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乌桕那样站立在旷野（组诗）
2021-07-30宇轩
宇轩
这一天尚未过去
积雪尚未消融
冷空气如匕首绕着脖颈走
旷野中一棵大树孤单如绝句
是的这一天没有太阳
没有落日
房屋低矮也无炊烟可读
这一天尚未过去
当我如实写下
我是另一个
我在其中
我是冷空气
大树，旷野与积雪
岁末诗
这首诗可以献给麻雀与白月
它们隶属两个世界的精英
却又途经偏僻的人间
这一年给过我们没齿之寒的人物与事件
可以举一举二举三
害得菩萨们雪中送炭深一脚浅一脚
还装什么呢，黄土埋过肚脐眼了
一个乡下人，土著
一辈子没离开故乡又找寻故乡的人——
我发现田野有人们无法模拟的教养
是的，田野有人们无法模拟的教养
写不写，因果都在那里
两手空空的亡父已长眠
积雪很白很深
四周草木因此有了姓氏有了过往
像乌桕那样站立在旷野
像一棵乌桕那样站立在旷野中
不要问我为什么
像屋顶那样一览无余
它的语言是白云……
当你发现有一束光
契进窗口和门梆
这是我慕名而来的市井人家
家具，碗碟，挂在墙上的风景画都如此安静
它们像一个个错误
渴望理解和宽恕
也像包袱
被远行的主人丢弃在怀旧的省份
橘子树
橘子树在房屋周围开花
屋子里有人在咳嗽
橘子树在房屋周围结果
果实青涩圆润
它们仿佛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
我的穷亲戚啊，你看漫山遍野的橘子树都在
开花
都在结果
它们唱着只有橘树才能听懂的歌谣
说着只有橘树才能听懂的方言
它们肩挨肩
向着山上的绝壁走去
向着山下的陡坡走去
梨树
细雨中，一棵梨树孤单静默地活着
它生于倒春寒里的每一片嫩芽
仿佛蕴藏着汉语的精魂
细雨中，一棵梨树乌黑倔强地活着
它那样老那样新
在这片泥泞而又宽厚的土地上
仿佛它是最后一位守灵人
写给友人的短信
我把梨树写过了，梨树并不理会我内心的负担
那么李树杏树
天上的白云黑云呢
我终于把自己活成一块石头
在時间一样的河水中
成为它的苦胆
成为落日和两岸最忠实的读者
三月
梨花是用来分别的
大地用来醒悟
所以别妒忌我
我不在你们中间
别嘲笑我
明天你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笑料和把柄
也别指望我
我不渡人
春风读我，我是空的
流水不腐，它的欢乐叫叮咚
或许是因为低头赶路太久了
偶尔抬头你会发现
景色的名字叫壁立
知己的名字叫白云
与此同时我发现故乡的名字叫本心
友人的名字叫松柏
春风读我，我是空的
明月照我
我像屋顶一览无余
凌晨两点三十分
准确地说是凌晨两点三十分二十四秒
对面马路有人喊妈妈，妈妈
这声音或许也打扰了其他邻居
我听见有人打开窗户
经历五秒钟的停顿之后
又关上窗户
我猜想他们一定和我一样
听见有人在路边喊妈妈——妈妈
湖边
白鹭在你的田野啄食
白鹭并不知道它们有多美
谎言一样的天空下面
棠梨树的花瓣
像葬礼上的追思
令人心生柔软
树隙已被春风吹绿又被眼神洞察
小路如心肠
兀自伸向草棘和寂静当中
湖面上，野鸭独自欢乐
仿佛这清波具有母亲一样的品格
九月二十四日，与诸友夜饮归来
给生活一个比喻，好让那些悬而未决的事物
落到眉头
让影子飞。梯子因此有用武之地
河流就是这样轻而易举被竖起来的
我在低处，像极了沧桑
像极了大树几十年不曾出门
依然有了落叶一样的结果
这很好。我因此不惑
把寸关尺放在寸关尺的位置上
并且写信告诉你
为了探究万花筒一样的新时代
髓腔一样的新时代。我写诗
为了挽留瓦片一样的万古愁，我写诗
读勃莱
空气在这里有了形状。我在其中像游鱼一样
练习吐纳
时间在这里有了色彩。仿佛梧桐树，栀子花
我深知每一个夜晚都如故乡那样偏远而深刻
哪怕白炽灯只有六十瓦。读你
就如同两个陌生人相互打听一个地址
谁是孤筏。谁是陌生的语境
朋友啊，我所见，即你所知。杨店村南大街
45号：
这些窗口，锁，五斗橱
多像奉命在身的狱卒
守着一个愿意把牢底坐穿的人，一心忏悔的人
记一次长途旅行
这广袤而枯寒的寂静属于僧侣
它偏远淡泊如我虚空
以至于我在卧铺车厢走廊里
依然被它往事一样的星子清点
被它希望一样的灯火看穿并烫伤
是的，我没有孤独
因为我是孤独的全部
像这北方的土地、夜空，与黎明
如意就是落叶纷纷
谁在使劲摇晃一棵树
谁在动用湖水的语言、亡者的语言、天空和星
子的语言
四野无人之时
竟然没有一个比喻可以形容这里的偏僻
但我确信
荒凉，有其蓬勃的力量
短句——给母亲
洗过拖把的脏水还能洗碗吗
洗过鞋子的脏水还能清洗新鲜的蚕豆吗
当我目睹老母亲用那些脏水
洗她自己的饭碗
洗她刚摘回来的蚕豆
我像呵斥孩子那样批评她
让她难堪
现在我记起这件事
猛然觉得老母亲是要提醒我
那些水是干净的
脏的是碗
是鞋
是我们病入膏肓的一生
留白
人们命名我为二十一世纪
隶属于智能、量子、核聚变
人们又说我是玄青、虚无、遥不可及的空和万
古不竭的文明
众说纷纭如盆钵兀自开口
该说的都让他们说遍了
那我就是话外音。风景外。尘埃里
责任编辑 陆 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