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以热爱之名
2021-07-26三秋树
三秋树
在电视剧《小舍得》一地鸡娃的焦虑中,纪录片《小小少年》在B站高居不下的9.8评分让人们开始重新审视教育的初心。
作为2021年爆款纪录片,《小小少年》没有现成的架构与台本,没有旁白,没有解说词,单纯展示了6个逐梦少年的成长,每一个年轻的身躯里都隐藏着如巨人般丰盈的灵魂。
《小小少年》的英文片名是Little Giants,即小巨人。它不鸡汤,也不凡尔赛,却引发人们对教育的思考,并得以在“内卷”式鸡娃焦虑中获得一丝喘息与慰藉。
小小少年,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在云南砚山县一个狭窄的猪肉铺里,妈妈正挥刀剁肉,9岁女儿邬刚云踮起脚尖,流畅地劈腿、翻身,配上背景音乐《四小天鹅》 ,《小小少年》就在如此意味深长的反差中开启了第一集—《那夺云》。
邬刚云出生在距砚山县城35公里的彝族村落那夺村,爸爸是大货车司机,跑长途犯困时靠嚼小米辣提神;妈妈是猪肉铺老板,每日凌晨4:30开始收拾准备营业,一年只歇一天。不过,一旦得闲,邬家猪肉铺会立刻变成练功房。猪耳朵、猪尾巴、猪内脏下边,妈妈喊着拍子,云儿则对着视频练习,下蹲、上升、碎步,边练边念动作的法语发音。
几年前,云儿对着一段手机舞蹈视频的无心模仿,让这个家庭意外察觉到她的过人天赋。父母不敢耽误,几次为女儿寻找老师,却皆因“无从指导”被拒,直到2019年,云儿的故事经由当地驾校校长王钟传到在北京舞蹈学院任教的关於、张萍夫妇那里。
张萍就是砚山县人。2016年,张萍在朋友圈偶然看到几张家乡孩子的照片,“心被紧紧揪住了”。一番合计后,她与丈夫关於发起了资助当地贫困家庭子女学习舞蹈的“彩云计划”,请来老师和志愿者免费教课,每年寒暑假,两人亲自去县里教孩子们跳舞。
关於在中国顶级的舞蹈学府教了30年,看遍了全国的好苗子,依旧认为云儿是个从未见过的天才,称她是“未经打磨的羊脂玉”。远程辅导多有不便,张萍放弃了在北京打拼20多年的事业,回到砚山,一对一指导小云儿跳舞。
2019年2月22日,北京,纪录片导演孙超第一次和關於见面,两人从中午12点聊到深夜12点。这次长谈,孙超第一次听到云儿、叮当、珠花、舍媚和“彩云计划”的故事。
孙超那时正在搜寻纪录片《小小少年》的拍摄对象,关於介绍完,孙超的第一反应是“老天爷赏饭了”。此前,关于“彩云计划”的媒体报道不算丰富,那时关老师还没有收云儿为徒,一个动人的、完整的故事将要第一次被讲述,孙超和团队为之兴奋。一周后,她便和摄影师娄伟启程前往那夺,开始了为期一年半的素材拍摄,拍摄所得便是《那夺云》。
再后来,他们又辗转云南、北京、广州、河南、上海、武汉多地,跟踪拍摄了痴迷于自然、科技、艺术、运动等不同领域的天赋异禀的孩子,记录了他们与众不同的成长故事:猪肉铺里起舞的芭蕾女孩邬刚云,醉心机器人设计的高中生陶启泽、张宇晨,被同龄人排斥依然坚持研究虫子的殷然,和弟弟一起参加越野摩托车比赛的李莲怡娜,从职业乒乓球手转成职业电竞选手的曾国豪……
被拍摄的小主人公之间存在共性。他们都有自己喜爱的一样或几样东西,这些爱好千奇百怪,且正是让他们了不起的原因—由于不满足于普通的喜欢,寻求格物致知,他们在喜爱的领域花了大量时间,也克服了重重困难。
但凡有一点儿时间,云儿都会练习基本功,视频拍或不拍对她毫无影响;殷然一家人不是只在暑假、小长假才进山,周末或是突然没有补习班的某天,只要能腾出一天时间,他们就会把自己打包扔进自然;在纪录片拍摄后期,热衷于研发机器人的陶启泽、张宇晨均已被心仪的大学录取,完全可以着手准备出国的事,或是去学车、去旅游,但他们仍会在每个早上9点准时出现在机器人实验室,分析、创造,出国的前一天,张宇晨还抽空给新队员讲编程……
6个孩子,6个梦想,感动大家的是那份少年志气与静气。
我们都曾经以为,所谓天才就是天赋异禀,可看了《小小少年》,你会发现,那句歌词说得真对—“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这6个孩子,先找到了喜欢的领域,进而为之投入大量精力,而所谓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他们沉浸其中的时间与持续的专注力。
