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艾丽丝·门罗作品中的加拿大“荒野精神”
2021-07-29李思凝
李思凝
加拿大特殊的殖民地身份与北美洲原生态之间发生碰撞与融合,构成了不同于其他欧美国家的特质。所谓加拿大民族的“荒野精神”,是加拿大在建国过程中形成的民族气质。诺斯罗普·弗莱(Northrop Frye)从加拿大诗歌中感受到“一种对自然极度恐惧的情调”,他认为这种恐惧不是因为“自然界的种种危险、困难甚至神秘为人们带来恐惧,而是人们心灵对上述种种险象所蕴含的难以言状的东西感到不寒而栗”。积极的开拓精神与面临困境时产生的焦虑感集于一体,在建立家园的荒野之上,这种独特的气质融入加拿大人的思想根基之中。
特殊的建国历程造就了艾丽丝·门罗对个人家族史与国家发展史的关注,“荒野精神”在她的创作中得到具体体现。一方面,门罗不断追溯祖先的建国历史,记叙早期移民在丛林荒野开辟拓荒的经历,反映整个国家的发展风貌。另一方面,门罗放眼当下现代加拿大人的生活状态,关注新时代里“荒野精神”在人们生活中的存留,探讨新困境下人类究竟应该如何自处的疑问。
一、“荒野精神”溯源
加拿大的人文地貌以及社會历史对“荒野精神”的形成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18世纪大批移民登陆美洲土地,开启了加拿大国家历史。正是加拿大天然的环境和国家社会的发展造就了加拿大“荒野精神”的两大内质——开拓精神与不安情绪。
(一)艰苦境遇中的恐慌膨胀
北美洲地区幅员辽阔,地形复杂。原始状态时期,森林和荒岭的占地面积极大。从18世纪开始,大量早期移民和殖民者从美国和欧洲地区远航而来,他们面对的除了丰厚的自然资源以外,还有危险的荒野丛林。国家建立前后的这段时期,需要依靠大量人力开发资源,拓荒成为移民的主要工作。书写荒野故事是加拿大文学的一大传统,凯瑟琳·帕尔·特雷尔(Catherine Parr Traill)的《加拿大的丛林区》和苏珊娜·穆迪(Susanna Moodie)的《丛林中的艰苦岁月》书写早期移民在丛林荒野开辟拓荒的经历,表达了人与自然之间爱恨交错的复杂关系。荒野中未知的危险、无法保障的生活水平以及人口增长速度缓慢等问题触发了移民慌张情绪的大爆发。这种不安定因素保存进加拿大国家记忆之中,它们产生于先民与环境长期斗争的过程中,是“荒野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先民的身份定位
“加拿大是一个‘移民国家,除少数印第安人和因纽特人是土著民族之外,大多数人都是移民或移民的后裔。”大量移民的进入改变了加拿大的人口构成,加拿大民族在冲突与融合中构建了新的意义。首先,作为拓荒者,在自然力量面前,人们看重生存能力。事实上,对力量的崇拜突出了先民对抗自然的开拓精神,然而也无意间暴露出他们的焦虑情绪,面对强大的自然之力,人们感受到自身的弱小。其次,外来者到这片土地上,势必要接触原生的土著文化,虽然各文化之间始终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但随着冲突与融合,土著文化中的原始意识仍然保留在加拿大民族精神之中。土著文化已经成为荒野神秘内容的一部分,对现代加拿大人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与此同时,文化的隔阂进一步加重人们的不安情绪,对他人的排斥也增强了荒野之上的孤独氛围。
二、“荒野精神”的当下书写
加拿大的拓荒时代已是历史,但“荒野精神”作为加拿大特质的一部分,对加拿大人的现代生活有深远的影响。艾丽丝·门罗在书写荒野故事时,以几代拓荒者的发展脉络为切入点,叙述移民及其后代在加拿大的生活经历。门罗对“荒野精神”的阐述由表及里,关注“荒野精神”在现代加拿大人精神意识中的作用,以及个体的自我发展。
(一)恐慌情绪——从“讨生活”到“过生活”
在讲述荒野故事的小说中,门罗主要描绘了艰苦环境下祖先面临的严峻考验与他们开拓进取的经历,展现出最早的土地认同感。由此可见,在拓荒时代,人们围绕如何维持生活这一重大问题,注重建设物质文明和社会基础。小说《荒野小站》与《蛮荒之地》两篇中皆出现殖民者反反复复建设生存场所的情景,“生存”成为人的一切主题。早期移民所背负的死亡压力随着国家发展而逐渐成为常态,到当下人民生活中,发展成一种生活苦难的遭遇。
