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吾师

杨志艳

我的朋友圈里有一个特别的女孩，她既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我的同事，说来我跟她的渊源竟是一段短暂的师生关系。

大学毕业那年，我正在单位实习，却被母亲火烧火燎地召回来“救急”。原来她讲堂授课声音沙哑，嗓子不行直接影响到了教学工作。并且医生还毫不隐讳地告诉母亲，她的扁桃体亟待手术。

母亲是一位乡镇小学数学教师，平日里工作兢兢业业，不到万不得已她才舍不得丢下这些祖国的小花朵。在动身去县医院之前，她就安慰我说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手术，无须担心，但让我一定要回去接替她的教学工作。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帮对知识如饥似渴的孩子们？我有些想不通，但又不能无视向来不求人的母亲生平第一次“示弱”，我只好风驰电掣般地赶了回去。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吃饭，父亲就遵照母亲的旨意，第一时间把备课教案、课程表等相关资料交到我手上。他负责到医院照顾母亲，让我自行去找校长报到，做好备课、上课等教务工作，并且一再叮嘱我要因材施教。

所幸校长对我比较熟悉，算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她对我前来“支援”特别高兴，笑逐颜开地说道：“你妈总算没有白疼你，我也要感谢你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呀！”要知道那年月乡镇老师实在是紧缺，教学任务繁重，屈指可数的几位数学老师都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腾出手来帮母亲分担教学任务呢！可另一边孩子们学习不能耽误，毕竟那时贫穷又落后的鄉里一时之间找个耕田犁地的不难，要说谋个临时代课老师那是难于上青天，现在看来我的到来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每个寒暑假，母亲班里的学生差不多都来请教过作业，所以对一部分学生我还是有些许印象的。当我踏上讲台，孩子们也并不觉得生疏，我跟他们很快熟络起来。

我除了提前备好教案，上课铃声敲响走进教室按部就班地讲好课以外，还要出单元测试题。那时可没有电脑，所用试卷全靠老师用蜡笔刻写，然后用一个黑乎乎的沾满油的滚筒显印出来，有多少个学生，大概就要印多少张八开的试卷。说来我对这个油印试卷相当熟悉，算是浸着这股煤油气息的卷子泡大的，所以这项工作无论是刻写还是油印我都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光阴似箭，一个单元教学很快结束了，我在班里通知学生即将考试。

当急促的铃声响起，我手捧试卷不紧不慢地来到教室，开始分发试卷。

教室里学生们都在静悄悄地答题，有的眉头紧蹙撑头细想答案;有的飞快地书写，宛若笔走龙蛇的书法家。考场秩序有条不紊，我只是偶尔来回巡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些学生交了试卷便走出教室休息。可就在监考快结束时，有个已经交卷的男孩把一个纸团悄悄地塞给了靠窗的女孩。我发现后本想上去抓个正着，可又于心不忍，踌躇之间我只好机械式地挪动双脚，站立于那个靠窗的位置上，直到铃声再次响起。

那个女孩大概是觉察出来了，因为她一直不敢舒展拿笔的右手，只是可劲儿地写着，写完也没有交卷的意思，而是等所有人走完才慢吞吞地走上讲台。她始终不敢正视我的眼睛，而我佯装不知。就在她即将离去的瞬间，我俯在她耳旁低声道：“不需要对答案的学霸才是真正的实至名归。”她的脸顿时红得像个苹果，神情紧张地迅速低下头，羞怯得仿若阳光没有辐射到的尘埃，嘴里小声地乞求道：“请别告诉李老师，好吗？”

“当然，但是你今后考试可不能这样了，好吗？”我亲切而友好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微笑着应允了她的请求。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羞赧地笑了，像春天里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

我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没有告诉康复后的母亲那名让她引以为傲的学生在考试中作弊未遂。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与人民教师这个光荣的职业失之交臂，由此这段短暂的代课经历随风掩埋。

多年后我收到了一本书，打开扉页，一行“吾爱吾师”跃入眼帘。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人尊称我为老师，就在我满腹疑惑之际，落款处那个久违的名字勾起了我的回忆，往事如潮水般漫洇开来……

人海茫茫能被人记住真是意外的惊喜，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海伦·凯勒说过：“世界上最好的和最美的东西是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它们只能用心灵感受到。”那些封存的记忆闸门犹如陈年佳酿在瞬间开启点燃，它所散发的芳香让人沉醉。人生之路本就充满着各种坎坷与伤痕，不曾想，不失人文关怀而又睿智的循循善诱能留给一个孩子关于人生伊始的独家记忆。

有时候，那些深藏于内心的温情与美好在多年后还能勾起一种无言的幸福，一种莫名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