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中国服务贸易动态演进与发展特征
2021-07-21庞德良李佐智
庞德良,李佐智
(1.吉林大学 东北亚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 130012; 2.吉林大学 东北亚研究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一、引 言
经济全球化对国际分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通信技术、互联网技术以及各国贸易投资便利化的深入推进极大地降低了国际生产和交易的成本,国际分工呈现出碎片化特征。各国在国际分工中既购买了中间投入,又贡献了价值增值,从原材料采购、加工组装到设计研发、融资、咨询等各价值增值环节都被独立出来,构成了以跨国公司为主要载体的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GVC)分工体系,将世界各国经济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全球价值链”的概念是由Gereffi最先提出和界定的,他认为全球价值链指的是在国家参与到全球分工的过程之中,所涉及的生产、销售、加工等各种活动,以及由这些活动所形成的价值增值和利润分配等。[1]如何能够较为精准地测量一国在全球价值链上的服务贸易价值贡献度,就成为了一个重要问题。在全球价值链背景下,包含着中间产品的多次跨境折返,这造成了总量核算方法无法将这些中间品投入价值分解出来,导致统计数据的高估和扭曲。因此需要使用增加值贸易(TiVA,Trade in Value Added)的方法,即将全球价值链视为一个由增加值来源地与目的地所构成的体系,这也是近年用来分析全球价值链下国际贸易的重要方法和手段。率先应用这一方法的是Johnson与Noguera(2012),他们指出增加值出口就是将增加值由来源地转移至目的地的过程。[2]这一方法多用于研究制造业的增加值贸易,而服务的增加值贸易研究应用相对较少。Lanz和Maurer(2015)的实证分析则表明,发达国家在全球价值链上的高附加值服务方面具有更高的话语权,从而也带来了在制造业出口中,发展中国家的生产性服务增加值比重更高。[3]Kowalski和Gonzalez(2015)比较了美国的服务业价值链长度,指出美国服务业的前向关联度大于后向关联度,另外美国服务业的下游行业具有比较显著的异质性属性。[4]
在国内方面,李玉峰、张志明(2015)基于增加值贸易分析了中国服务贸易的国际竞争力,指出我国在传统的批发零售、住宿餐饮领域的国际竞争力较强,而金融等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竞争力较弱。[5]尹伟华(2015)使用WIOD(全球投入产出数据表)数据与修正后的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对中美两国服务业的竞争力进行了对比,结合我国的国情,指出中国资本密集型服务部门的竞争力相对更强,而美国在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竞争力更强。[6]马盈盈、盛斌(2018)使用WWZ方法对中国服务贸易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出口额、出口结构进行了分解,指出我国服务业主要集中在全球价值链的浅度生产活动中,并且对发展中国家的服务出口比重逐渐上升,而对发达国家的出口比重则不断下降。[7]
本文主要借助OECD-WTO的TiVA数据库,选取2005~2015年期间的数据为分析样本(1)目前,国际主要投入产出数据库和增加值贸易数据库都已多年未更新,TiVA数据库的增加值贸易数据截止到2015年,已经是目前能够找到的最新数据。,使用GVC参与度、GVC前后向关联度、GVC产业演进系数等指标对中国的服务业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发展情况进行分析,并通过与其他国家的指标进行横向对比,结合我国的国情,提出相应的对策建议。
二、中国服务贸易发展现状与特征
加入WTO之后,我国已经成为全球货物贸易大国,而在货物贸易持续发展的同时,服务贸易也得到了相应的发展机遇和空间,包括运输、商务服务、通讯、保险等服务部门。总体来看,我国的服务贸易发展呈现出以下几方面特征:
1.服务贸易规模快速提升,服务贸易逆差逐步扩大
伴随着我国服务市场准入门槛的不断降低,以及服务贸易创新发展政策效应的逐步释放,我国服务贸易规模呈现出平稳快速发展态势。我国已经发展成为国际服务贸易大国,截至2018年,我国的服务贸易交易额达到了5.24万亿元,在国际服务贸易排名中连续五年名列世界第二,如表1所示。
表1 2011~2018年中国进出口服务贸易总额 (单位:亿元人民币)
从增速上看,2011~2018年期间我国服务贸易进出口总额的平均增速为9.41%,增长速度非常快,其中出口额平均增速达到了4.71%,进口额平均增速则达到了12.95%,进口增速比出口增速高8.24个百分点。在此期间贸易总额增长幅度达到了81.5%,其中出口额增长幅度为36.5%,进口额增长幅度则高达117.98%,进口额增幅远高于出口额增幅,从而也导致了我国在服务贸易领域形成了巨额的逆差,并且这种逆差有逐渐扩大的趋势。从服务贸易逆差的规模来看,服务贸易逆差提高了469.15%,逆差的主要来源集中于运输、旅行、建筑、知识产权使用费等行业,如表2所示。
