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2021-07-28
本期客座总编辑
邱华栋,作家、诗人。16岁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8岁被武汉大学中文系破格录取。长期担任《青年文学》《人民文学》等文学刊物主编,之后在鲁迅文学院负责作家培养。
“厚今薄古”,写当下的北京
记者:据说,在写《北京传》之前的二十多年,您一直在积累相关资料?
邱华栋:对,起码积累了四五百种,和北京这座城市有关。1992年我大学一毕业就来了北京,刚好亲历了北京近30年的巨变。它在我眼里早已不只是胡同和四合院。我想为那些想了解北京的读者提供一份简洁生动的读本。2017年,我读了英国作家彼得·阿克罗伊德的《伦敦传》后,就决定自己也写一本《北京传》,写当代的北京,此刻的北京,崭新的北京。
写的时候,我每天写一章。我的房间里挂满了地图,然后思考材料怎么使用。如果能找到那个时候的音乐,我也会拿来放一放,比如古琴、古筝、民乐,什么都有。总之我想通过各种方式唤醒对那个时代的感觉。
记者: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德蒙·费尔普斯提过一个概念:“如果把城市比作一个人,你和它之间,其实是一个感召彼此、强强对话的过程。”北京对您而言,有怎样的情感关联?
邱华栋:第一,我把北京看成一个已经存在了三千年的生命体,我想写出其中的时间感和空间感,想回答“三千年里它是怎么长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很多人写城市,喜欢写历史事件、人物,但我认为这些都只是城市的过客,不构成城市的主体,但人可以改变城市的空间,构成新的关于城市的记忆。第二,我想“厚今薄古”,把重要的笔墨放在今天,这和以往写北京的作品非常不同。我可以把我这本《北京传》分成三个部分——金朝以前的部分占三分之一,金朝到民国这部分占三分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的部分占三分之一,越往后越重要。
记者:写《北京传》的时候,您会如何平衡它的学术性和文学性?
邱华栋:从语言上来说,我使用的是一种简洁明快且准确的文学性语言,这和学者的专著还是有区别的。我想有时一些非虚构题材恰恰需要由小说家来写,小说家的取材角度、写作能力会丰富非虚构写作的面貌。但我在后记里也说,每个生活在北京的人都有自己的北京经历与记忆,都可以写一本属于自己的《北京传》。
写作与练武,有奇妙的联系
记者:前段时间,您还出了一本短篇历史武侠小说集《十侠》,对于这本书,您最初的写作契机是什么?
邱华栋:我读初一的时候就开始练武术了,老师叫黄加震。黄加震老师文武双全,既是我的语文老师,又是我的武术教练。我从蹲马步的基本功开始练起,到练组合拳,再到学习长拳、南拳、通背拳套路;器械里面,刀、枪、剑、绳镖我都练过,上了高中,又练了拳击和散打。早上练两个小时,晚上练两个小时,我妈说我当时晚上练完回家连饭都吃不下,因为太累了。练武术与我写作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关系,因为练武术能够让人不断体会到自强的韧劲,写作又能放飞一个人的想象力,我觉得这些都是特别美妙的事情。
2016年夏天,我在参加上海书展期间探望了黄加震老师。当时我就想,到2019年,黄老师就八十大寿了,我的人生中难得有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老师辅导我成长,我觉得应该给黄老师写一本武侠小说,于是就有了《十侠》。
记者:书里十个短篇,用十种武艺或兵器,架构出十位各具特点的侠客故事,历史跨度很大,上自春秋晚期,下至清朝,虚虚实实,您在创作的时候,想要表达一个怎样的理念?
邱华栋:《击衣》写的是春秋晚期刺客豫让的故事;《龟息》以秦代为背景;《易容》则从王莽新朝的覆灭说起;《刀铭》取材于《后汉书》,写东汉;《琴断》重写了魏晋名士嵇康的故事;《听功》以唐太宗李世民换立太子事件作为叙述的线索,取材自《旧唐书》;《画隐》来到了宋徽宗时期,宋徽宗的艺术修养之高人所共知,因此我要写一个关于画的故事;《辩道》和蒙元时期忽必烈召开的一次佛、道两家辩论有关;《绳技》是对建文帝败于燕王朱棣后究竟下落如何的想象;《剑笈》的背景则是乾隆皇帝让纪晓岚编修《四库全书》,部分情节取材自《古今怪异集成》。
通过这十篇小说,梳理出一条绵延两千多年的侠义精神脉络。我把一个个刺客、侠士放在著名的历史事件中,对历史情景进行重新想象。我写短篇小说倾向于写整个系列,有一种图谱式的组合感,展示拼图的不同侧面,类似音乐的不断回旋,所以单篇肯定是无法表现出这种企图的。
记者:大多数武侠小说都很长,您却从短篇入手,您是怎么考虑的?
邱华栋:是的,我的朋友、作家林遥告诉我一个重要的细节,很多武侠小说短的50万字,长的800万字,还有更长的,短篇很少。短篇很难写,我就想尝试短篇小说本身的艺术控制力。从文学艺术的角度写小说,短篇小说特别能呈现你的创作水平和艺术水准。所以我決定写一个短篇小说,同时与中国的一些历史阶段建立联系。
对语言警觉,必须多读多写
记者:您笔下的水墨江湖,小则快意恩仇,大则念及苍生,把刺客和侠士放在著名的历史事件中,想象历史的细节,赋予人物以温度,复活了侠的精神。这十个侠客中,您最喜欢哪一个?
邱华栋:对作家来讲,都是自己的宝宝,都很喜欢,没有编瞎话,都是真的。虽然这本书是历史武侠小说,但它也是当代小说,因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都要通过今天的眼光重新打量、重新诉说。我写这个小说,还有一层意思,我想向中国文学伟大的传统、武侠小说的传统致敬。
记者:三十多年来,您出版过小说集、电影和建筑评论、散文随笔集、游记、诗集等一百多种单行本,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堪称高产。同时,您也是各大文学奖的“获奖专业户”。您是怎么保持这种旺盛的创作状态的?
邱华栋:我这人就是对感兴趣的事比较热情。就我个人来讲,我的兴趣广泛,但我现在觉得需要收一收,我应该再单纯一点,有时候写作需要凝视,需要孤独,需要更专心一点。
记者:作为一个作家,您还有远超一般人的惊人阅读量,读书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您的文学创作有哪些具体的帮助?
邱华栋:文学是个手艺活儿,手艺活儿不好,就是懒惰造成的。我觉得多读多写,是唯一途径。不阅读的作家一般都走不远,我没有碰到不阅读的作家,无非是读多读少的问题。阅读是提高一个作家写作能力的唯一手段。只有阅读了,你才知道同行干得有多么出色,才能激发你自己的斗志。
诗歌对于我的文学创作很有帮助,我开始接触文学,就是从诗歌开始的。因为诗歌是语言中的黄金。诗的特殊性在于浓缩,浓缩到无法稀释的,就是诗。我收藏了两千多部汉语诗集和翻译诗集,装满了三个书柜。我总是在早晨起床后和晚上睡觉前读诗,以保持我对语言的警觉。我希望我的小说有诗歌语言的精致、锋利、雄浑和穿透力。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