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芋的记忆

□ 贾 珺

番薯原产于美洲，在明代后期传入中国，是典型的舶来品。它的别名有很多，如甘薯、山薯、地瓜、红薯、红苕、白薯等，在我们老家称为山芋，听起来乡土气息浓郁。其实老家根本没有山，山芋全种在平地里。

山芋最常见的做法是整只上锅。或蒸或煮，亦可切块熬粥或与米饭同煮。山芋叶子能食用，油炒、凉拌、做汤均可，在清香中微微带一点苦。由于老家不产水果，会把新鲜多汁的山芋切片，洒几滴水，当水果直接生吃，脆甜甘爽，滋味不在青萝卜之下。将山芋切片摊在笸箩上晒干，便制成了山芋干。山芋干有点硬，咬起来费劲，吃多了会肚胀，用来煮粥，口感比没晒的山芋块更筋道。山芋干也可以用来酿酒，虽是最劣质的土酒，又烈又涩，却被很多做苦力的人视为玉液琼浆，比大曲酒解馋。

过去山芋的另一项功用是做“山芋茶”：将山芋切块煮水，装在瓷碗里。汤色微红，放一点白糖，非常好喝，可以用来招待宾客；广东也有类似的甜品，谓之“番薯糖水”。来自苏州的朱伯伯、潘阿姨两口子是我父母的同事兼好友，他们的两个儿子和我亲如兄弟，一有好吃的，经常彼此分享。我在他们家也喝过山芋茶，味道并无差别。特别之处是要把汁水单独倒进玻璃杯，感觉很像咖啡馆卖的西式饮料，大有化乡土为小资的神奇功效。

烤山芋很好吃，烤熟的山芋内瓤金黄，奇香扑鼻，诱人无比，堪比八月桂花。《围城》描写方鸿渐一行历经艰辛，从上海辗转去三闾大学赴任，途中路费将尽，曾买烤山薯充饥。书中评论：“烤山薯这东西，本来像中国谚语里的私惰男女，‘偷着不如偷不着’，香味比滋味好；你闻的时候，觉得非吃不可，真到嘴，也不过尔尔。”这话我不能同意，烤山芋吃起来又软又糯，而且比煮山芋要甜得多，并不辜负那股香气。

小时候家里没有烤箱，要吃烤山芋，得去摊子上买。烤炉都是用大油桶改装的，炉底烧炭，烤好的山芋堆在炉口外，风一吹，焦香四溢，不用吆喝，自能引来食客关注。把烤山芋的外皮撕开，里面还是滚烫的，仿佛要滴下蜜来……小孩子对烤山芋完全没有抵抗力，一拿到，就要立刻送入口中。

比烤山芋更好吃的是拔丝山芋。祖父母在世的时候，每逢春节全家团聚，三叔常会“炫技”。拔丝山芋外裹着糖衣，丝缕勾连，看上去晶莹剔透，吃起来既酥脆又软烂。我始终认为山芋比苹果、山药更适合拔丝，只是自己不能掌控好火候，远不如三叔做得地道。

山芋易种，产量高，价格低廉，是穷人果腹的食物；遇到荒年，更是救命的恩物。也正因为地位卑贱，几百年来，很少有人为山芋作诗，清代诗人黄化鲤独具慧眼，写过好几首《咏地瓜》：“兽掌龙蹄并有名，匀匀禹甸种初成。自从海外传嘉植，功用而今六谷争”“味比青门食更甘，满园红种及时探。世间多少奇珍果，无补饔飧也自惭”——“饔飧”的意思是早饭和晚饭——以前很多地方的人长期以山芋充作主粮，山芋大有济世安民之功。

生活水平改善之后，山芋一度乏人问津。现在人人吃饱喝足，担忧“三高”，又将山芋奉为健康美食，这也算是“风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