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视域下萨特哲学思想的具体性转变
2021-07-25薛凯
薛凯
【摘要】法国哲学家让-保罗·萨特的哲学思想具有多面性和复杂性,其思想的具体性转变是架构在存在主义立场上的哲学谱系新发展,是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具体性思想作为指导去谋求资本主义困境下人的自我解放出路。因此,萨特的哲学思想内核始发于其自由本体论,通过立足于现实问题的具体性考量,最终实现个人自由向社会现实的具体性转变。
【关键词】萨特 哲学思想 具体性转变
【中图分类号】B08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1.08.010
二战前,萨特潜心于自己的哲学和文学创作,将独处的生活方式作为自己思想的践行,所以其自我认知与社会现实隔离,但是二战中参战直至被俘、释放的人生历程成为了他转变对外界态度的实践缘由。此后,萨特积极参与政治和社会活动,并且在其中意识到了自己过去架构的以自由为核心的存在主义本体哲学,根本无法揭示人在现实社会境况的发展可能性,只有以具体的真实社会作为理论基石,才能实现从个人自由走向社会历史。
萨特哲学思想具体性转变的问题导向
面对现实实践和理论愿景之间的矛盾,萨特开始反思其哲学思想的核心问题:自己激进的自由概念如何才能在现实发展中成为事实。所以他试图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和存在主义的“自由”中找到一种平衡。首先,他找到了存在主义思想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具体性理解有一致性,即都强调个人和环境的能动性和联系发展性;其次,两者都有超越异化回到本身发展的状态;最后,存在主义的存在提供了唯物主义革命哲学的物质基础。从本质看,萨特对这种平衡的寻求其实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具体性思想应该解决的问题。
首先是具体性的缺失导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僵化问题。萨特认为,当时“正统”马克思主义僵化的原因在于马克思主义主义哲学的宗旨是改变世界,但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导社会实践过程中,理论和实践割裂式发展,实践缺少了理论的指导变成一种经验的堆积,理论丧失实践提供的活力抽象为一种纯粹固化的知识。结果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具体性被抽离,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教条演绎的来源。在方法论层面,萨特批判正统马克思主义抹杀了社会历史经验的具体性和人的现实具体性,只是物理地重复过去僵化的知识结构和固定的知识内容。
其次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具体性的复归问题。面对已经教条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萨特要求恢复真正具体的马克思主义本身。他继承了卢卡奇、柯尔施等历史实践辩证法思想,要求正视具体的个人在历史进程中的境况。萨特认为,辩证法不是一种形而上的固定的强迫世界接受的天然规律,也不是一种历史中形而上的可以凌驾于具体现实的力量,他极力肯定个人在历史实践中的创造作用,力图去证明这种作用源于现实却超越当前的性质。萨特推崇精神分析法和微观社会学作为马克思主义连接具体现实的中介;同时兼具“双向反复”,即关注宏观历史进程的同时兼备对微观个人层面的认知,将宏观和具体结合的具体性思想体系。在思维层面,萨特的主张是运用辩证理性将脱离现实社会历史的实证理性和分析理性复归于实践之中,去真正实现对历史和现实的把握。
最后是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平衡问题。萨特的存在主义是在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盛行,后帝国主义阶段和冷战背景下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低潮,正统马克思主义哲学教条僵化的时代背景之下提出的,其存在主义价值导向转变的本质是马克思主义和存在主义解释和改造现实世界的融合产物。基于萨特的存在主义对人的极大关注和对社会历史维度的关照缺乏,而此时正统马克思主义哲学遮蔽了人的主体性,因此萨特这种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平衡点就在于:人和社会历史的关系,包括个人在历史中的地位和作用、个人自由在社会中的限制和剥夺、个人超越现实对自由的本质实现,等等。从《存在与虚无》到《辩证理性批判》,萨特开始将自己的人学理论置于总体化的历史之中研究,承认和研究人的生存发展。
萨特哲学思想具体性转变的发展历程和客观审视
1945年萨特发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義”的演讲,将社会因素和他人融入自己的哲学思想中,将个人自由和个人与他者的关系建立在对具体的社会历史环境的认知基础之上。萨特于1947年、1948年先后发表《人道主义与恐怖》和《感觉与非感觉》,开始在历史进程和现实社会中重新审视存在主义自由思想。例如其对焦虑的解释,就不仅仅限于自为自主的本体论层面的生存状态,而是对资产阶级的各种特征抽象化后又进行具体性整合加工的生存状态总结。1952年,面对朝鲜战争,萨特发表《共产党人与和平》强调共产主义的进步性和工人对党的服从性。1956年后受苏共二十大、匈牙利事件等的影响,萨特对梅洛·庞蒂质疑自己思想立场的选择作出回应,于1960年出版第一卷《辩证理性批判》,体现了萨特在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平衡,即对“正统”马克思主义哲学做出的具体性反思。
