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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转化与延续:芭蕾舞剧《天鹅湖》的“天鹅”神话解读

2021-08-02刘婵娟

艺术评鉴 2021年11期
关键词:芭蕾舞剧天鹅湖天鹅

刘婵娟

摘要:舞剧《天鹅湖》在“天鹅”符号的建构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是“天鹅”符号由文化符号转变为神话的关键。但另一方面,《天鹅湖》的各种版本在编排、技术与审美上的超高要求也在不断强化着“天鹅”符号,难免使“天鹅”走向了神话的荒芜。所以,围绕这一问题,本文将通过据罗兰·巴尔特与叶尔姆斯列夫的意指关系理论,解读《天鹅湖》中神话符号的建构、转化与延续,从而剖析“天鹅”这一符号对之后作品中不同意指内容、文化精神和现实意义上的影响。

关键词:意指系统理论  “天鹅”符号  神话建构  芭蕾舞剧《天鹅湖》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11-0022-04

天鹅作为一种美丽的生物,承载着高洁优雅的精神意象,也屡屡出现在美丽的传说之中,在“天鹅”符号的构建过程中,中国古代的“毛衣女”“田昆仑”以及西方文化中的“天鹅绝唱”“莱达与天鹅”等都较早出现了有关“天鹅”的文化符号。在舞蹈艺术领域,舞剧《天鹅湖》的诞生,使“天鹅”又成为了芭蕾艺术的象征符号。1876年柴可夫斯基在弗·别吉切夫的邀请下为莫斯科大剧院创作舞剧《天鹅湖》的音乐,1895年由柴可夫斯基作曲、彼季帕与伊凡诺夫编导的舞剧《天鹅湖》,被认为正确理解了柴可夫斯基音乐的实质且抓住了“天鹅”富有意指的主题动作与精神内涵而享誉世界。在此后的百年间,“天鹅”与“天鹅湖”因象征着俄罗斯人民心中追寻纯美的永恒理想以及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而形成一种独特的符号表征。其实,“天鹅”能成为俄罗斯芭蕾舞剧《天鹅湖》的主要符号也绝非偶然,“天鹅”这一符号在从文学与传说走向芭蕾舞剧《天鹅湖》的过程中,是如何不断强化为神话指示的?这一延续的神话究竟有何意义?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以下本文将借助意指关系理论作为指导,分析“天鹅”在《天鹅湖》中构建的符号意义。通过“ERC”的符号结构,叶尔姆斯列夫(L.Hjelmsley)将索绪尔提出的能指改为“表达”并以E表示,所指改为“内容”并以C表示,而“表达”与“内容”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关系”,这种“关系”便以R来表示。而在舞剧《天鹅湖》中,多重意义能指“E”共同指向“C”,通过意指系统构筑了一个牢固的符号体系,从而使“天鹅”这个符号具有了不可撼动的神话地位,因此我们借助其来进行解析。

一、从“天鹅”到《天鹅湖》——符号神话的建构

在西方文化中,天鹅占据着非同小可的地位。例如希腊神话中天鹅乃是宙斯的化身。此外,许多艺术家如“文艺复兴三杰”、威廉·巴特勒·叶芝等也都以“莱达与天鹅”为题材创作了传世的美术及文学作品,西方文人的临终绝笔亦被称为“天鹅绝唱”。有如此多的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中將天鹅或“拟人”或“化人”,使天鹅获得人的属性以便抒发某种情感和赞扬某种品质,亦或是赋予故事中的人物形象以某种与人们所感知的天鹅形象相类似的精神品质,这正是“天鹅”符号化的标志。而在舞蹈领域,真正将“天鹅”演变为大众熟知的艺术符号,应追溯至舞剧《天鹅湖》的诞生。

(一)俄罗斯民族精神符号的建构

天鹅是俄罗斯文化中的“神圣之鸟”,其文化象征意义深深影响着俄罗斯的文学和艺术创作。在俄罗斯民间故事与文学中,天鹅具有与众不同的魅力,俄罗斯人常常用洁白勇敢的天鹅象征纯洁、高尚的美丽少女,《天鹅湖》就是这种“天鹅”符号的经典作品之一。编导马里于斯·佩蒂帕与列夫·伊凡诺夫提取天鹅的形态动作塑造公主奥杰塔,将其等同于“天鹅”,实际意指了“天鹅”符号中那份独特的俄罗斯精神文化。