发光的少年背后,是6对了不起的父母
纪录片中,孩子们因为热爱而发光固然令人激动与感动,更让人陷入深思、感到明志的却是他们的家长。面对孩子的痴迷与天赋,他们选择用尊重和信任去维护那份持续的热情,并引导孩子不断获得向上的力量。
就像纪录片开头那样,妈妈带着云儿四处求学却都碰了壁,理由是没有能力指导“天才”。她只能让云儿借助网络视频学习,朴实的云儿妈妈这样说道:“只要她喜欢,大人就得去帮帮她。”妈妈尊重云儿的梦想,也信任她的选择。
因为发自心底尊重孩子的意愿,相信孩子的努力,孩子就一定会收到这份期望,用“我值得”来回应。正如罗森塔尔实验所揭示的道理,期望的力量无比巨大。当孩子有了自己的梦想或专注的兴趣时,作为父母,请不要去否定、怀疑甚至无视,而是给他们坚持的勇气,这勇气的源泉就在于父母的尊重与信任。
第二集主人公陶启泽的妈妈说,虽然她认为如果启泽可以把用来研究机器人的时间放在学习上,成绩会更好,但她仍然理解儿子的热爱。
导演孙超说,陶启泽妈妈提过一个有趣的观点,令她印象深刻。所有的孩子用乐高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历尽千辛万苦把复杂的乐高拼出来非常有成就感,摆在书柜里,谁都不准碰;另一类拼出来后看两分钟就不喜欢了,转眼就动手拆掉。她也和陶启泽讨论过这个问题,陶启泽却反问她:“难道乐高的意义不就是把它拆掉吗?”
不难看出,在陶启泽妈妈心目中,让孩子享受快乐的过程远比结果更重要,而她也是这样教育启泽的。
第三集中主人公殷然妈妈被问道:“面对一个成天往家里抓虫子的儿子,你是什么感受?”她笑着回答:“你把他好玩的事情都搞没了,那人生不是非常无趣嘛。”在殷然看来,自然中的物体没有好坏之分,昆虫的害益之分是人类乱编的。如此透彻的感悟与父母的教育密不可分。
殷然的家庭有一个自然名叫“虫羽鸟”,爸爸对应着鸟,妈妈对应着羽化和羽毛,而殷然则是他最挚爱的虫。殷然妈妈说:“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作为父母,我们只是一个旁观者,后来我看着看着,觉得其实蛮有意思的,与其旁观,不如一起玩。”
作为父母,我们应该尽可能走进孩子的世界,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如果可以,融入其中,尝试一起去做,与孩子共同享受这份喜悦,这个过程才是成长的珍贵所在。
在第四集的开头,主人公李莲怡娜被质疑:“我觉得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喜欢骑摩托,摔得不疼吗?不脏吗?女孩子就应该喜欢Hello Kitty。”可怡娜却这样说:“到赛场上一戴头盔,没有男孩子女孩子。”“我从不说自己是女车手,我会说我是车手。”
李莲怡娜喜欢汉服,爱唱歌,会弹钢琴,可一旦骑上摩托车,她就会变得勇猛而坚强,因为她知道“我是谁,想要做什么”,无关性别。
作为李莲怡娜的教练,父亲是她最坚实的力量,而母亲则是她最柔软的依靠。摩托车比赛很危险,赢得比赛从不是他们唯一的期许。面对内心坚定的李莲怡娜,父母给了她最大的支持,这也是她不断前行的原动力。
这6对爸妈不是“鸡娃”的家长,不会习惯性忽视孩子的热爱,不会简单粗暴地用“这个爱好有没有用”来判断值不值得,他们在尽力靠近孩子们的选择,曾国豪的爸爸甚至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主动去做心理咨询。
发光的少年背后,其实也有父母在为他们的成长与热爱手持灯牌,那上面写着12个字:尊重、信任、理解、融入、支持、引导。而这12个字,知易行难,需要一颗坚定而强大的内心。
看着他们,很多家长感到一丝松绑,原来,还可以这样亲慈子孝地做家长,同时也心怀了一份惭愧—同为父母,我们真的是太焦虑了。
《小小少年》引发的破壁讨论
目前,中国以青少年为主题的纪录片,在拍摄时大多聚焦于成长中的迷茫,或是带有一种“起跑线”的焦虑,《小小少年》则规避了这一点。
