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椅子的“爱恨情仇”

邬金浜

有个游戏，一群人抢坐椅子，未坐到者不再参与，依此循环，剩下三人两椅，最后两人一椅，落坐者最终胜出。游戏的关键是椅子少了一把。当然，终归是游戏，结束后，无非哈哈一笑。

然而，外交不是游戏，三人两椅或两人一椅，必定会酿成风波之“门”。

最近，欧盟俩巨头——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和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造访土耳其，土方居然少摆了一把椅子。结果可想而知。

其实，旁观者清，三人两椅，恐怕不仅仅是外交礼仪问题。

5月6日，德国外长称，去年是土欧关系艰难的一年，“今年看起来比较好”。听出弦外之音，才能了然土欧的“爱恨情仇”。

“椅子门”成了“罗生门”

德国外长这番表态，很大程度上是为一个月前的“椅子門”降温。一个月来，这扇“椅子门”刮起的外交风波实在是有点猛烈。

4月6日，造访土耳其之行，对冯德莱恩来说，恐怕是刻骨铭心。本来，她与米歇尔“登门造访”是为改善与土耳其的关系，结果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会见时，会见厅上首只摆了两把座椅，埃尔多安和米歇尔落坐两把镀金椅子后，冯德莱恩被尴尬地晾在一旁。视频显示，她手足无措，“Ehm”了一声，似乎不确定自己该坐在哪里，最终只好“叨陪末座”，被引坐到侧面沙发上，对面是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

欧方对土方这样“明目张胆”地“欺侮”自己的女性领袖非常不满，认为这是埃尔多安故意给冯德莱恩难堪，是对女性的污辱。也有人“掉转枪头”批评米歇尔没有绅士风度，还“看戏”似地毫无反应。自然，米歇尔大喊冤枉，称现场照片让人感觉他对冯德莱恩当时的处境漠不关心，但那并非事实，又说“当时，尽管意识到现场局面令人遗憾，我们依然决定不把事情闹大”。

事实是，事后越想越气恼的冯德莱恩终究还是表达了强烈不满。4月26日，她说：“身为女人，身为欧洲人，我觉得很受伤，很孤单。”“所以我只能得出结论，发生了这件事，是因为我是女人。”

意大利作为欧盟一员，也公开替冯德莱恩“出头”。总理德拉吉以激烈言辞批评土方失礼，称“完全不认同”埃尔多安接待冯德莱恩的安排，还称他是“独裁者”。

土耳其立马强硬地“顶”了回去，并不忘反唇相讥。4月28日，土外交部声明称，“两人到访我国期间的座位顺序争议，与冯德莱恩身为欧洲人、身为女人或《伊斯坦布尔公约》无关”“那是欧盟缺乏内部协调的结果，土耳其已经满足欧盟这次访问提出的所有要求”。发言人比尔吉奇还意有所指地说，“部分欧洲国家仍在利用这一源于欧盟政治内斗的事件，把它与性别歧视挂钩，这很悲哀”。

土方还“还原”称，到访期间任何安排都跟先前抵达安卡拉的欧盟官员协调过，“不过冯德莱恩团队没有先派代表，所以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自然，欧方否认礼宾官员事先获准进入会晤现场。

不管怎么说，“球”似乎又被踢回到欧方，且还巧妙地进行了“离间”。于是，欧洲议会多个党团要求调查这一“椅子门”，第一大党团欧洲人民党党首韦伯更是直白表示，土耳其之行已经成为欧盟领袖之间“不团结的信号”。

如此，来回拉锯，究竟是礼仪上的失误，还是故意的怠慢？“椅子门”似乎成了“罗生门”。

礼仪争执潜藏实力较量

外界哪会相信“椅子门”仅仅是沟通之类的“技术”问题。有媒体认为，3月份土耳其退出国际反家暴公约，受到欧盟尤其是冯德莱恩的指责，因此土方这次便故意少摆一把椅子怠慢冯德莱恩。

是否因为这一点“过节”，土方就要“羞辱”冯德莱恩，还真仅仅是揣测。不过，外交无小事倒是千真万确的。

现在，土欧双方还只是打“嘴仗”，与意大利也只是开了一枪“贸易战”：4月12日，在德拉吉称埃尔多安为“独裁者”后，土方立马作出“反击”，冻结了从意航空航天与国防巨头莱昂纳多公司购买价值7000万欧元的直升机交易——本来，这一协议几天内就要签署;此外，至少三家在土运营的意企业也收到了土方的“警告”，包括在土建造发电厂的安萨尔多能源公司。媒体看得很清楚，这是“安卡拉开始发出‘威胁信号”。

虽然是“威胁信号”，但比起历史上因外交风波酿成的后果，终究还是十分克制。

历史上，那可是动了真刀真枪的。

1661年，英国为新任瑞典大使到任举行入城欢迎式，西班牙和法国就为争夺谁应该跟在英国王室和瑞典大使马车后进城，产生了矛盾，王室和大使两辆马车刚启程前往白厅，西、法两国的武装士兵就兵戎相见，居然造成12人死亡、40人受伤。

