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透支的亲情

刘兰兰

1

我和老公刘洋在县城里开了一家土菜馆，平日里就是老公主厨，我打下手，日子也还过得去。生完女儿丫丫后，我去饭店给老公帮忙，母亲自告奋勇来帮我照顾孩子，丫丫长到六岁之前，我基本没操过什么心。

丫丫六岁那年，弟弟陈亮结了婚，弟媳吴娟紧接着怀了孕。弟弟一直嚷嚷着让母亲回去照顾吴娟，母亲也是连连应着，然而母亲没等到回去，就突然在我家脑出血而亡。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弟弟红着眼眶骂我，说是我害死了母亲，如果母亲不是帮我照顾丫丫，就不可能因为劳累过度去世。我哭着接受了弟弟的所有指责，心里自责又难过。想着如果不是我的自私，母亲就不会连自己未出世的孙子都没见过，就撒手人寰了。

母亲在世时，陈亮一直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母亲的骤然离世，让陈亮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尤其是，母亲离世不久，父亲又再婚。但不知为什么，再婚后的父亲对陈亮小两口的事情不闻不问，更是刺激了新婚的弟弟和弟媳，孕期无人照顾的弟媳情绪不稳，经常向弟弟发火，弟弟便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我身上，喝醉酒了之后就打电话找我哭诉。

陈亮说：“姐，你多幸福啊！丫丫从出生起就有妈帮你照顾。而我陈亮的孩子呢，别说有奶奶照顾了，这辈子连他奶奶的面都见不上了。吴娟自从怀孕就从来没有安生过，咱这边没了妈，她娘家那边，人家要照顾自己的亲孙子，根本指望不上。”

我听了，只觉得心被扎得生疼。自从母亲在我家里去世后，我就被迫背上了良心债，亲戚们也明里暗里暗示我要多帮衬着点陈亮，毕竟我只有陈亮这一个弟弟，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我欠陈亮一个母亲，需要在余生的光阴里，一点一点去偿还。

2

吴娟预产期的前半个月，陈亮打电话给我，表示自己工作忙，照顾不好妻子，希望我能帮帮他，我和老公商量后，决定去陈家照顾吴娟。

吴娟有轻微的产前抑郁，经常动不动就发火，陈亮总是借口有事出门躲清闲，吴娟的火气没地方撒，便对着我开始数落陈亮，我稍微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她便会把话题扯到过世的母亲身上，我只能沉默地接受着她话语的凌迟。

终于熬到吴娟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在照顾孩子的事情上，吴娟比较固执。西安六月初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她还给孩子穿着厚衣服，我委婉地提醒她不要给孩子穿太厚，她白了我一眼，回我一句：“我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知道怎么带啊？”

后来孩子开始夜夜啼哭，我和吴娟被孩子折腾得吃不好睡不好，而陈亮却提出要和吴娟分房睡，理由是自己休息不好就没办法工作。吴娟气急了，和陈亮成天吵架，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这才发现孩子全身起满了疹子，吴娟埋怨我给她做的饭太油腻，导致孩子起湿疹，我看着被孩子折腾得满心怨气的吴娟，没有反驳，然而吴娟对我的怨气丝毫不减。在照顾吴娟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都快得了抑郁症。

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就当是替过世的母亲去受这份罪吧！唯一令我不能忍受的是对丫丫的思念，刚刚六岁的丫丫，曾经被姥姥捧在手心里疼爱，现在姥姥不在了不说，连妈妈也不在身边。

刘洋一个人既要忙店里的事，又要照顾丫丫，感觉有点吃不消，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支支吾吾道：“快了，等吴娟坐完月子我就回来，你再将就几天。”刘洋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3

吴娟快出月子的时候，刘洋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是丫丫出车祸了。我懵了，在六月的天气里，居然感觉手脚冰凉。我那六岁的丫丫，怎么经得起汽车的撞击？

我急忙赶到医院，看到担架上满头满脸是血的丫丫，心疼和愧疚一起袭来，丫丫看到我时，委屈巴巴地喊“疼”，我的心也被撕扯着疼。医生给丫丫检查全身后安慰我：“孩子的头上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也没有多严重，就是右小腿骨折，一段时间之内，都不能下地走路了。”