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人们的生活重心不再是如何生存,压力主要体现在现实困境的问题上。门罗的大量作品诠释了这一主题,通过描写人物的性格特征与生活经历,反映当代人的恐慌情绪,思考人们应该如何经营好自己的当下生活。门罗将自己的一部分小说归入“人类悲剧”范畴,旨在反映现代人的生活艰难,述说他们的精神困境,把握加拿大人长久经受的惶恐体验。小说《怪胎》中的主人公紫罗兰就是这一类“惶恐之人”的典型代表,受过教育的她期望通过婚姻跨越自己的阶级获得更好的生活,最终却因家庭成员的影响而不得不回归平凡普通的生活。紫罗兰的一生都在为保持生活平衡而压制自己的内心情感,小说结尾她烧毁所有书稿的行为是一次情绪的大爆发。在现代社会生活中,人们不需要再为生存与环境做斗争,但是仍然要面对强大的精神压力,体现在人际交往、现实困境等实际问题上,和潜意识中恐慌情绪相抗争成为每个人社会生活的重心。
(二)孤独感——踽踽独行
孤独感是门罗主要表达的现代人精神面貌,是“荒野精神”中不安情绪的具体特征。首先,门罗通过塑造典型化角色将人心中的不信任感放大。他们渴望与外界交流却被社会抛弃,因而总是抱着怀疑态度打量一切。像《重重想象》中疯狂的乔、《怪胎》里恐吓家人的黎明玫瑰,他们自身带有强烈的攻击性,体现出人的精神孤独。其次,排他性也是现代人难以避免的缺陷,正是心理的焦虑造就行为上的排斥。门罗主要通过不同族裔的冲突来体现这类排异现象,特别是土著在现代加拿大社会中的尴尬处境。除人与人之间因偏见造成的不相容性,门罗笔下的另一类人物则从侧面表达出强烈的孤独意味,他们正是被群体抛弃的受害者。他们可能因为身体缺陷、性格癖好或家庭背景而被视为异类。《有蝴蝶的那一天》中的迈拉是典型的悲剧人物,是校园霸凌的牺牲品。从拓荒时代面临险恶环境时形成的孤独感发展为现代人的心灵困境,无论是自我封闭还是被推在门外,人们内心都存在难以排解的焦虑。
(三)哥特式叙事——敬畏与反思
从拓荒到文明发展,加拿大文化保留了一部分荒原丛林的野蛮恐怖之气。死亡、恐怖、疯狂和颓废作为意象,折射出这片大地曾经出现过的鬼魅身影和经受的鞭痕,反映人心的不安,门罗的哥特式叙事正是对环境的敬畏以及对自我的反思。
门罗的荒野故事大都伴随着恐怖的怪诞氛围,神秘土地上存在的诸多未解释的恐怖怪谈与神秘事件影响了门罗对加拿大形象的塑造。在《穷乡僻壤》中提到的“盆地之夜”源于加拿大的本土传说,但小说中威尔的可怕经历给这些怪谈增添了真实感。门罗强调各种神奇力量或事件与荒野自然的关系,荒野上的自然之力既带给人未知的能力同时又用恐怖不安的氛围始终笼罩人的内心,即便是生活在当下,每个人都必须和它做斗争。
“荒野精神”下的哥特式叙事对门罗的叙事和艺术手法的运用产生了很大影响,为了加深作品的不安情緒和焦虑氛围,门罗的小说叙事具有“不确定”性,以陌生化手法和特殊的语言来铸就整体的神秘风格。门罗擅长设置“圈套式”情节,叙事过程中埋下伏笔的同时也引导读者了解事件的发展,给人以出乎意料的结局。在小说《游离基》中,直到结尾读者才明白妮塔完全是“偷盗”了别人的故事,利用秘密去换自己活下去的机会。门罗的诸多短篇小说有这样的情节设计,使本来受篇幅限制的短篇小说化弊为利。门罗小说的语言是颠覆的。门罗的叙事语言往往内敛而朴素,在叙述事情经过与发展的过程中,其语言平淡自然,不带有任何情绪色彩。可见在门罗的创作过程中,极力营造平静的叙事环境,而人物的个性语言又在不断打破宁静,在突兀与克制中留有余地,实现了平衡。
结语
艾丽丝·门罗通过讲述自己家族的故事以及现代人的精神生活,展现了加拿大不同于其他国家的民族精神特质。“荒野精神”诞生于加拿大原始的荒野丛林之中,形成于早期移民的开拓与奋斗中,伴随加拿大国家建立与发展的整个历程,其内核仍然保留在当代加拿大人的意识形态里。作为加拿大民族精神的重要部分,“荒野精神”对文学的影响不只是局限于文学本身。门罗作品中体现的“荒野精神”有加拿大民族共通的集体意识,又通过她的个人创作内化于其作品里。加拿大民族的“荒野精神”是复杂的,探讨门罗作品中的加拿大“荒野精神”,不仅让我们看到“荒野精神”传承于加拿大文学史中的具体表现,而且证明了艾丽丝·门罗作为加拿大文学发展史的重要一环,她自己对民族传统的认知与反思。
基金资助:黑龙江省牡丹江师范学院2020年研究生科技创新项目,项目名称:论艾丽丝·门罗作品中的加拿大“荒野精神”,项目编号:kjcx2020-135mdj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