“后方”也坐不住了，法王路易十四得知后，气得跳脚，立即召回驻西大使并驱逐西驻法大使，还威吓西国王费利佩四世说，“战争又要开始了”。费利佩四世自知实力不济，便派特使前往向路易十四承诺今后不会再与法国大使争先后次序。这样，战争才算没有“开始”。

近两百年后，法国与阿尔及利亚因为“扇子事件”，战争真的“开始”了。当时，阿尔及利亚两商人为法军提供小麦，银货两讫，天经地义，但法国一直欠钱不还。1827年4月29日那天早上很热，阿首领迪伊在招待会上询问法国领事德瓦尔，为何法政府不回函答复欠款问题。德瓦尔依仗国势，态度十分蛮横，这使迪伊很生气。争论中，迪伊一时气愤，用手中的扇子打了德瓦尔几下。

德瓦尔哪肯吃这个亏，便将“扇子事件”添油加醋报告给政府。法国宣称这是严重侮辱，要求迪伊道歉。迪伊一时也不愿服软。法国立刻断绝与阿的所有联系，并封锁其海岸线，3年后，更是借口“扇子事件”入侵阿尔及利亚。招架不住的迪伊很快就宣布投降。这场战争使阿尔及利亚沦为了法国殖民地，被殖民统治了130年。

这可能非常极端，不过也可见，蝴蝶扇动翅膀真的会掀起海啸。

这次的三人两椅，之所以会酿成汹汹“椅子门”，其实就是大家都知道，历史上有关外交礼仪争执的“胜负”，显示的是背后的实力。“欺”与被“欺”，潜藏着的是实力的较量，至少是某方要显示一下气势。

“欲迎还拒”“欲拒又迎”的积怨

当然，不能说这次“椅子门”，就是在“掰手腕”。撇开“歧视女性说”，以及因为冯德莱恩批评过土这样的皮相之见，这次三人两椅，上演的乃是土欧长期以来“面和心不和”的戏码。

欧土双方都知道，欧盟是吃“大锅饭”的，土耳其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都想加入欧盟，却未能如愿。原因心照不宣，主要是歐盟国家看不上土耳其。德、法两国作为欧盟“双核”，又有自己的“小算盘”。欧洲议会以人口比例分配席位，土一旦入盟，就会迅速占有最多席位，德、法两国自然不甘由土掌控欧洲事务。

此外，欧土之间还有很深的隔阂，即基督教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的冲突。欧盟一向自诩为“基督教俱乐部”，大家都是以信仰基督教为主的国家，波兰、西班牙等国还曾嚷嚷着要把“信仰上帝”写入欧盟宪法。再有就是，希腊与土耳其两国长期存在尖锐矛盾、领土纠葛。

一开始，自视横跨欧亚大陆、地缘政治位置得天独厚的大国，土耳其是志在必得，心心念念想的是勺子能顺利伸进这口“大锅”，然而碰到的却是厚厚的“玻璃门”。从1959年欧共体成立之初，土递交联系国申请，到如今，仍然只是以“享有特权的准成员”身份与之维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欧盟始终是“欲迎还拒”“欲拒又迎”。

这对“强人”埃尔多安来说，实在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曾扬言要加入上合组织。国内从精英到民间也认为入盟遥遥无期，留下的只是耻辱感和挫折感，对欧盟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抵触和愤懑情绪。

自然，欧盟也不愿土耳其真的调头向东。土耳其的实力，对强壮欧盟助益颇多，尤其是通过土耳其可有效将欧洲的地缘影响力辐射、伸展到西亚腹地甚至中亚内陆。再有，欧盟在抑制伊朗和俄罗斯这些方面，也需要仰仗土耳其的密切合作。

对欧盟来说，吸纳土耳其符合现实和长远利益，但就是不愿其马上就来分一杯羹。如此，便是不断地争吵又安抚、安抚又争吵。于是，双方积怨日深，龃龉不断。近些年，争吵是越趋激烈。

2017年，土外长前往动员旅外的公民参加修宪公投，欧盟多个国家愣是不允，土方十分恼怒。去年8月，土出动军舰护送勘探船进入土希争议水域作业，德国也帮腔希腊，声称土在地中海的活动是“错误的信号，加重了土耳其与欧盟关系的负担”，土充耳不闻。再加上土执意购买俄S-400反导系统，以及对叙利亚、利比亚军事干预等等行为，也让欧盟十分恼怒。

好在双方终究是各有所需，因此始终是斗而不破。最近一段时间，双方在多个领域的关系趋于缓和。不承想，“气温”稍稍回暖，土耳其的会见厅里，少摆了一把椅子。于是，“骂战”再起。

半个多世纪以来，土欧之间玩的真像是游戏。说到底，土耳其入盟的游戏什么时候结果，“爱恨情仇”了了，“椅子门”之类才会不再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