刻。中午12 点,饭店没来客人,她和丈夫就在店里坐着喝茶、玩手机。这对60 多岁的夫妻经营的温州蒲岐饭店是一家快餐店,同时也卖热炒,开了20 年,店名来自温州乐清的蒲岐镇,过去的食客多来自附近商贸城的店主和批发客。

尽管没什么人光顾,吴存兰和丈夫还是准备了30 多道快餐,有冷盘、小炒、烧菜,保温箱里放着蒸平鱼、蒸黄鱼、芹菜炒鱿鱼、咸蛋黄蒸肉末、虾籽红烧肉、百叶塞肉……每盘价格10 元到25元不等。这种快餐模式在浙江沿海城镇十分普遍,吃得丰富,也免去了自炊的麻烦。如果想尽兴,食客还可以点一瓶“雁荡山”,这是温州本地一种啤酒,在乐清尤为常见。

“以前来的顾客,有一半是温州人,现在人都走了,没什么大生意。”吴存兰回忆,大红门批发市场的“早市”人多,交易从清晨5 点开始,11 点左右结束。发展最兴盛的时候,这里会集了超过7000 名相关从业者。

“早市”是大红门服装城三期的别称,于2005 年年初建成。长久以来,一直有声音批评早市造成当地交通堵塞、垃圾乱堆等问题。2014 年,北京市政府决定逐步清理批发业态,疏解非首都功能;2017 年5 月,早市宣告关停,所有商户被要求在两个月内完成腾退。

人潮退去。过去做批发、档口生意的温州人,有不少转入河北涿州、永清等地。他们飘荡在外,早已习惯哪儿有机会就搬去哪儿。紧随其后,许多温州餐厅在北京地图上消失。

5 年前,吴存兰每天能进账1万多元,当时店里还雇了十来个帮工。而近一年来,饭店营业额好时一天有3000 多元,差时只有1000 多元。在温州蒲岐饭店几米开外的虹桥海鲜面馆则幸运得多,它家的口味受到了北京本地人的欢迎,暂无经营困难之虞。两家餐馆有着不同的命运,相同的是,除了温州风味,它们已经和“浙江村”没有关系了。

舌尖上的温州记忆

虹桥海鲜面馆的店主侯银燕和吴存兰夫妇是同一条村子的老乡,都来自乐清市南岳镇。面馆于2009 年开张,店名“虹桥”同样出自家乡的一个小镇。侯银燕回忆,以前马路对面就开着两家温州快餐店,附近还有一家温州大肠面,但现在物是人非:“原本我们这一小块地方就有那么多店,但5 年前,这些店都倒闭了。”

早上11 点开始,面馆就涌来了顾客,两层楼都坐满了。这时候,侯银燕和丈夫会在后厨忙活,他们还雇了自家亲戚,7 个锅同时爆炒、热汤。一直到下午3 点,食客才变少。面馆的菜单很简单,面食一共只有7 种,主食可以换成米粉、年糕;此外,还有猪头肉、猪耳等凉菜。

冬天,面馆会供应甜品核桃糖;夏天提供橘子水、葡萄水。这些饮品做法简单,都是他们用现成的水果罐头兑水调配而成,却有一种“温州制造”的精髓。历史上,温州并不是一个有名的城市,它发迹于近几十年——一个由代工厂组成的经济体:比如生产一批裤子,温州制造不求最好,只求满足订单的客观需求。

某种意义上说,温州制造擅长“盗版”和“重新发明”。在温州街头,经常出现这样的门店:在卖文具和杂货的同时,还兼卖充满香精昧的“台湾奶茶”、橘子糖水等自创饮品。这些饮品的口感并不如工业化生产的饮料或时下流行的“手摇茶饮”,但温州人还是愿意去模仿、自制。

特色海鲜面是虹桥海鲜面馆的招牌,汤头鲜美,配料丰富:几条油炸的弹涂鱼(也叫“跳跳鱼”)、十来只虾、墨鱼须、文蛤、牡蛎、丝瓜、鸡蛋薄饼。侯银燕称,大排面的汤底是事先熬制好的高汤,但海鲜面的汤是现点现做的。厨师会在锅里先翻炒海鲜食材,再倒入一碗量的开水,等锅里汤烧开、熬出颜色后,才放入面条一起煮制。“普通的海鲜面,用料少一些,汤相对也淡一点。”侯银燕说道。海鲜面的味道、价格因此也和其他汤面有着明显差异。

温州人喜欢吃面食。在温州,敲虾面、索面汤、猪脏粉都很常见。海鲜面在当地叫做“清江三鲜面”,主要由虾、鱼、牡蛎组成,搭配的其余海产则按照渔获和季节而定,充满变数。除了北京,浙江的绍兴,江苏的江阴、常熟等地都有“虹桥海鲜面馆”,温州人在外开饮食店,似乎都喜欢以家乡小镇命名。

