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人物画中“女性读书”场景构建浅析
2021-08-03韩悦
韩悦
首都师范大学
一、清代仕女读书图的独特性
描绘女性生活的仕女图在唐宋时期就已经趋向成熟,但那时的仕女画中并没有出现“仕女读书”的题材。绘画中出现“仕女读书”的题材,大概在晚明时期,清代则可以说是“仕女读书图”的鼎盛时期。
晚明时期,“女性读书”图作为一种题材,大量地出现在画家的绘画之中。以陈洪绶的绘画最为典型,如陈洪绶的《隐居十六观》之“缥香”,画面中描绘了一位身形瘦弱的女子,正在手捧书卷阅读的场景,日本学者古原宏伸最早研究出这幅画中的女子为唐代女诗人鱼玄机。 在陈洪绶的画中,这位女诗人俨然成为画家心中才女的写照。纵观晚明时期出现的“女性读书”图,可以发现这种题材在晚明时期仅仅出现在卷轴画上,版画、瓶画等却没有类似的题材出现,形式比较单一。除此之外,晚明时期出现的女性读书题材,更多的是画家借画面表现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这一点在陈洪绶的《隐居十六观》之“缥香”中就可见一斑。
清代,“女性读书”题材被画家们大量表现,在仕女图中出现了大量的女性读书的场景,如冷枚的《春闺倦读图》《蕉荫读书图》,改琦的《元机诗意图》、《胤禛围屏美人图》之“美人展书图”,由此可见,“女性读书”图在清代比较普遍。同样,“女性读书”的场景还出现在版画上,比较典型的就是金玉良《无双谱》中描绘的班昭像。清代的瓷器中同样也能看到“女性读书”的画面,像藏于首都博物馆的雍正时期的粉彩仕女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乾隆时期的珐琅彩瓷课子图碟等,都对这一题材有生动清晰的表现。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清代“女性读书图”明显更为丰富。
图1
二、清代仕女读书图图像探析
(一)冷枚仕女图中“女子读书”场景浅探
冷枚,清代宫廷画家,有诗描述其画“冷枚法本西洋派,多在轻烘淡染中。始识曹吴工一变,衣纹出水带当风。” 可见冷枚绘画受到西洋画法的影响极大。《春闺倦读书》是冷枚仕女画的代表作品之一,为绢本设色立轴作品,画芯高175厘米、宽104厘米,尺幅较大。图中描绘了一位斜倚书桌、正在沉思的女子,女子身穿长裙、发髻高挽、眉目低垂。除主体人物之外,画家对美人所处的环境也有精细的刻画。
图2 冷枚《春闺倦读图》
画中女子是手握书卷的,虽没有直接的阅读活动,但是从敞开的书本可知女子似乎刚结束阅读,由书中的内容想到了什么而陷入深思。在画面中的桌子上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蓝色书匣,书匣记三字“媛诗归”,由此可以推断,画中女子手中拿的书是《名媛诗归》当中的某一册。放大女子手中的书卷,甚至能看到一些具体的内容:
子夜,子夜晋女子……有四时行乐……子夜歌: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
这些断断续续的文字在《名媛诗归》卷三最末。“子夜”题下小字云:“子夜,晋女子也。尝造曲,声过哀苦,因有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第一首原文为:“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夺人愿,故始侬见郎。”诗句后面的双行小字为谭友夏评语。“芳是香所为”后为“谭友夏云香奁中入细佳语”。“冶容不敢当”后为“谦得不情妙”。《子夜歌》为宋代郭茂倩所编的《乐府诗集》中的一部分,共四十二首。画中所体现出来的这首诗表现的是一位女子给远方的情郎写的“回信”,言语间表现出女子对爱人的思念和无尽的爱慕。但是,《子夜歌》本身就含有凄苦的氛围,这就烘托出画面本身的主题:美人身处闺阁之中,正在思念和等待远方的爱人。
此图中画家描绘的重点不在于“读书”这一动态活动,而在于“书籍”本身,在这幅画中,书籍不仅有它本来的意义,而且更增加了一种表意功能,是画中人物情感的载体。画中“女子读书”场景的构建,除了表现女子的才思之外,更重要的是衬托画面的主题,表现画面的意蕴。
(二)改琦《元机诗意图》及清代其他仕女读书图研究
改琦(1773—1828) 为清代著名的人物画家,能诗工书,尤以仕女画最为出众。他的仕女画多带有柔弱的病态美,描绘的内容倾向于世俗社会的审美要求,画中女子比较纤弱,给人“弱柳扶风”之感,或是含有世俗韵味,与当时的时代结合紧密。
《元机诗意图》是改琦为当时著名的藏书家黄丕烈而作,绢本设色,纵99厘米,横32厘米,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画面中描绘的女子是唐代著名女诗人鱼玄机。她嫁人为妾,因受原妻的妒忌,被迫出家。由于喜读书,有才思,擅作诗,受到当时文人们的重视,温庭筠等名家常与她作诗唱和。这幅作品有题为“元机诗意,秋室老人有此图,今在荛圃处。乙酉初夏,七芗改琦并记。”钤“七香”、“云阳”2印。“乙酉”为清道光五年(1825年)。