表2 2018年中国进出口服务贸易的部门总额 (单位:亿元人民币)
2.服务贸易结构有待进一步优化
我国目前仍然不是服务贸易强国,因为我国服务贸易的优势主要还集中在建筑、旅行、运输等劳动和资本密集型服务业领域。近年来,我国的服务贸易结构有了一些变化,但效果并不明显。以2018年为例,运输服务的比重为19.0%,旅行的比重为39.9%,建筑的比重为4.4%,这三个传统的服务贸易部门就占到了全部服务贸易总额的63.3%,但从同比增幅来看,与2017年相比,运输服务的比重增长了0.3个百分点,旅行服务的比重下降了2.3个百分点,建筑服务的比重下降了0.3个百分点。这意味着知识密集型服务贸易所占比重在上升,例如计算机和信息服务所占比重提高了2.2个百分点,知识产权使用费上升了0.4个百分点,文化和娱乐服务上升了0.1个百分点。然而从保险、金融、维修、加工、商务服务这几个高附加值部门来看,变化并不明显,甚至出现了比重下降的情况,其中金融服务比重下降了0.1个百分点,加工服务下降了0.4个百分点,商务服务下降了0.2个百分点,具体如表3所示。
表3 2018年中国进出口服务贸易的部门比重及其变化 (单位:%)
从整体上看,我国的知识密集型新兴服务贸易的比重变化并不明显,所以我国的服务贸易结构有待进一步优化升级。
3.服务贸易正朝着高质量、高层次方向发展
我国政府长期以来一直支持服务贸易的发展,也相应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予以支持,旨在推动服务贸易和服务业的高质量、高层次转型升级。例如在《服务贸易发展“十二五”规划纲要》中进一步明确和肯定了服务贸易(特别是生产性服务贸易)在国民经济发展中的战略地位;在2014年7月国务院颁布的“如何加快发展生产性服务业的指导意见”中,将支持生产性服务业的任务分工详细地分解给各政府职能部门,促进各部门之间的合作与沟通;在2020年9月召开的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上,明确提出要做大中国的服务贸易“蛋糕”,这表明在工业去产能、去库存背景下,我国的经济重心开始向服务业倾斜,包括允许非国有企业进入生产性服务业领域,这也被写入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五年规划纲要之中。我国制度环境的日渐完善也为服务贸易的高质量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环境,自贸区试点建设进程中不断推进服务贸易创新发展,服务业领域开放不断深化,负面清单制度创新逐步改善了外商服务投资的环境,服务外包示范城市进一步扩容,并且成为我国发展服务外包产业的有力支撑;服务贸易创新发展的平台和载体日趋多元化,如进博会、金砖国家合作峰会等国家级展会平台的搭建,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地区的服务业集聚;“中欧班列”的开通使得“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节点城市成为了商品集散地,进而也带动了仓储、物流、加工、清关、会展等服务贸易的发展;各种医药服务、数字服务等出口基地的建设等。这些都为推动我国服务贸易高质量、高层次创新发展提供了制度和基础设施的保障,服务贸易的管理体系也逐渐趋于完善。
另外,伴随着新一轮科技与产业革命的到来,我国正在积极地向数字经济转型,通过向智能化、标准化、数字化、融合化方向的发展,利用数字技术为传统服务业赋能,推动服务贸易向全球价值链高附加值环节跃进,这也进一步带动了我国服务业的创新发展,包括数字服务出口、电子商务平台服务、信息技术解决方案、离岸加工检测维修服务等,我国也正在成为全球服务外包中心。
总体来讲,我国的服务贸易呈现出快速发展、结构向好的发展态势,然而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服务贸易仍然面临一些发展道路上的障碍,例如我国在专业服务贸易人才培养上相比于发达国家存在着差距,从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比率和培养层次上都相对较低;在公共教育经费投入方面,我国公共教育投入占GDP的比重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也存在着差距。另外,我国在信息化、互联网和计算机技术水平上仍然落后于发达国家,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我国服务贸易的发展,更会影响我国服务贸易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地位。
三、中国服务贸易在全球价值链中的演进与发展特征
本文通过构建GVC参与度、GVC前向关联度、GVC后向关联度、GVC产业演进系数等4个指标,分析我国服务贸易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发展情况。
(一)指标构建与数据分类
1.GVC参与度
2.GVC前后向关联度
3.GVC产业演进系数
(二)中国服务贸易的GVC参与度和前后向关联度分析
1.中国服务贸易的GVC参与度
中国服务贸易GVC参与度的测算数据如表4所示。
表4 中国服务贸易的GVC参与度