老家的味道总是好一些

对侯银燕来说,家乡温州反而是陌生的地方。1994 年,16 岁的侯银燕来到北京,在亲戚的五金店里打工。她在“浙江村”度过了青春时期,也在这里认识了丈夫,然后结婚、生子。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点点滴滴也变成了遥远的回忆。

“浙江村”位于北京丰台区的南苑乡一带,遍及凉水河两岸。从20 世纪80 年代开始,最早一批温州人来到这里,他们租住当地居民的房屋,开始做服装买卖等生意。人数最多的时候,有近10 万名温州人居住在这里,并由此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聚居区。

“这里以前基本上都是平房,马路很窄,住的人又多。京温服装城每天关门以后,很多人就会骑着三轮车回家,路上密密麻麻。”侯银燕回忆,不少温州人在“浙江村”做起了老乡的买卖,村子里有很多小餐馆、五金店、副食店。“我和老公是在这里认识的,他就在我们家对面开干洗店。那时的人,开个小门面,里面铺个床,就直接做起生意了。”

干洗店基本上只在冬天有生意,侯银燕也试过在早市卖服装,最后却想到了做餐饮。夫妻二人有过一番盘算:开面馆不需要投入太多资金,也不像普通餐厅那样要备太多菜,整体上风险可控,经营压力不大。他们回到老家,先是在镇上学做了海鲜面,然后开了家门面“很小很小”的面馆,“先熟悉一下,练练手艺”。

面馆从老家搬到北京之后,有些食材还是离不开温州。店里的大部分食品都来自北京本地,但有两种海产品必须从家乡运来。每天中午,货运车从温州出发,一路行驶近20 个小时,赶在清晨时分抵达北京大红门。侯银燕介绍道:“弹涂鱼和牡蛎是老家那边的。我试过其他海域的牡蛎,但口感总是沙沙的,不如温州产的柔软。弹涂鱼是野生的,很鲜嫩,其他地方的要硬一点。另外,米线和老姜也是老家带的,总觉得味道要好一些。”

侯银燕现在很少和老乡们聚会、打麻将,自从开了店,她成天窝在面馆里。她有两个儿子,一个还在读高中,一个刚大学毕业,在杭州做房产中介。儿子们都在温州长大,偶尔放长假会来北京,和父母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做这个行业带不了孩子。我们也是外地户口,想在北京找学校很困难。”侯银燕觉得,老家更适合两个儿子,“他们在温州长大,一路走过来,更顺其自然。男孩子也能早些独立。”

“赚不到钱,我们就回家养老了”

如果来年还是赚不到什么钱,吴存兰打算就此关店,回老家养老。一起开了十几年餐厅的合伙人去年就离开了,只留下了“蒲岐”的招牌。吴存兰夫妇的老家南岳镇离蒲岐镇很近,他们在靠海的位置买了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

吴存兰和丈夫在北京生活了将近30 年。一开始,她和老乡住在五道口,在民房里缝制童装。那时候市场很景气,只要衣服能做好,就不愁没人来收。1989 年,夫妻离开北京前往山东,在那儿做了9 年多服装生意。“我们没什么文化,太老实了。门市管不过来,利润都让服务员吃掉了。”

回北京开温州饭馆,在当时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时候,“浙江村”的“服装摊一条街”正在逐步变成大红门批发市场集散地。人类学家项飙在《跨越边界的社区》里有过清晰的记录,20 世纪90 年代,温州商人在大红门快速扩张,发展出一个丰富的布料、辅料、劳务市场。越来越多温州人涌入北京,围绕着批发市场,服务业也随之蓬勃起来。开一家家乡风味餐厅,不失为一个理性和实际的决定。

前几年,吴存兰夫妇一直住在饭馆附近的平房,月租2000 多元。2020 年,为了节省房租,他们干脆搬到了餐厅二楼。房间在楼梯入口,几乎和三个包间挨着。他们睡在上下铺上,屋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墙上挂着三代人的全家福,除了吴存兰夫妇,其他人都不在北京。吴存兰20 岁就跟着二叔出来谋生活,但二叔也离开了北京:“现在在河北开了服装厂,光地就占了好几亩呢。”

放眼一看,餐厅的二楼给人一种农家乐的错觉:包间内陈设古旧,为防止墙皮脱落而贴上的淡灰色墙纸上画满了漂亮的树叶图案,空调下方则挂有一块“招财进宝”书法牌匾。入夜,一群温州商人或许会来到这里,一边喝酒、吃饭,一边讨论着最新的赚钱方式。吴存兰摇摇头,刺破了幻想:“现在早没人来了,浙江人都走了,吃热炒的就更少了。”

吴存兰在招待客人喝的茶水中加了红枣片,味道甘甜。和南方很多地方一样,温州人待客喝茶是一项重要的传统礼仪。无论生意好坏,饭店每天都会煮一大壶茶,送给食客品尝,就像做日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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