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继父体罚的孩子

吴在天

一进咨询室，小林就被沙盘架上的沙具吸引了，径直走过去。“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啊！”林妈妈大声说，小林没有回应。

“老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样才能让儿子更听话……”林妈妈开始和我说起她的困扰，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面对妈妈的哭泣，小林仿佛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站在沙具架旁不紧不慢地把沙具一件件拿来把玩。林妈妈缓了缓情绪，大声训斥儿子：“别随便碰老师的东西，听见没有？”小林看了一眼妈妈，应了一声“哦”，但并没有放下手上的沙具。

尽管小林没有听妈妈的话，但是，林妈妈似乎感觉自己已经完成了“教导”孩子的任务，又继续对我讲述她的困扰。

到底要不要对孩子严格

林妈妈的困扰主要来自三个方面。

一个是孩子的表现。她说，以前自己一个人既要工作又要带孩子，没有时间教育他，也没能给他立好界限，导致小林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还经常被老师批评。

一个是自己和老公的育儿理念有冲突。她比较宽松，孩子犯了错，她会尽量私下沟通，希望他能够改正过来。老公则非常严格，只要孩子的行为习惯没达到他的标准，就会打骂或体罚。看到孩子被打，有时她也会跟着心疼、害怕。

第三个也是最让她感到无奈的，虽然心疼孩子，但她并没有办法说服老公听自己的，因为自己的教育理念并不奏效。不知道是否因为是男孩子，道理讲了很多，孩子却根本不听，特别皮，就算听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又犯。

“不想看到孩子被体罚受委屈，也不想按老公那一套严苛的标准，可自己又搞不定孩子，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说着说着，林妈妈又哭了起来。

听着林妈妈的描述，我有点儿好奇：“如果丈夫对孩子很严格，按说从小就会比较严格的，那为什么说以前是自己一个人赚钱带孩子？”林妈妈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瞒你说，我们是重组家庭，小林3岁多的时候，我和前夫离婚了。现在的老公其实也爱孩子，就是比较严格。”

说完，林妈妈又继续诉说自己的困扰。最近，老师说孩子自控力差，上课多次不遵守规矩，要求家长必须介入教育引导。她知道自己那套理念不奏效，只好放手让老公来管。虽然比较简单粗暴，但收拾完之后，孩子也的確会好一点儿。

可是，她感觉这不是长久之道，因为她看到很多文章说要给孩子爱与自由，所以担心过于严厉的童年生活会给孩子带来心理阴影。

“但我又管不了他，我也担心现在不管教，将来万一成为危害社会的人，就只能国家来管了。如果到了那个地步，就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失职了，所以，我特别矛盾。老师，我该怎么管孩子呢？”

看到林妈妈焦虑的情绪，我跟她沟通，先对她的情绪做疏导，之后再对孩子的部分做工作。

孩子的问题常是家庭关系的呈现

家庭作为一个系统，任何一个家庭成员出现的问题，可能反映的都是这个家庭关系的问题。林妈妈说看到孩子时常被体罚，有时自己也会跟着害怕。那么，这份害怕有没有可能反映的就是她对现在家庭关系的感受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问林妈妈如何理解这种害怕，是害怕孩子被体罚，还是看到孩子被体罚之后，产生了其他的焦虑和恐惧？如果是后者的话，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焦虑。林妈妈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也许这些部分都有。

我又对她说：“无论是哪种害怕，焦虑的情绪都会推动自己去做一些事情，比如说找心理咨询以缓解内心害怕的情绪。那么，有没有可能孩子的行为表现，并不完全是你焦虑的原因呢？”

林妈妈问：“怎么理解？”“孩子行为规范的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和老公讨论过。你会不会也希望把对孩子的要求提高一些，提升到老公的标准？虽然他对孩子的要求很严格，但孩子达到这样的标准也许可以缓解你的焦虑。”

林妈妈有点儿诧异，她说从没想过自己恐惧和焦虑的，不仅仅是孩子的行为表现，还有自己对孩子行为的期待以及因为没有达标而产生的情绪。

这就好像在说，如果孩子自控力差、行为表现不好，就会影响到自己是不是个好妈妈的角色，也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是不是个好妻子的角色。而这个细节在林妈妈一开始讲述孩子的情况时就呈现出来了，她没有提到重组家庭，也似乎不太想提起，这可能也是缘于她对曾经离异的身份的焦虑。

所以，在这个重组家庭里，真正的问题不仅仅是孩子的行为表现。孩子固然会出现一些行为，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行为，但背后可能是家庭关系的问题。

孩子的焦虑体现妈妈的焦虑

我问林妈妈，和前夫离异之后关系怎么样，孩子和父亲的关系又是怎么样的。林妈妈说和前夫离婚后，自己争取到了抚养权，就离开了之前生活的城市，和前夫联系很少。儿子有时候会想念爸爸，但她不想回首伤心往事，而且前夫对儿子也不上心，所以就很少让儿子和前夫联系。

我又问她：“有和儿子讨论过这些事情吗？关于他的爸爸、父母的婚姻、过去和现在的家庭生活。”林妈妈说没有讨论过，就是告诉儿子要叫现在的老公爸爸，因为妈妈和他结婚了。“我需要和孩子去说这些吗？离婚的时候太伤心了，孩子又小，我说了他也不懂吧？”

我说：“现在的家庭是重组家庭，孩子未必能够那么快地适应这个家庭的节奏，尤其是当孩子面对继父的严格要求时。”继父的要求比孩子以往成长所经历的更加严格，而孩子在原来的家庭有原来的节奏。

无论林妈妈和前夫之间发生了什么，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对爸爸的情感连接。虽然她和前夫的婚姻关系结束了，但小林和爸爸的父子之情并没有结束。如果现在的家庭是严格的，那么，自己变得捣蛋一些，会不会就有一点儿回到原来家庭的感觉，而那种感觉会让孩子感到舒服和熟悉。

林妈妈听了我的解释之后，说：“我确实一直待在自己的感受中，没有问过孩子的想法。所以，孩子表现不好，其实不是行为问题，而是他想表达什么，是吗？”

“也许是，你觉得他想表达什么呢？”

“他在想他的爸爸。”

“有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是，小林感受到了你的焦虑和恐惧。你对婚姻的焦虑，因为新的家庭有一套新的标准，妈妈希望自己和孩子都能适应新家庭的标准。”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妈妈流下了眼泪。

父母的离异让小林感觉丧失了一些父母的爱。而在新的家庭里，妈妈希望带着孩子融入新家庭，可能会对孩子有些忽略。但孩子也会发现，在某个时间是能够得到妈妈的关注的，比如继父对他体罚的时候，妈妈会心疼自己。所以，孩子也可能会通过让自己受到惩罚来获得妈妈的关注。

问题行为有获益，问题就不是简单地通过行为规范能解决的。要真正消除孩子的“问题”，还得从做成年人的工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