从总体上看,中国在劳动密集型服务部门和资本密集型服务部门的全球价值链参与度明显更高,其中电力、煤气、水的生产与供应、住宿和餐饮、信息和通讯的参与度超过了50%,运输和仓储的参与度达到了44%,这些均反映了中国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比较优势特征:我国在劳动力要素和资本要素上具有优势。而与此相反的是,我国的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包括金融与保险、租赁和商务服务、公共管理、教育、卫生、社会与个人服务等部门的GVC参与度指数均偏低,其中金融与保险、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的参与度总体上呈持续下降的态势,而公共管理、教育、卫生、社会与个人服务的参与度呈现出“U”型分布,即“上升—下降—上升”的态势,这反映出中国在加入WTO之后,尽管总体上表现出服务贸易规模上升以及参与服务业国际分工不断深化的趋势,然而从实际测算的结果来看,我国在附加值更高的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全球价值链参与水平仍然有很大提升空间,国际地位仍然较低,同时也表明了我国在知识密集型服务贸易中的国际竞争力仍然偏低。
2.中国服务贸易的GVC前后向关联度
中国的服务贸易GVC前后向关联度测算数据如表5、表6所示。
表5 中国服务贸易的GVC前向关联度
表6 中国服务贸易的GVC后向关联度
从表5中的数据可以看出,我国服务业以“中间产品”形式出口和参与到国际生产的程度相对较高,尤其是在劳动和资本密集型服务部门的GVC前向关联度均比较高,且大部分呈现出逐年上升的态势,如运输和仓储的GVC前向关联度由2005年的0.25上升到了2015年的0.35,信息与通讯由2005年的0.36上升到了2015年的0.44,而作为公共事业部门的水、电、煤气的供应服务由2005年的0.34上升到2015年的0.42,住宿和餐饮、批发零售与汽车维修、房地产业则均呈现出先降后升的“U”型变化态势。在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中,金融与保险的GVC前向关联度偏低,说明我国金融服务业的国际竞争力仍然偏低,以“中间产品”出口的形式参与到全球分工的提升空间仍然很大,这一方面意味着我国的金融服务业国际竞争力较低,同时也表明国外的金融市场相对较为封闭,我国的金融产品很难参与到国际分工进程中去;相比较而言,租赁与商务服务同样作为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能够较好地输出到其他国家并参与到国际生产进程之中,并且其GVC前向关联度水平较高,经过“U”型变化之后由2005年的0.41下降到2014年的0.36,之后又反弹上升至2015年的0.42;公共管理、教育、卫生、社会与个人服务则呈现基本平稳的态势,平均水平保持在0.26上下。
从GVC后向关联度来看,中国各个部门的这一指标均比较低,说明我国的服务市场相对较为封闭,国外的服务中间产品进口规模较小,因此在国际分工链条之中对外国的服务部门价值增值的贡献较小,例如近年金融与保险的GVC后向关联度仅为0.02。
中国服务部门的前后向关联度呈现出明显的发展不均衡性:服务贸易前向关联度高于后向关联度。这说明中国服务部门作为中间产品(中间服务)出口到国外所产生的国内增加值,高于中国从国外进口的中间产品对外国贡献的增加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国在服务贸易方面对外国的依存度较高,而外国的服务部门对中国的依赖程度则较低。这主要是因为服务是一种特殊的“无形”商品,其提供形式必须依托于要素实体,也就是对东道国提供的服务必然是伴随着跨境投资、跨境劳务输出等形式而产生。(2)服务贸易提供的四种模式为:跨境交付、境外消费、商业存在、自然人存在。中国在加入WTO之后,仍然扮演着发展中国家的角色,享有着“允许正当保护”的优惠待遇,这导致了我国服务市场的开放度较低,尤其是高附加值的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开放程度更低,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服务进口和外商的服务业投资,从而导致了我国服务进口所带动的国外增加值必然较低;而另一方面,伴随着中国的工业化进程加快、制造业与互联网技术的融合、工业自主创新能力的显著提升等,带动了中国的服务业,特别是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这使得我国的产业链条不断向附加值更高的服务端延伸,从而带来了服务的间接出口额以及比重都有一定的提高。
(三)全球价值链背景下中国服务业融入方式的动态对比分析
从表7中我国的服务业GVC产业演进系数来看,系数均显著大于0,这意味着,中国资本和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相比于劳动密集型服务部门能够更快地融入全球价值链,即中国的服务业在全球价值链背景下正处于开放式的转型升级进程之中。
