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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海要田

2021-07-30王青云

油画 2021年2期
关键词:拖拉机油画创作

《油画》:《耕海》中的这一场景是您和汤集祥先生为了美的需要而“虚构”的场景,还是现实生活中确实发生过的真实劳动场景?画中的取景地具体是在哪里?作品中表现的是一天中具体的哪个时间段?

汤集祥(以下简称“汤”):我们俩真没到过某一具体的填海造田地点,但是画中此种情景却非虚构。20世纪70年代,全国许多地方围海造地,壮观的场面摄影常常见诸报端,如人民日报报道。而《耕海》的触发是因有一次我回海南探望年迈的母亲,坐在客轮船尾,瞧见一群海鸥跟着我们高高低低叽叽嘎嘎地追逐着。问其故,说是因为螺旋桨能卷起海里生物,它们在那里寻食。我忽然被触动,有所联想。中山县民众公社是毛主席在《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的按语中曾批示过的典型。我们一班年轻的作者挑着铺盖、乘着小艇来到民众公社体验生活,我们在大队阁楼上住了好一段时间。阁楼窗外是平坦的大沙田,拖拉机昼夜耕作,履带的撞击声伴随着我们的白天与黑夜。我观察到早上太阳刚要升起,大地还笼罩在灰紫色调中,拖拉机两盏柠檬黄的灯光闪烁着,一个诗意的画面产生了。再把我回琼船上的所见并置在一起,将海鸥追逐客轮换成海鸥围着拖拉机起舞,合情合理,画面便一下子有了新意,有了精神,有了激情。因图得题,直截了当:耕海。

当时,我们的思想水平与技术能力还不足以画有众多人物的复杂情景,有了这点自知之明,便决定量力而为,只好用点小智慧,所谓四两拨千斤的方法,表现生活一角,一个侧面。而围海造田也关系着国计民生,又碰上自己有过这样的体会与感受,便高高兴兴、满腔热情地画开了。

《油画》:把拖拉机开进浅水中耕作是为了种植农作物,还是工程建设的需要?这是否也反映了当时的国人对祖国“现代、富强”的一种憧憬和期待?

汤:拖拉机开进围起来的滩涂,究竟是为了耕地种植农作物,还是工程建设需要,我们想都是有可能的。但凭当时的记忆,好像是为了向大海要田,像我们广东潮汕的牛田洋。地少人多,粮食是很紧要的,能吃饱已经很满足。

《油画》:在很多艺术史资料中,《耕海》是在1974年创作完成的。但是就画面来看,似乎作品并不具备“文革”时期艺术中较为典型的“红光亮、高大全”的时代特征,反而好像是在“规避”某种时代的主流语言。能具体讲讲您和余国宏老师在创作时的构思和想法吗?

汤:从内心深处来说,我们从来没有“规避”什么时代的主流语言的想法。我认为,我们是与时代亦步亦趋。至于理论家认为我们的作品是对“文革”时期“红光亮、高大全”的反叛,那是理论上的简单对比,不一定符合我们的实际。我们遵照时代要求,我们也尊重自我内心。

《油画》:如今再看《耕海》,作品中的色彩语言表现出一种非常高级的“灰”色,能讲讲这种色彩语言的来源吗?

汤:国宏兄是学油画出身的,捣弄油彩多年;而我是学版画出身。我们都是五六十年代学画,很向往苏联油画的灰调子,很想找机会模仿一下。但我们创作这张画的时候真没有追求所谓的高级灰,而是我在中山县民众公社阁楼上的所见所得。那印象太深刻了,令人意犹未尽,以致我后来又创作了一幅木刻版画《风餐露宿》,也收录在人美出版的版画集中。

《油画》:您是怎么想到这种构图方式的?

汤: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实事求是说,我们有很多不足,但我们也很自信地说,构图能力是我们的强项。选择什么角度,用什么样的构图,配置何种色调有时是作品成功的关键要素。反正构图我们是非常用心认真考究的,海鸥疏密有致地围着拖拉机飞上飞下,道道滩涂转弯抹角后直线向着太阳,红色拖拉机里女驾驶员回头张望,似乎是与海鸥来个照应:早晨(广东话,早晨好的意思)。

如果说色调是真实的、自然的;那么構图是安排的、人工的。不如此,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受和我们的情绪。

在一些评论中,我注意到有人提到此作与日后不久美术界讨论的“形式美”挂上钩(见上海龙美术馆陈列此画时的说明文字)。当年悬挂在全国美展展厅一个角落的这幅小油画,为什么引人注目,是否与“形式美”有关?我们想也许人们看累了“红光亮、高大全”之后,对“形式美”有一种渴望?虽然我们是等闲之辈,但是这点想法当日是真有。前些年北京有一个抽象艺术研讨专题展(见红砖美术馆2016年的一个展览),把《耕海》作为第一个案例单独列出,使我俩受宠若惊,当时哪有想得那么深、那么超前。奇怪的是,随着改革开放,眼界放开后,艺术潮流的确是向抽象趋近,难道是理论家的预言成真?