在医院的走廊上，刘洋跟我解释：“中午人太多了，丫丫吃完饭在门口玩皮球，我就到后厨去忙了，谁想就那么会儿功夫，丫丫的球滚到公路上，她跑去捡球，就出了事。”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让我回家照顾女儿，我看了看病房里腿打着石膏板的女儿，终于下定决心回家。

我打电话给陈亮，告诉她丫丫出车祸了，需要我的照顾，陈亮没有问我丫丫伤得重不重，反而问我什么时候再去帮他，我感觉到一阵心寒，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在家里待了不到五天，陈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说吴娟根本照顾不好孩子，孩子整夜整夜地哭，搞得他们心力交瘁，我冷冷地反驳：“谁都不是天生就会当妈妈的，总得让她学着照顾孩子，你总不能指望着我帮你们照顾一辈子孩子吧！”

陈亮气愤地挂断了电话，没想到两天后，他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电话里的他带着哭腔：“姐，你快来啊！吴娟抱着孩子要跳楼！”我硬着心肠拒绝：“她要跳楼关我什么事！”

“吴娟患了产后抑郁，抱着孩子要寻死。我还要上班，总不能一直守着她。要是妈还在，她怎么可能会这样？”陈亮的话戳中了我的软肋，他一再地提醒我妈是在我家死的，我不管他说不过去！

4

我无奈，再次把丫丫丢给刘洋照顾，赶到陈亮家的时候，吴娟正抱着孩子坐在窗台上，眼神涣散地望向窗外，孩子在她怀里哭到声音嘶哑她也不管，我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吴娟，接过她怀里的孩子，承诺帮她照顾孩子，她这才从窗台上下来。

陈亮经此一吓，也不敢让吴娟照顾孩子，让我带着孩子住在小卧室里，吴娟住在大卧室里休养。当天晚上，老公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问我几点回家，他来接我，我为难地说吴娟现在情绪不稳，我再多照顾几天就回去了，老公火了：“丫丫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忍心丢下她去照顾一个不相干的孩子？”

他不是不相干的孩子，他是我弟弟的儿子！

然而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没过一会儿，刘洋来了，他一进门就质问陈亮：“你们准备把你姐拖累到什么时候？你们知不知道，你姐的女儿出了车祸，也在正等她回去照顾。”老公说完把头转向我，“丫丫现在一个人在家，难保她不会再次出危险！”

一提到丫丫我就慌了，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小卧室里的吴娟一听到我要走，冲出来拦住我：“你要是走了，我就抱着孩子死给你看，让陈亮恨你一辈子！”

刘洋想要拨开吴娟，动作大了点儿，吴娟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陈亮上去就给了刘洋一拳，怒吼道：“你再敢动我媳妇一下试试，我和我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刘洋气急了：“你姐要不是我媳妇，我才懒得管你们家的破事。”接着回头质问我：“你是打算今晚不回去，还是这辈子都不回去？”

我看了看已经抱起孩子要跳楼的吴娟，再看看忍耐到了极限的老公，转身躲在小卧室里打电话给我爸，求助的话还未出口，哭声就已经传了过去，我爸这才知道我这段时间的处境，他连夜赶到陈亮家，劈头对陈亮就是一顿训斥：“你不要拿你妈死的事欺压你姐，要不是你小子当初不省心把人打进医院被拘留了，你妈怎么可能突然去世，她临去世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赶紧去派出所把你保出来。我不拆穿你是给你留面子，不帮你是希望你学着承担家庭责任，你倒好，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你姐身上，还有良心吗？”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妈不是为了帮我带孩子劳累而死，是被陈亮的事情刺激到了。而陳亮，我的亲弟弟，为了不用背负内心的谴责，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父亲指着陈亮的鼻子：“我告诉你，各人的日子各人过，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别想着指望你姐。有难处了你找我，我和你阿姨随时过来帮你，但是你要给你阿姨脸色看，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刘洋拉着我走出陈亮家的时候，我只觉得头顶一片阴云飘过，心里一阵难过。虽然眼下我终于可以回归自己的生活，平静地过日子，可是我和陈亮之间的姐弟情分已经被严重透支了，这辈子，估计再也无法平静地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