“天鹅”在俄罗斯民间文学作品中常常被赋予少女或者公主的形象,由此诞生了“天鹅少女”以及“天鹅公主”的民间故事与传说,她们常常拥有如普希金《沙皇萨尔坦的故事》中那般青春的生命、神秘的力量与高尚的品质。舞剧中,彼季帕与伊凡诺夫抓住了少女的纯洁、柔美、高贵,并提取天鹅的特性与动态,如舔舐羽毛、展翅飞翔等动作并加以艺术化,使奥杰塔同时具有公主、少女与天鹅的文化指向和隐喻。而无论是“天鹅少女”还是“天鹅公主”,都是公主奥杰塔的前文本符号,它们携带俄罗斯文化色彩与意义,共同构建了善良、纯美、高贵且勇敢的公主奥杰塔,使“天鹅”符号从人物的能指上转向了俄罗斯精神的所指。其次,公主奥杰塔被魔法变成白天鹅,代表着爱情、勇敢和柔美;而黑天鹅奥吉莉娅,则代表着邪恶、欺骗与狂热,这正对应了“白天鹅”与“黑天鹅”在古斯拉夫文化中的内涵。同时,作为公主奥杰塔身份载体以及爱情信物的羽毛,在俄罗斯民间文学中代表着神鸟的信物,交付羽毛于他人则是臣服的象征。可以说,“天鹅”符号是俄罗斯文化中多重意义指向共同隐喻的结果,依据巴尔特的意指系统,“天鹅”符号在能指层面上是被魔王施了魔法的公主,所指的是一种坚守爱情、战胜邪恶、坚韧顽强的俄罗斯文化精神。“天鹅”由舞剧《天鹅湖》走向了俄罗斯文化与民族精神的象征符,构成了神话的一级系统,并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反映着俄罗斯人民对肉体与精神美的极致追求。

(二)天鹅与芭蕾的符号转化

罗兰·巴尔特曾指出“神话”( myth)是一种潜藏在文化表象里的意识形态,为了揭示这种意识形态,他运用符号学力图分析大众文化的神话机制。在第一层意指过程中,能指与所指的结合是索绪尔所提出的语言系统,在第二层意指过程中,第一级中的能指和所指形成了新的能指,新的能指与其对应的所指结合又形成了二级指示,于是巴尔特将这种二级指示称作“神话”。

依据上述分析,俄罗斯芭蕾舞剧《天鹅湖》正是通过“天鹅”的象征意义塑造了公主奥杰塔这一少女形象,将人物符号转变为民族精神符号,由此形成了一级符号系统。而在芭蕾的历史上,《天鹅湖》是俄罗斯古典芭蕾的经典之作,不仅凝结着“早期芭蕾”“浪漫主义芭蕾”“古典芭蕾”的精华,更是衡量芭蕾演员技术与实力的试金石,尤其是作为主角的黑、白天鹅——白天鹅拥有细腻的情感与优雅的舞技,黑天鹅充满欲望的表演和高难度的“32个挥鞭转”,将芭蕾与天鹅紧紧联系在一起。它使芭蕾为一个代表着天鹅与《天鹅湖》的更为庞大的符号,将“天鹅”由民族精神符号转化为芭蕾神话。事实上,“天鹅”符号的两层意义转变正是由于“芭蕾”与“天鹅”一样,是一种精神道德和文化符号。《阿波罗的天使》一书中写到“要让姿势具有真正的说服力,舞者自身必须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具有良好教养的人。这样一来身体便不仅仅是机械的、无意识的,而是与道德相连”。无疑,芭蕾是蕴含着历史文化与道德精神的肢体语言,这种肢体中的道德规范是芭蕾作为宫廷礼仪而留下的精神烙印。因此“芭蕾”符号是历史文化的沉淀,是理性思想的体现,更是蕴含着精神道德的礼节。早在古典芭蕾时期,芭蕾已融入俄罗斯文化的血脉之中了。珍妮弗·霍曼斯说道芭蕾从“宗教和宫廷礼仪到百花齐放的戏剧创作之间只是一步之遥,这将赋予俄罗斯芭蕾舞舞台以荣光”。从“天鹅”到“芭蕾”,一方面,天鹅纯洁、优雅的形态动作与习性特征契合了崇尚优雅圣洁的时代审美与轻盈飘逸的芭蕾风格,这正是芭蕾语汇所能创造表现的风貌体态;另一方面,芭蕾舞者纤长优美的肌肉线条,完美的身材比例以及细腻的表演、轻盈的舞姿、坚韧的耐力和完美的技巧都是成为“天鹅”的必备条件。因此“天鹅”不仅成为了象征俄罗斯文化精神的符号,同时也指向着具有俄罗斯文化精神的“芭蕾”。且因人物形象、剧本、音乐与舞蹈的相辅相成以及舞剧的传播力度极大,“天鹅”符号抽离了具体的文本意象而指向“芭蕾”这一艺术符号从而形成了第二系统,由此形成了“天鹅”神话。