“我们没有拍摄传统意义上的‘三好学生,这些孩子都有点儿自己的小问题,可一旦投身热爱的领域,他们就可以爆发出无穷的能量,有时这些孩子身上的亮点让我们这些成年人都感到震撼,孩子们的故事放在一起,你就可以体会到,教育原来是这样一件事。”B站纪录片制作中心高级顾问朱贤亮这样说。
对这些孩子来说,探讨结论为时过早,天赋也只是他们拥有的一种可能。在关於和张萍的预想里,未来这些女孩儿们如果想跳舞、当演员、当老师、当明星,他们都会一路支持;如果想回到大山里种玉米、种辣椒,也是很棒的选择,“彩云计划”只是想让孩子们看到更多的可能性,有更多选择的权力。这与片中其他故事的态度大致相同,重要的不是结局,而是发现热爱,是拾起对生活的向往。
在导演孙超的手记中,她这样写道:“我们想说的不仅仅是一个走出大山的故事,更多的是一个关于美与成长的故事。当一个女孩子跳起舞的时候,她想的可能并不是要走出大山,而是第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女孩子的美妙,这美妙是一种珍贵的自信,是高于语言的情感抒发,是对自我价值的认可。”
孙超说,在拍摄中,她还发现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几位被拍摄的小主人公都只是学校里的普通人。学校并不晓得云儿会跳舞,老师也不知道殷然在研究虫子,他们对此充满疑惑。云儿的老师问,这个孩子特殊在哪儿呢,以至于你们专门跑到云南拍她?殷然的老师也不解,殷然不是三好学生,有时会调皮捣蛋,校服老是脏的,为什么要拍他呢?
某种程度上,这与孙超的第二个观察相符:大人总是企图用一些标签区分孩子,即,看到一个孩子,脑中立刻产生了第一印象,从此便觉得这就是一个怎样的小孩。《小小少年》则在打破这些刻板印象,希望发现没有被注意到的、每个孩子了不起的那面。
就像第四集《Hello Kitty》中,关于主人公越野摩托车骑手李莲怡娜,影片没有停留在女孩不必非得喜欢Hello Kitty、男孩不必非得喜欢赛车的第一层,而是完成了一个针对性别刻板印象的“千层套路”。已知越野摩托是一项男生占大多数的运动,李莲怡娜是一个喜欢赛车的女孩,就能得出生活中的怡娜是一个“假小子”、喜欢一切男生喜欢的东西的结论吗?当然不能。怡娜喜欢骑车,也喜欢汉服,还喜欢化妆,在那些弹琴的手部特写里,她涂着指甲油。这是一个温婉、可爱、“女性化”的、对恋爱跃跃欲试的“普通”女孩。这是《小小少年》想要强调的—不要再用单一的特性去判断和定义任何一个小孩。
《小小少年》交代了不止一件事。这些故事里有痴迷,有天赋,有看到孩子天赋却无从出力的父母,有普通人自发的公益甚至扶贫行为,有逐梦进阶之路的痛苦体验,有几次翻转的性别刻板印象,有危险运动所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体验,有时代提供的越来越丰富的教育资源……这些故事没有回避家庭、阶层、地域的差异,没有刻意规避或理想化外部环境,摄制组用真实的态度如实呈现了不完美:云儿从来不谈让自己不满意的央视表演、机器人大赛的结果、殷然演讲后许多同学因不喜欢虫子而退回礼物、骑手的伤……这些冲上云霄又跌落的感觉被保留了下来,因为就算是孩子,也永远需要面对外部的世界,他们的人生将有无尽的可能。
恰如全国政协委员、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校长唐江澎在“委员通道”上那段刷屏全网的发言:孩子如果只有分数,恐怕赢不了未来的大考;教育如果只关注升学率,国家恐怕也就没有核心竞争力。分数是重要的,但分数不是教育的全部内容,更不是教育的根本目标。好的教育应该是培养终身运动者、责任担当者、问题解决者和优雅生活者。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小少年》不仅仅是少年成长的纪录片,也是当下教育的珍贵记录,记录了6个少年的梦想,却激发了人们对教育多样性的保护。恰如诗中所言:“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因他们是少年。”而少年怎樣,未来的中国就将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