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 陆维钊 连载（五）

连载第336期君子之交 施蛰存（五）

微昭学兄：

昨得惠复，又在贞白兄处见足下手札，知足下气壮神王，正在挥毫染素，筹备个人展览会，甚盛甚盛。弟之复职，尚有一因素，兄或未知。师大领导班子，虽是过去靠边之干部，他们对知识分子的看法，未必比“四人帮”高明多少，弟在四月五月以“顾问”名义回师大参加“汉语大词典”工作，是教研组诸青年教师的好意拉拢，领导其实淡漠。至六月底来通知，索性完全复职，收回退休证，这样才是重新归入编制。同时复职者四人：许杰、程俊英、史存直及弟。此事恐怕是受了南大匡亚明之压力，不得不尔，形势所迫也。

此间“老九”，都不想当头头，师大中文系主任已定为赵善治，下有三个副主任。赵患高血压，每星期来半天，事实上是顶名而已。杭大还有姜、夏之争，闻之诧异。

《清词钞》已在港出版，弟未先知，此书想必可以寄入。

胡山源向不通信，孙宗堃知其安健，但也无信。

诸乐三等四人画展在卢湾区文化馆看过。足下秋间何不来上海搞一个书画展，弟以为足下宜多展出小品，如尺页及二尺立轴之类，多用镜框，少用裱轴。画宜以题跋见长，此事足下不弱，每观近日国画家之画，题字殊无佳者，白蕉而后，未见嗣起。

近日在抄平居所作杂文，今再附呈一文。赐览后亦可撕废，已抄过，此纸无用了。声越一函已转去。此请俪安！

弟舍顿首 16/8

附：黄母曹太君墓志铭

松江 施蛰存撰

九江 吕传元书

开封 李 逢篆

石师黄怀觉生三载而失怙，孤贫无告，赖母氏鞠育，始克成立，既丧其母，葬十有六年，风树之悲，犹不能已。将为其母刻石志墓，用昭懿德，以状来乞铭。余感其诚，不可辞，遂为之书。黄母曹氏，无锡南乡人，名婴妹，晚年去妹字。父鸿德，母氏周，家世耕织。年十九，适同里黄念祖，耕且读者也。生三女一子：长女伯驹，归杨维善；次女仲麟，归周良玉；三女叔寅，归杨秋生，三婿皆里甿也。子曰季龙，既长，更名怀觉，媳吕氏梅云，继媳韩氏日珍。母年三十一，遘移天之痛。儿女童稚，襦粟不周，乃矢志皈依三宝，法名正修，将以正心修行，负荷艰阸。克勤克俭，拊畜胤嗣，黾勉劳瘁，十有余载。婚嫁粗毕，方期小休，而三女及吕氏媳相继亡殁。承欢待养，无可瞻顾，又遭逢兵火，流离颠沛。含苦茹荼，终不改其度。秉耒索绹以持家，投杼截发以教子。又不蕲余力，乐助邻里，乡社表扬，号为善人。既而西乌匿景，逝水归壑，以庚子岁（一九六〇）闰六月四日卒，春秋八十有五，即以其年 月 日葬于无锡西门外钱桥陈漕湾之新阡。怀觉年十三，入吴门，从名师习金石刻，遵父之遗教也。弱冠而业成，勒字镌碑，独步江表，视邵建初、茅绍之无愧。模拓古器，传真肖形，尝久主吴湖帆家。凡愙斋旧藏兼倩庵新得诸古器，墨本多出怀觉手，世称精好，又李锦鸿、王西泉之亚也。出其绪余，装治古书法帖，亦甚工雅，盖以其绝艺擅誉于艺林文苑者数十年矣。其所以幼无忧生之叹，长得游艺之乐，勤业专志，以成其名者，实北堂劬劳作育之功。宜其瞻乌永慕，陟屺兴悲，而不能自释也。儒之礼曰惟孝，佛之教曰报恩，怀觉非儒非佛，其怆然以椎心，潜然而坠泪，汲汲乎谋所以不没其亲者，初无与乎礼教，盖人子之心自然醇笃耳。母有此子，子有此母，讵不宜铭。铭曰：

耕耘绩作，蘋蘩井臼。松筠励操，柏舟矢守。家国多艰，贞固无咎。淑彼硕人，节妇贤母。其一；崇德不孤，睦邻有道。济粟贷丝，分光扑棗。乡里颂扬，积善为宝。岂曰无征，亦既寿考。其二；幽谷兰馨，昆冈玉美。蓬户荆钗，何殊妊姒。秉其义方，成此令子。金石刻画，国工绝技。其三；泰伯故国，梁孟旧乡。郁郁松楸，贤母所藏。铭以志之，苍玉一方。千秋万岁，坤仪孔光。其四。

一九七六年岁次丙辰 月 日子怀觉刻石

（弟之应酬文字，多乞贞白书。惜足下不在上海，否则必求足下大笔。珍本丛书题签，至今犹有人称赏。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