二、从《天鹅湖》到“天鹅”——在强化与反叛中延续的符号

自1895年版排演以来,世界各国芭蕾舞团几乎全部上演过《天鹅湖》,在各种版本的舞剧中,比如1950年马林斯基版《天鹅湖》、1951年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的独幕《天鹅湖》、1984年巴黎歌剧院版《天鹅湖》等,这些作品在保留大部分传统舞蹈设计动作的基础上也会根据自身剧院的与演员的特点修改场景;也有如加拿大国家芭蕾舞团版、休斯顿芭蕾舞团版、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等不同结局的改编;更有如中国杂技版《天鹅湖》、英国皇家冰上芭蕾舞团《天鹅湖》、俄罗斯多媒体芭蕾舞剧《天鹅湖》等此类在保留大部分原剧音乐的基础上,以新的表演形式重新编排的舞剧作品。“天鹅”这一符号俨然已然成为芭蕾最经典的主题,延续着人类文明中不断强化的神话。

(一)在身体与审美中长存的“天鹅”

“天鹅”呈现着一种延续着的身体与审美的神话。1907年,独舞《天鹅之死》通过描绘濒死的天鹅在湖面上艰难挣扎,渴望重新振翅却最终默默死去的姿态,象征人类在现实中挣扎、反抗、与命运斗争的精神。舞者以双臂呈波浪形展翅为主题动作,忠实地保持了古典芭蕾的传统,意指着俄罗斯民族坚韧不屈的文化内涵,无论从身体语汇还是审美风格中,都不难看出《天鹅之死》延续着的“天鹅”的肢体表达与审美标准。在不同版本《天鹅湖》的对比之中,这种隐藏在肢体语言与审美风格中的“天鹅”符号更为明显。就中国杂技版《天鹅湖》而言,舞剧改编了原有的故事情节并结合了中国传统元素,以“高空摇杆”“肩上芭蕾”“高跷飞人”等杂技形式创新剧目,但仍旧保留着柴可夫斯基的原创音乐,并没有破坏原剧典雅与浪漫的审美风格以及天鹅公主那高贵优美的肢体语汇。在某种程度上,国内芭蕾舞剧一直延续着技术、身体、审美上的“天鹅”,从《红色娘子军》到《花木兰》,那不屈不挠、勇敢无畏的所指意义几乎不变;从《小美人鱼》到《梁祝》,那带着内在力量且优雅柔美的肢体表达也从未被颠覆。或许伴随着芭蕾而发展的“天鹅”也早已经是芭蕾血脉中的一部分了。

(二)在反叛与颠覆中延续的“天鹅”

