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跋在线 大道行远 文运流芳
2021-07-20许结
我国古代地理文化以大河大陆型为主构,其中如贯通北干之黄河、南干之长江、中干之淮河等,既是属于自然地理的河域,也因孕育农耕文明而呈现出人文意义。而围绕主干的支流,如黄河派生的渭水、汾水、伊水、洛水等,更是先民的文明渊薮。对此,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以黄河流域为例,认为“每一支流之两岸和流进黄河时两水相交的那一个角里,却是古代中国文化的摇篮”,这样的区域古称“汭”(类似今之“三角洲”),所谓“渭汭”“洛汭”等。河畔风光,正是人们丰饶而美好的栖息之地。然而与自然流域不同的是,中国有条人工开凿的河流,从早期的邗沟、汴河等区域性河流,到通贯南北水道至元朝始称为“大运河”,则创造了中华文明的一个奇迹,书写了一首千年吟诵的东方神曲。
对运河的评价,有政治的、经济的、工程的、文化的,也有将其视为一历史影像或现实功用做文学化的描绘,如诗人的讽颂,就伴随着这条河道绵延不绝,纵横流韵。当我读到晚唐诗人皮日休的《汴河怀古》,颇有发蒙震聩之感。其诗云:“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这首小诗的开篇用“隋亡”二字,叙述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就是隋炀帝杨广开凿运河为“下扬州”赏景,奢侈纵欲,导致亡国。这可对照杨广自己写的《泛龙舟》诗中所言“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但皮日休诗的第二句“至今”与“通波”则喻示了运河关乎国计民生的功用,所以该诗的三四句用两扇法展开,即从反面寓“水殿龙舟”的奢侈教训,又从正面赞颂开凿运河比大禹治水功勋(“论功”)还大的磅礴伟力。诚如刘禹锡《金陵怀古》诗所言说的“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自然山川如此,更何况人工构建的这条流淌千年的运河?人的力量在大自然的生态中博弈,而与这道运河的水脉共同流通千年的文脉,同样彰显了“人事”的作用而熠熠生辉。
于是反思自元代以来这条人工“通波”用“大运”命名,有别于自然河流的黄河、长江,其因“人”而彰“文”,实际上内涵了中国文化的历史传统与现实精神。
我们先说“大”。古人说“大道之行”,“有容乃大”,“大”具有空间的意识,特别是地域与文化的“大一统”,又内涵传统、正统之意。而之所以能“统”,又在于生“势”而明“德”,构成“统·势·德”的体式。在《春秋经》中,开篇即谓:“元年,春,王正月。”《公羊传》阐释云:“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汉书》引王吉语也说:“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贯也。”何谓“六合同风”?何以“九州共贯”?这是中华民族大一统思想的态势,其中又有着四大文化内涵的构成。
其一,统一之道。“一”是种形态,“治”是其根本,“和”是其格局。例如班固在《西都赋》中歌颂当时的礼乐政治,倡言汉统、汉势、汉德,描绘的是一种“扬乐和之声,作画一之歌”的美好向往。试想,当中土大地南北政治分裂时,这通贯南北的运河同样也因断裂而失去了意义,如何“画一”而“乐和”?南宋诗人杨万里于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奉命出使金国,途经宋、金边界的淮河,感成四绝句,第一首就说“人到淮河意不佳”,因为“中流以北是天涯”,于是在第二首诗中反问道:“长淮咫尺分南北,泪湿秋风欲怨谁?”“怨”分裂,故“赞”统一,这种统一又包括军事、政治与文化,古人所称颂的王道政治,也就是《孟子·梁惠王上》所说的“保民而王,莫之能御”,是一种上上选择。因为和谐社会,也是德教文化的一种境界。
其二,德教之则。我国古代倡导礼乐文化,《左传·僖公二十七年》载语:“礼、乐,德之则也。”又《周官·地官·大司徒》倡“十二教”,就包括“慎德”与“兴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运河的“兴功”也在“慎德”。这种德教文化在《礼记·大学篇》有了系统的阐发,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德”为本,“亲民”为用。由此开解,形成朱熹所赞美的“八条目”,就是该篇所说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德教之“用”,“独特性”与“共同体”的意识,已寓含其间。