以上历程证实了萨特在承认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下,具体地将存在主义关注人的内核和马克思主义实践性进行综合,其力图结合社会现实去建构自己抽象的哲学系谱。所以,萨特存在主义哲学思想的具体性转变并不是简单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具体性思想的借鉴和改动。应该结合其时代背景和理论架构进行以下客观审视。
首先,萨特思想继承了马克思主义批判性精神,具体结合当时的时代诉求,将存在主义选择的时代主题,例如自由、权利、个人结构、冷战意识形态,等等,在马克思主义视域中做了有益探索和挖掘,体现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对当前中国具体性思想的研究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和价值。
其次,萨特直面教条式正统马克思主义哲学,寻求理论和实践的具体性在社会存在中的人身上的统一,复归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为核心范畴的原貌。但是萨特以具体性作为契机在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取得的微妙平衡,也存在理论弊端:人的主体性关注替代了人的实践,偷换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历史成了抽象历史人学。
最后,萨特在继承马克思主义哲学批判精神的同时,有取舍地放弃了传统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主题,例如,资本主义经济运行和发展规律、资本主义国家政权结构和发展目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的矛盾和阶级斗争,等等,而是选择了从文化和思想、媒体和交流等方面去寻求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具体性使其成为另外一种被形而上的空洞哲学理论,从理论到实践都远离了工人阶段革命运动,离弃了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治实践目的。
马克思主义哲学视域下萨特哲学思想具体性转变的认知逻辑
萨特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具体性的挖掘并不只是体现自己心中马克思主义的本真面目,而是有其独特的理论目标和独立的思想空间。正如他在《辩证理论批判》中谈及的“构成的和历史的人学”。萨特发现自己的自由本体论需要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滋养,尤其是其对历史宏大叙事的解读能力和对社会发展愿景的瞭望,而当时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又陷入了重复解释和抽象的知识概念,为此萨特重新引入具体性的理念和方法,呼唤起对具体人的极大关注,这也使得萨特看到了其哲学思想具体性转变过程中理论目标实现的可能性。萨特对哲学思想具体性转变的认知逻辑主要体现下以下方面。
存在主义需要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历史具体性基础。萨特哲学视域中的存在主义源起于对黑格尔绝对精神的继承和批判,例如,克尔凯郭尔认为黑格尔绝对精神消除了人的主观感受和归纳经验,但是这种对人类悲剧的扬弃只限制在观念层面,是一种伪扬弃,本质是实际事实中不幸和无奈的依旧延续。但是萨特提出,克尔凯郭尔的存在主义片面坚持的个人和上帝之间关系和否定其他思想的做法是简单粗暴的,是区别于黑格尔哲学的又一种极端。面对克尔凯郭尔主观性的贫瘠、空洞和粗暴,萨特清醒地知道在黑格尔绝对哲学中,概念作为中介追求的“真正具体”中具体性思想的重要性。
一方面,雅思贝尔斯哲学思想中存在主义主体性的退化,使其对具体性的理解潜藏在抽象的主观性中,主体性地远离了实践和辩证法。面对克尔凯郭尔对黑格尔哲学的极端否定和雅思贝尔斯个人实践与历史事实的割裂,萨特指出,这种类型存在主义的哲学思想终究会成为没有生命力的资产阶级哲学。从另一角度看,萨特对克尔凯郭尔和雅思贝尔斯丧失具体性的批判就是对自己青年时期哲学思想的审视和反思。例如,在《方法问题》中萨特自我描绘了其代表的一代青年从对资本主义充满希望转向对人主体性荒谬看待的存在主义,最后又在失意中演变为马克思主义接受者的过程。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将意识虚无化,物成为意识之外另外一种超越性的存在,意向性成为意识和意识之外的物之间沟通的方式。这种意向性的本质是人本身的意识对其意识之外的认知,也是一种判断如何行动的系统指南,展开是对人生发展的具体性要求。