然而这种神话究竟带来了怎样的影响?除了身体技术与审美风格,“天鹅”对芭蕾艺术的统治还在于舞蹈演员个人的天赋条件、肢体比例和肌肉能力等。舞者在這种大环境中,不断迎合,病态地追求,他们的个体特性消磨殆尽,变成了技术的工具,在严苛的审美体制中走向了“同质化”。王玫曾在舞剧《天鹅湖记》借柴可夫斯基的几段经典音乐,以讽刺的手法揭示了这种神话背后的僵化与异化。舞剧中,“腿”代表着高难度的技巧、软开度和肢体条件。参赛舞者利用道具腿,时而并排列成 180 度,表现舞者横叉的造型,时而形成夸张的 V 字造型的“腿”,以表达对腿部能力、软开度与技术技巧的理想化追求。在国内舞蹈赛事的压制下,舞者个体在集体追梦中被“同质化”,舞蹈艺术也因评审机制的发展而高度“体制化”,这种“天鹅”神话带来的束缚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在舞剧《天鹅湖》之后,纯善、正义、不屈、高尚的“天鹅”意指伴随着精湛的芭蕾技术,成为人们的共同理想,人们甘愿接受神话的统治,似乎没有人能够或者愿意与这种神话完全背离。

事实上,“天鹅”神话以一种“人类共同文明”的姿态,回避了古典芭蕾的衰落与僵化,遮掩着神话背后的精神束缚与异化。它规范了芭蕾技术技巧、身体条件及审美风格的同时,也以准则之绳异化着芭蕾舞蹈的意识形态。幸运的是,1995年马修·伯恩对《天鹅湖》的重构打破这种僵化。这部舞剧由男舞者来演绎天鹅群和头鹅,以阳刚狂野的审美风格呈现出了天鹅的另一面,且更为惊人的是马修·伯恩设计了男头鹅与王子之间的爱恋关系,整部舞剧打破了传统的伦理道德和精神指向。如果说男版《天鹅湖》以其独有的男性力量感,对原剧的舞蹈动作、故事情节、审美价值及风格进行反叛,那么2011年蒙特卡洛版的《天鹅湖》则是对传统《天鹅湖》的彻底颠覆。这版呈现出一个原始、暗黑、充满人性挣扎的家庭伦理故事,与原剧梦幻的童话色彩相去甚远,编导不仅利用原有的舞蹈语汇,以不同语法风格创新语汇,并且打破了古典芭蕾“开、绷、直、立”的标准以及构图、语汇、结构的规整,使原本优美舒缓的天鹅群舞与四小天鹅舞变为了野性、凶悍且具有邪恶力量的舞步。但不可否认,尽管男版《天鹅湖》讲述着与原剧截然不同不同的故事情节,舞剧仍旧沿用着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且原剧情节被浓缩在第二幕“剧中剧”里以示致敬。而蒙特卡洛版虽然打破了原有音乐与情节的格局和顺序,却依旧选用柴可夫斯基的作曲,原剧的主要人物也得以保留。所以哪怕《天鹅湖》经历了各种版本流变以及颠覆创新,“天鹅”符号一直在突破或颠覆自身过程中不断强化着神话。

三、结语

在本文第一部分双层意指系统的分析中,“天鹅”神话于表达层展现为王子战胜恶魔并与公主的相守,在内容层则镌刻出俄罗斯精神文化的内核,而在第二级指示中,其又转变为象征芭蕾艺术的内容层,故而其不单单冲破了《天鹅湖》的文本意义,更裹挟着传递芭蕾艺术之美的内容层而构成新的“天鹅”符号。然而,正如罗兰·巴尔特指出的那样,神话实则是空洞、虚无的,当“神话”渗透到舞蹈艺术的方方面面,统治也随之开始——技术、肢体比例以及肌肉能力的高标准,使得“天鹅”束缚着舞者的身体,操纵着古典芭蕾的审美与评审机制,在此情形下,芭蕾难免走向固化与异化。但可以肯定的是,“神话”是大众文化的一部分,文明就是从自然到神话的一种符号过程,“天鹅”符号一直伴随着芭蕾艺术的发展,无论是马修·伯恩、蒙特卡洛舞团还是托卡黛芭蕾舞团的《天鹅湖》,都在突破或颠覆“天鹅”符号的过程中完成了对“天鹅”符号的意指建构与“神话”延续。

参考文献:

[1][英]罗兰·巴尔特著,李幼蒸译.符号学原理[M].上海:三联书店,1988.

[2][法]罗兰·巴尔特著,许蔷蔷,许绮玲译.神话——大众文化诠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3][美]珍妮弗·霍曼斯著,周晓宇,杨菁,吕本明译.阿波罗的天使:芭蕾艺术五百年[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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