画幅左上方有清沈吾于同治十年(1871年)的题识,题识下钤印两方:“沈梧审定”、“旭庭秘笈”。 画面中鱼玄机正斜坐在藤椅之上,手中拿着书卷品读。鱼玄机的形象显得柔弱哀伤,符合改琦一贯的仕女画的风格,同样也符合清人的审美。
画中题识记“秋室老人”为余集,是黄丕烈的朋友,黄丕烈藏有宋本《唐女郎鱼玄机诗集》,曾经为此书举行过诗会。余集所画的鱼玄机画像被黄丕烈装裱在宋本《唐女郎鱼玄机诗》卷首。改琦这幅画应该是看到余集的画而做的。画面中,作者依然精心构建了“女性读书”的场景,卷中无字。据当时曾参与黄丕烈集会的陈彬华称,《元机诗意图》完成后曾悬挂于百宋一廛。 这说明改琦的《元机诗意图》在黄丕烈的集会上出现,有悬挂赏玩之功用。直观的解释画家构建的“女性读书”场景,就是画家通过对鱼玄机读书这一题材的描述,表现了其对古代才女的欣赏,明清之际的男性大多支持女性阅读,对“才女”的定义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琦借古代女诗人的形象以及构建阅读的场景,都表达了男子心中较理想的才女的视觉形象。另外,这幅画在《唐女郎鱼玄机诗集》集会上出现,也侧面表明了画家构建“女性读书”的场景,为书籍的讨论欣赏活动增添了一些独特的韵味。
图3 改琦《元机诗意图》
清代比较典型的“女性读书”图还包括陈清远的《李香君小像》。陈清远为清朝画家,号渠仙,钱塘(今杭州)人。他的《李香君小像》描绘了“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画中女子亭亭玉立,穿着绣衣缃裙,捧卷而读,似是忘却周遭一切,投入在阅读之中。李香君与董小宛、陈圆圆等被称为“秦淮八艳”。从历代文人对李香君的描述中可知,李香君为聪慧且侠义的女子。画家们也不例外,将她的形象描绘在画面之中,表达对其品性的欣赏。
陈清远的《李香君小像》将题诗与画面相结合,诗曰:“生小秦淮绝食姿,谁知侠骨在峨眉。欲将心赠侯公子,只唱琵琶绝妙词。谁上风烟草不春,肯放玉质污流尘。歌残一部桃花扇,羞煞前朝二姓臣。”从诗中不仅能看出陈清远对李香君非常赞赏,也可以得知李香君最擅长的应该是作曲,那么画家为何要在此描绘李香君阅读的场景呢?这与清代男性对女性的欣赏角度的转变有关,前文提到清代男子大多同意女子读书,这种审美上新的标准在绘画中则体现在“书籍”这一元素的加入,“书籍”在绘画中成为表现女性才学的载体。李香君只是“略知书”,但是画家竭力表现她阅读的场景,在笔者看来,这是画家为了塑造李香君的人物形象而特意构建的场景。画家选择用当时清人的审美标准来描绘画面,将其刻画成饱读诗书的才女,侧面烘托人物形象,突出人物的才华气质,表达出画家心中侠义聪慧的女子,与其说此图描绘了李香君的一幕生活情态,不如说是男性画家心中对李香君的想象,是带有理想性的色彩的。
前文主要分析了仕女画中的“女性读书”场景的构建,这些画中的女子多是当时标准的美人或者才女的形象。其实清代一些描绘女性的风俗画或者说人物画之中,同样可以看到“女性阅读”的场景,比较典型的代表就是任颐的《授书图》。《授书图》中有两个主要的人物形象:一位小孩儿与一位女子,女子手捧书卷,正在翻阅书中的内容,由画面内容以及名称可知,画中女子正在向孩子传授知识。
古代男子大多都有一个理念,即母亲要承担孩子最初的启蒙教育工作,如司马光所言:“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爱而不知教也。” 所以任颐画中的人物形象明显是母子关系。画家构建的也不单纯是“女性阅读”的场景,在这里,女性读书是一种责任与义务。在此画中,“女性阅读”场景演变为“良母课子”的主题,这种题材的出现,与女性教授知识的责任相关,也与西方“圣母子”绘画的影响有关。而这个场景的构建最终的目的还是突出画面的主题。
三、结语
通过对清代各个时期不同画家的“女性读书图”的分析,可以看出“女性读书”题材绘画在清代大量涌现,并且画家多是男性。画家构建“女性读书”的场景,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观念传达:第一个是围绕画面本身。如冷枚的《春闺倦读图》,画中女子借阅读书籍这一活动表现女子心中的才思,为画面增添缠绵的意蕴。另外,此画尺幅较大,画中女子与真人差不多大,并且描绘手法细腻,在一定程度上有迎合男性的审美与想象;陈清远的《李香君小像》则侧重于塑造画中女性完美的形象。第二个是清代才女文化。清代女子读书现象普遍,“文人士大夫择妻或与异性交往,大都以具有诗词书画修养的女性为对象” 无论是《元机诗意图》还是《班昭像》,画家通过对她们阅读场景的描绘,借古代女子的形象表现画家心中理想的才女形象。第三个是绘画功能方面。如任颐的《授书图》主要表现女性为了教授知识而阅读,这幅图中“女性阅读”的场景的构建有一定的道德教化的功能。
总之,清代画家对“女性读书”场景的构建,展现了清代女性阅读或真实或理想的场景,画中女子或者以书籍表现内心无尽的才思,或将书籍看作风雅活动的写照。表现了清代男子审美观念上的重大变化,更是他们心中理想的才女的视觉形象。使得中国古代以女性描绘对象的绘画中既有世俗性的韵味,又带有缠绵诗意的美好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