其三,治乱之鉴。其实,宋、元以降“大运河”称谓的出现,既是一种统一文化中心意识的展开,也是对文化盛景(如汉、唐盛世)的追慕。换言之,清平之世,运河的修饰与利用,是一种美丽与康泰;浊乱之世,运河的颓败与灾害,自然使人联想到“水殿龙舟”的过往教训。“兴亡”之感,油然而生,历代诗文于此表述甚多。例如张萱《迷楼怀古》诗云:“春风烂熳春日然,不及迷楼春更妍。但愿朱颜倾一国,却忘玉树怨当年。……古来成败皆如此,朝霜秋叶东流水。”美景与伤怀的反差,是“兴”与“亡”的赞美与悲歌。又如王守仁《太白楼赋》描写登楼鸟瞰大运河流波,引发的却是历代兴亡的记忆:“昔夏桀之颠覆兮,尹退乎莘之野;成汤之立贤兮,乃登庸而伐夏。……当天宝之末代兮,淫好色以信谗。恶来妹喜其猖獗兮,众皆狐媚以贪婪。”其复云“亦初心之无他兮,故虽悔而弗摧”,其于兴亡教训中又振发出某种期盼与信心。
其四,民生之计。所谓“民为邦本”“视民知治”“当于民监”,皆先贤强调民生的言说。如孔子说“因民所利而利之”,孟子说“民为贵”,顾炎武说“利不在官而在民”,亦治国理政之良言。这也攫住了兴亡的关键,即“民生”问题。于是对大运河的思考,也不在于其河流的大与小,而在于其为民所用之功绩的小与大。对此,不妨引《孟子·梁惠王下》有关“文王之囿”的说法:“齐宣王问日:‘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日:‘于传有之。日:‘若是其大乎?日:‘民犹以为小也。日:‘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日:‘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齐宣王的苑囿“方四十里”,百姓以为“大”,周文王的苑囿“方七十里”,百姓以为“小”,焦点在是否“与民同之”。犹如大运河,如仅供帝王独享,又有何用?如民乐其间,用其利而赞其美,所获之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自不言而喻。傅若金《直沽口》诗云:“运漕通诸岛,深流会两河。鸟依沙树少,鱼傍海潮多。转粟春秋入,行舟日夜过。兵民杂处久,一半解吴歌。”春秋运通,民生祥和,运河自然成为一道绚丽的风景。
再说“运”。“运”具有时间的意识,使作为空间形象的大运河在长时段的流动中,成了内河运输带、城镇发展带、家园情感带、中外交流带。而由水脉看文脉,同样内涵着运祚,包括家运与国运,乃至中华文化的命运。有关“运”字,许慎《说文解字》云:“运,迻(移)徙也。”考察其源,《尚书·大禹谟》谓:“帝德广运。”孔传解:“运谓所及其远。”李白《君道曲》延续其义:“大君若天覆,广运无不至。”作为一种象征,运河之广运联系文脉之广运,从学理的意义来看,又与我国古代重伦理的儒家和重自然的道家之思想紧密关联。
例如道家谈到“运”,重在自然,其经典文献是《庄子》的《天运篇》。其开篇即谓:“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郭象注云:“不争而自代谢。”又,该篇举例“北门成问于黄帝日”一段文字,其所问者是“乐”,黄帝的回答是:“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其所谓“人事”“天理”“自然”,构成庄子对“乐”用的思维链,而大运河顺应自然的开发与保护,正与此“运”之理相契合。
又如儒家谈到“运”,重在伦理,其经典文献是《礼记》的《礼运篇》。所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这就是由“小康”而进于“大同”的理想。其“天下为公”,正是不拘于己的命运共同,而大运河在不拘于一条河流的意义上,从地理融通、水系联通、南北交通,到国际贯通,成就了经纬中国、运通华夏的历史与现实的广“运”,这才是其天道伦理的价值所在。
天运与礼运,明示的是《易传》所谓的“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生生之德,使大运河的水脉与文脉生生不息,奔腾往前。