另一方面,意识的虚无性决定了意识的本质被分割为自发性和自由性,而这种自发又自由着的意识存在状态的承担者就是自为存在的人。自为存在的人对应着一种自在的存在,这种自在的存在只是一种“是其所是”的静观存在,人对它的描述有限,因为对其描述越多就是自为存在的人对自在存在的“干预”。这就是萨特认识到的自为存在和自在存在之间纠缠无法克服的二元论,于是,他强调通过自为存在中已有的具体现实性,在存在内部的自为存在和自在存在直接建立综合联系,使得自为存在作为自在存在的纯粹虚无化嵌入到总体存在之中。所以对于萨特二元论的矛盾窠臼,不是本体论上概念重塑就可以解决的,应该从具体性角度出发,了解当前社会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关系,关注当下历史进程中具体的人和具体的物之间的关系,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具体性思想为指导,实现人真实存在方式的解放。
马克思主义哲学具体性思想给予存在主义提供新的研究出路。在萨特的思想视域中,哲学不是统合的代称,他认为所谓的流派哲学是一种实在抽象名称,真正的哲学是“各种”哲学,存在于一定的时代背景下限制中的哲学。萨特吸收了马克思主义的实践理念,明确指出只有能够具体指导实践的哲学才是有生命力和创造价值的哲学。哲学对应的历史时期没有超越,哲学就不可能被超越。萨特认为,黑格爾哲学的本质在于深刻抽象意识的绝对性,忽视了具体生活世界中的不确定性,而克尔凯郭尔的哲学虽然强调了人的生存是思维的第一性,但其明显缺陷是无法理解具体的世界和理喻具体的人的现实生活。马克思的客观具体性思想同时超越了以上两者,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关注客观社会历史发展的同时也极大关注现实中具体人的发展,具体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现实生命力的来源,也给予存在主义开辟新研究思路以启示。
首先,从马克思主义具体性的角度出发,萨特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就是实践和理论是有机的统一关系,指导思想产生于具体实践又复归于具体实践本身并加以指导。而当时的社会主义领导者及其政权把实践变成脱离理论的经验活动,理论则变成脱离实践的教条知识。当时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从鲜活的具体事件中提炼知识养料和思想新意,而是为了解释而解释,甚至用固化的模式人为加工一些事件去重复验证教条性的形式化知识。
其次,马克思主义哲学存在着不合理的去具体化,需要存在主义实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去除具体现实和消解具体人真实存在的有力抗议。萨特认为,存在主义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具体性的研究开辟了新的研究思路,因为存在主义将真理看作总体化发展的趋向中具体的综合,去具体真实地探讨历史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具体性地去重新审视社会和历史,这也是存在主义的本性。
萨特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具体性思想复归的方法论。在萨特看来,具体性的确立是我们能正确认识历史的基础,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却因为教条性的去具体化而失去了真理性,成为工具性的理论。这种工具性具体体现为马克思主义常常以某种先在的确定性理论去推测未来的事件,所以很多具有偶然性的人类真实事件的发生被冠以失真和不确定性而排除在认识之外。这种教条的普遍性替代了鲜活的具体性,官面的语句代替了现世交流。萨特称这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式为“淘汰工作”,就是对具体现实的归纳和挖掘要归位于既定的结论,抽象的既定原理就可以推导和解释具体的鲜活个人行动。为了使马克思主义哲学摆脱抽象教条的说教,重塑理论和具体现实生活的联系,再现其本身的具体性特征,萨特提出要用精神分析法和微观社会学。
首先,下沉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到具体的个人,就要考量其所处的特定社会中具体的家庭关系和成员之间的生活方式,而家庭处于阶级和个人之间的中间位置,这种暧昧和模糊的感情“不透明”,需要精神分析法。
其次,要借助微观社会学的力量深入具体的个人及其生活现实,要将人的社会团体和人的关系作为研究对象。当时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注重于历史宏大叙事,忽略了具体社会中个人的微观环境,例如生活习俗、居住空间、制度安排等综合起来的统合体。萨特认为只有把这种具体的生活细节和其中具体的人的行为作为总体研究的对象,马克思主义哲学才能摆脱沦为“抽象的普遍性的骸骨”的可能。
最后,面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条化危机,萨特还提出了自己的原创性方法论——前进逆溯法。双向度的研究方法就是前进逆溯法,前进法就是将人及其事件置于历史总体中考察,确定具体人—时间维度的历史节点和空间维度的社会角色;而逆溯法就是对个人生存的微观研究,包括个人具体的行动选择、行为模式、社会化工具等和个人在社会中发展的契合度。从总体来看,萨特的前进逆溯法就是从总体的角度对个人、集体和历史进行具体的关联性的研究。也只有在总体统摄下,从双向的角度中我们才能突破抽象的历史,将抽象空洞的历史丰富为具体人的无限丰满和无穷创造可能性的具体实在历史。
责 编∕马冰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