艺事看不透,唯顺其自然。

《油画》:我注意到《耕海》在作者署名上是汤集祥、余国宏,作品应属于合作。在《耕海》前期的素材采集、整理以及具体绘制过程中,二位先生是如何分工的?

汤:《耕海》题材确定后,构思妙得,构图设计,主要由之于我;具体的绘制由我俩相互商榷,共同完成。我们的合作是愉悦的、有效果的、志同道合的。我们已记不起有什么争论,要怎么改就怎么改,没有面红耳赤,没有粗声厉气。余兄为人厚道、谦让,我们就顺顺当当、和和气气完成了此作。我们二人进一步理解对方,友谊进一步加深并将终身不渝。此后,我们又继续合作,一张《鱼工厂》入选全国科普美展;另一幅油画《弹破夜空》由余国宏兄构思,我俩共同商议完成,入选全军美展,《解放军画报》发表;人民日报彩色版约稿,我俩又共同绘制了《南国春早》,还有一些按下不表。

《油画》:如今距作品完成已经将近五十年了。回首这半个世纪,就从绘画的造型、色彩、媒介等形式语言上来看,二位先生如何看待当时的这件创作?从《耕海》之后,二位先生又在艺术创作上有着怎样的思考?目前有着怎样的艺术追求?

汤:不知不觉中此作完成至今已近五十年,在这半个世纪中,此作略得一些赞誉。有人,甚至不止一位当红的评论界大咖,私下告诉我,都曾临摹过此画。我们俩也受命为驻外使馆、博物馆复制多件此作。

然而,这些都已是过往的事。想当年,我们俩都是三十刚出头的青年,艺术修养单薄,观念境界肤浅,此作只是某一时间段、某一点上多种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作品还有很多不足,如滩涂画得比较平,使用颜料上还不地道,尤其是画布颜料质量不十分好,容易脱落变色等。

此作获得一些赞赏,为我们赢得一些知名度。前面道路是漫长的,我们既已立下画下去的决心,就要跟随时代,不要被时代落下。继续创作,既是呼应时代,又不背弃内心,这是我们所思所想。

余兄后来移居澳门,从事广告业,但仍坚持油画创作。我调至广东画院,从事专业创作,先是在高丽纸上画重彩中国画,又写点小文章,之后重新操起油畫,兼或画些水墨山水。2000年后尝试汉字图像,虽也坚持画了二十年,反应却杳杳,也不知道此路是否可通?我追求的“风景如画,河山如字”的创作理念是否成立?

余兄也做了多方面的尝试,传统与现代、中与西、现在与超现实、框外加框等多种元素的相融、碰撞、平衡,能苦心孤诣,埋头经营,但愿能为中国艺术添砖加瓦。

跌跌撞撞,我俩已经都八十出头,人无再少年,唯有向前。

余国宏:艺术是由一群勇于探索的创新者去开拓、创造的。集祥兄探索文字画像,大大开拓绘画领域新空间,他无畏探索的精神给予我极大启发和鼓舞。

油画《耕海》的创作给予我坐标式的探索方向,艺术创作必须大胆创新。20世纪70年代末我已移居澳门,当时国内刚开始改革开放。文艺界涌现出各种各样完全模仿西方流派的作品,并占据整个国内艺坛。当时我已预感到这氛围已偏离我所追求的目标,艺术岂能全部照搬?翻版西方一整套模式?好艺术作品不应脱离本土民族根基与血脉。故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提出论点“试论在传说与反传统中去取得平衡”。几十年来我一直坚持这一论点,在中西绘画创作中进行探索。在中国画创作探索过程中,我大胆倡议建立“港、澳画派”,并将特区政府认可的合法外文植入中国画内,成为我创作中国画的元素之一。经过几十年努力探索耕耘,也得到点滴回应。近年来我进一步探索试验,吸收当代艺术、装置艺术元素,将油画(或西画类别)与中国画(或中国艺术类别)进行碰撞、融合,组合成新绘画表现形式。

个人力量微不足道,但愿以后仍有人认为我所提出的论点与探索方向不是空话及多余,已是我最大的感恩。

汤集祥,曾任中国美协理事、广东画院副院长。

余国宏,广东画院画家。

王青云,人民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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