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宋代园林的风格特点和历史意义以艮岳为例

杭航

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当我们回溯中华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无论是中华文明的审美特点，还是艺术生活的多元融合，宋朝堪称是一座高峰。园林是中国文人的精神圣地和心灵居所，宋代园林巧妙融合了自然风光，用一种独特而自由的方式展现人们对美的探索和对世界的思考。

1.登峰造极的宋代园林

从唐朝到宋朝，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期，以儒教、道教为首的传统文化主体正在经历一次蜕变。从两宋开始，文化的发展是在一种内向自封的环境中实现从总体到细节不断自我丰富的过程。宋代精微细腻的文化与汉唐时期的雄浑气象截然不同并形成了巨大对比。

在特殊的文化背景之下，宋代园林发展出许多类型，像供帝王休息享乐的皇家园林、宗室外戚和高官富商所拥有的私家园林、宗教文化相关的寺观园林和帝王坟墓安葬的陵寝园林都具有各自的风格特点。众所周知，造园者通过池塘假山、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等自然景物的搭配和布置来反映他们内心所要表达的意趣和思想。在宋代，除了园林的整体空间布局，园内局部各类景观小品都会被设计得细致入微。总体来说，宋代园林规模较小，但其中的设计风格也显得更加空灵婉约、精巧细致[1]。

2.宋代园林的巅峰之作——艮岳

艮岳建于北宋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占地面积超过5 万m2，历时六年初具规模。“艮”是卦名，在《易经》中“为东北之卦也”，宋徽宗赵佶认为因山在国之艮，故名“艮岳”。宋徽宗营造艮岳，并非贪图享乐，而是想通过改造地势，顺应风水（图1），达到皇嗣繁盛的目的。

图1 艮岳鸟瞰图

2.1 天下一人——书画皇帝的戏剧人生

公元1101 年，北宋第八位皇帝宋徽宗赵佶登基，他的一生充满戏剧性。在位期间他成天过着奢华腐败的风流日子，沉溺于写诗、作画，对朝政之事不管不顾，对民间生活漠不关心，导致朝野内外矛盾重重。最终，国破家亡，后被金国俘虏，软禁了九年后客死他乡。

虽然宋徽宗在政治上无所作为，但在艺术领域散发着他的独特光芒，其卓越的艺术天赋为中国美术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在书法方面，他是中国书法史上的开宗立派者之一，擅长楷书、草书，并首创彰显自我风格的瘦金体。在绘画方面，他成立宣和书画院，积极利用皇权推动绘画发展，他积极收藏名画，把古代的数千件优秀作品编辑成著名的《宣和睿览集》。与此同时，他还在在朝中设立“画学”等名目，提升了画家的地位。他对绘画的热爱和重视使宋代的工笔重彩的山水画达到空前的高度。后来，他认为中国的山水不应当仅仅表现在纸上，并希望把国画中的美好景象变成现实，享受山水园林，皇家园林艮岳应运而生[2]。

2.2 并包罗列——梦幻园林的营造艺术

艮岳的建造深刻地体现了宋徽宗高超的审美功底和书画技艺。他摒弃了秦汉皇家园林“一池三山”的固定模式，运用一种全新的布局原则并将山水画中的构图思想融入其中，塑造了山水自然的丰富层次。园林的中心是万岁山，山周十余里，分东西二岭。东部的万松岭和东南的寿山两峰对立，瀑布飞流直下，池塘清澈见底。艮岳四周更是别有风情，东麓植梅万株，芬芳浓郁，香飘万里，南麓水光潋滟，瀑布飞流，飞珠溅玉，西麓称为西庄，药材五谷种植丰富，北麓引景龙江为水源，开闸注水可成瀑布，如烟如雾。山中曲径通幽，数十个山洞藏于其中。