此外,从横向对比可知,中国的资本和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演进速度超过了包括发达国家在内的绝大多数国家,仅比墨西哥略低。表7中的GVC产业演进系数均大于0,这表明所有国家,包括新兴市场国家的服务业融入全球价值链的方式和轨迹基本相似(3)新兴市场国家包括金砖国家成员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南非以及薄荷四国成员墨西哥、尼日利亚、印度尼西亚、土耳其。,即新兴市场国家的资本和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正在取代劳动密集型服务部门,成为其参与全球价值链的主要方式。
表7 各国服务贸易的GVC产业演进系数对比
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服务业的GVC产业演进系数更高,超过了美国、日本、法国、德国、英国等服务贸易强国,这一方面反映了中国的资本和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融入进程更快,国际化扩张速度显著提升,另一方面也说明发达国家的服务贸易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地位和参与度处于一个相对稳定和饱和的阶段,已经占据了一定的国际市场份额。从发展趋势上看,伴随着发达国家的“再工业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制造业会进一步回归国内,发达国家的服务部门将更多地服务于国内制造业部门,而对于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度可能会有一定的下降,这对于我国的服务业来讲是一个更好地融入全球价值链的机遇,在获得更多市场占有率的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同发达国家的竞争。
四、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的研究结论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点:
第一,中国的服务业在融入全球价值链的进程中,现阶段仍以劳动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服务部门的参与度最高,特别是通信、运输等资本密集型服务部门的全球价值链参与度较高、较稳定,这符合我国资本要素具有优势的现状。而我国的劳动密集型服务部门则正在承受着来自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冲击,这与我国的劳动力要素成本上升有关。我国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全球价值链参与度仍然偏低,特别是金融和保险等高附加值部门的GVC参与度偏低。
第二,中国服务业的GVC前后向产业关联度呈现出较大的不对称性,前向GVC产业关联度明显高于后向GVC产业关联度,这意味着我国服务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方式主要是以服务出口为主,而对于国外服务业的附加价值提升程度十分有限,这也表明我国服务市场较为封闭。
第三,从长期动态变化角度来看,我国的服务业正处于部门升级和演进的过程之中,附加值较高的资本和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参与度正在稳步提高,其相对于传统服务部门融入全球价值链的速度更快,从而成为了我国服务贸易行业中最具潜力的部门。
依据以上结论,可以得出以下几方面的政策建议:
第一,从长远来看,为了提升我国服务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我国应该以市场为导向,推动服务贸易的转型升级,在巩固资本和劳动密集型服务贸易优势地位的同时,提升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的国际竞争力,提升知识密集型服务部门对外开放的质量和水平。
第二,我国应该进一步开放国内的服务市场,吸引国外知识密集型服务业的资金进入,同时要加强与国外知名服务企业的合作;另外,这种前后向参与度非对称的开放格局也将会引起国际服务贸易争端,因此,我国应该注重服务业的双向对等开放,在积极推动服务贸易出口的同时,也要降低服务市场的外资准入门槛。
第三,我国服务业在融入全球价值链的进程中,既要培育服务类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同时也要在WTO框架下予以一定的政策倾斜,在WTO规则所允许的优惠待遇下,利用“幼稚产业保护条款”进行合理保护;加快制造业与服务业的国内融合,培育其竞争力和规模提升;充分利用“一带一路”建设的历史机遇,在扩大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互联互通、产能合作以及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不断扩大服务的输出,包括金融、保险、信用担保、咨询、运输以及公用事业部门的合作,利用制造业产品对外输出带动服务贸易的发展;要积极地扩大与周边国家的服务贸易合作,在开展双边贸易、投资的过程中,积极利用跨境电商平台开展跨境结算、服务咨询、运输、仓储、通讯等服务的输出;进一步扩大服务业开放,提高服务贸易、投资的便利化程度,通过引入外部服务业投资,开展合作与竞争,以促进我国服务业的迅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