整座园林山水环复，相得益彰。配合叠山理水的技艺以及植物和建筑的应用，以极其梦幻的营造艺术创造了一座独树一帜的山水意境主题公园。（1）在叠山方面，园中奇石鬼斧神工，形态各异。有些造型优美，独自成景；有堆石成林，气势宏伟；有些放在假山、亭台楼阁旁边，点缀成趣。宋徽宗赏石玩石的兴趣十分浓厚，因此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怪异奇石都被收藏在艮岳中，其中以灵璧石和太湖石为主，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2）在理水方面，艮岳内水系丰富，形式各样，有湖、有池、有溪、有江、有泉等，几乎包罗了所有水系的形态。园中水被山环抱，山水相依，或大或小，或方形或圆形。艮岳中的植物和建筑的布置同样富有学问。园内种有各式的草木花卉，它们沿着溪流山涧或孤植、或丛植、或者混合种植，遍布全园。园中的很多小景点和路径都以植物命名，不仅凸显了每个景点的特色，也使景点中融入了植物的意境。艮岳中的建筑外观多样，组合形式丰富多彩，不仅具有使用的功能，同时也与环境形成良好的呼应，如山间水滨处用以点景的亭、台、楼、阁。建筑的种类十分丰富，观景、道观、村落、酒家等建筑层次丰富使园内更显生动活泼，具有强烈的田园水彩[3]。

2.3 困竭民力——覆水难收的王朝颓势

为了满足艮岳叠山理水的营造需要，以及玩赏石头的兴趣，宋徽宗倾全国之力运送奇石，而这也成为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当时蔡京、童贯等奸臣成立专门负责运输各类奇石的部门，称为“花石纲”。奸臣当道，浑水摸鱼，运石耗资巨大，但凡有选中的奇石需要搬运，便从民间搜刮和压榨劳动力，全然不顾百姓感受，稍有疏忽，便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前世叠石为山，未见显著，宣和艮岳，始兴大役。”运输怪石的规模之大可见一斑。在花石纲的各种无理要求下，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民间怨念堆积，造反起义之事不断冲击朝廷的统治，北宋大厦将倾，艮岳同样拆毁的命运。宣和七年，金国灭辽之后，随即包围北宋都城汴梁，北宋将士毫无抵抗之力，汴梁军民陷入绝境之中。刚刚上位的钦宗只得下令拆毁艮岳，饥饿而愤怒的军民冲进艮岳拆毁房屋，搜刮物资，在汴梁军民的强拆之下，艮岳毁于一旦，令人唏嘘不已[4]。

然而艮岳的毁灭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北宋依旧无法抵挡金军的猛烈攻势。靖康二年，金军攻破汴梁，徽、钦二宗被俘虏，北宋就此灭亡，史称“靖康之变”。后来艮岳仅存的太湖石被金人运送到中都，被用作建材搭建房屋，花石纲随之覆灭，诸多奇石散落民间。像苏州留园有名的“冠云峰”就是花石纲的遗物，成为园内最重要的景点之一。

2.4 艺术巅峰——古典园林的里程碑

艮岳是我国古代园林史上的一座高峰，营造手法极具开创意义，园内巧妙融入山水画中的“先立宾主之位，次定远近之形”布局原则是皇家园林创新之举，并将叠山、理水、植物、建筑完美融合，意境丰富具有浓郁的诗情画意。艮岳堪称皇家园林的艺术巅峰，无论是其风格特征还是造园思想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宗教建筑更是首次在皇家园林中出现。它把宋代精致的建筑技艺和大自然的生态环境加以凝练和概括，创造了中国园林史上一个划时代的里程碑[5]。

3.宋代园林的历史价值及地位

艮岳所代表的宋代园林是中国古典园林走向成熟的重要时期，造园活动主要以文人园林为主。与此同时，皇家园林也受到了时代潮流的影响，园林规模、造园气派以及园内建筑的体量都有所减弱，取而代之的是细腻、简约和高超的营造技艺。叠山理水的应用手法日渐成熟，将山石水体巧妙地进行搭配构成园林的主体，并将植物点缀其间，相映成趣。宋代更是见证了园林建筑的蜕变，其类型之多样几乎可以涵盖后世所见的全部形象。作为造景要素之一，建筑对于园林的风貌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宋代的造园者不仅在建筑细部、小品、室内家具陈设等方面造诣很高，而且很擅长将建筑融入自然之中，展现园林的独特魅力。宋词和宋画有了全新的题材，描绘园林的名词名画数不胜数。更重要的是绘画艺术与园林艺术具有高度的融合性，宋代文人将画理介入造园艺术，使园林呈现诗情画意的美妙趋势。丰富了园林意境的内涵，真正完成了写意山水园林的创新与塑造，对后世关于园林乃至生活艺术的审美追求和意境创造都产生了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