大运河之美,在开凿的力量,谱写了一首东方的史诗。孙光宪《河传》的上半阕写道“太平天子,等闲游戏,疏河千里”,或有历史的嘲讽,但继写之“柳如丝,偎倚渌波春水,长淮风不起”,以及下阕的“团荷闪闪,珠倾露点。木兰舟上,何处吴娃越艳”,“烟波隔,渺渺湖光白”,“斜晖,远汀鸂鶒飞”的情景,却多有身历其境的视觉美。而在金君卿《汴渠》诗中,这种情怀又有另一番表现。如谓“洪河贯中州,随汴凿支流。滔滔万里来,禹浪东南浮。粮道所由济,日逝千斯舟”,讴歌其创造之力,何等壮观;而“嗟哉隋皇帝,祸起江都游。先身不先民,及乐不及忧”的批评,又表现了忧乐于民的情思;所以他认为“胡为得民力,举锸成巨沟。后来蒙其利,厥功固难酬”,于民利,于民功,思考良深。归有光《水利论》认为“夫水为民之害,亦为民之利”。我们读宋人陈师道的《汲水新渠记》,其记述绍兴三年当地县令张悖治河之功,所谓“始自西河,因故作新,支为大渠,合于东河,以导滞而缓溺,于是富者出财,壮者出力,日劝旬劳,既月而成”,故赞美“其居善守,行峻而言通,以成其名”,以及“渠之兴作有迹,其效在今”的官守作为与当代勋业,也缘自“民利”之由。赵孟頫《吕梁神庙记》记述元朝治大运河之功,即“有元混一天下,凡东南贡赋之输,皆引道至此,故舟至益多,日百千万艘”,其景其义,不乏壮美。清人吴伟业观看运河中商货船只往来,有“鳞甲往来中,灵奇夺禹功”(《南旺谒分水龙王祠》)的喟叹,亦肺腑之言。
大运河之美,在水利功能,而成运通南北之效。许棠《汴河十二韵》记述云:“昔年开汴水,元应别有由。或兼通楚塞,宁独为扬州。直断平芜色,横分积石流。所思千里便,岂计万方忧。”论汴河通南北之运,有便利,有忧虑。再读乾隆《堤上偶成》诗,其云“运河转漕达都京,策马春风堤上行”,又看到了一个太平皇帝的从容与心态。作为文臣,姚鼐在《圣驾南巡赋》中描绘,如“晴日丽乎平皋,流帆扬而照耀。俯龙虎之盘蟠,招奔趋而缭绕。越江、汉而超五湖,东以介乎海峤”;“皇甄治之有岩,吏慎防乎封界,戢岛夷之肆心,安商舶之失戒”,其于颂德中也不乏风光气象与水运利功。历代诗人对运河之水利,视角不同,心态或异,如杜牧诗“樯形栉栉斜,浪态迤迤好”(《赴京初入汴口晓景即事先寄兵部李郎中》)的感怀,宋庠诗“控淮引海无穷利,枉是滔滔本浊流”(《汴渠春望漕舟数十里》)的抒发,杨万里诗“忽然三板两板开,惊雷一声飞雪堆。众船遏水水不去,船底怒涛跳出来”(《过奔牛闸》)的行河之壮观,李东阳诗“千年国计须民力……万方无处不尧仁”(《天津八景·吴粳万艘》)的讴歌,无不旨归于“古者治水”“斯河之重”“克兴事功,未有不由斯道”(杨士奇:《通济河碑记》)的治河功劳与政通人和的善举。
大运河之美,在自然生态,犹如那春江花月的景观。触景生情,故诗人每于观景间而寄发情思。如宋人周密《高阳台·送陈君衡被召》词云:“酒酣应对燕山雪,正冰河月冻,晓陇云飞。投老残年,江南谁念方回。东风渐绿西湖柳,雁已还,人未南归。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其因“东风渐绿”引发的相思,书写了运河边的一段情怀。清人郑板桥写有《扬州》组诗,亦多运河两岸风光,其中一首写道:“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干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雨过隋堤原不湿,风吹红袖欲登仙。词人久已伤头白,酒暖香温倍悄然。”游弋水间,观赏堤岸,虽有悄然伤感,尤多风流润泽。
大运河之美,蕴含人文,建构的是千年文脉的传统。在这里,有乱世的伤情,如鲍照《芜城赋》中刻画的“泽葵依井,荒葛舀涂。坛罗虺蜮,阶斗唐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吓雏。伏暴藏虎,乳血飧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寒草前衰”的荒废与颓唐,而产生“天道如何,吞恨者多”的无奈与责难,但在这种苦涩中,寄寓的却是作者对安定生活的向往。也有宏大的气象,如宋之问《夜渡吴松江怀古》所写的“棹发鱼龙气,舟冲鸿雁蕈。寒潮顿觉满,暗浦稍将分。气赤海生日,光清湖起云”,运通海域的壮丽,尽在眼前。或有通过观景引发历史沉思,如周邦彦《青房并蒂莲·维扬怀古》的描写:“醉凝眸。正楚天秋晚,远岸云收。草绿莲红,浅映小汀洲。芰荷香里鸳鸯浦,恨菱歌惊起眠鸥。望去帆,一派湖光,棹声咿哑橹声柔。”轻荡声柔的水波与秋晚的汀洲,构成视觉与听觉的融织,传递着温馨的记忆,引发了诗人心灵的脉动。
大运河之美,在治理之功,造福于民才堪称上善若水。古人以文表功,有笼统之论,也有具体之行。如欧阳修《送朱职方表臣提举运盐》说“治国如治身,四民犹四体。奈何窒其一,无异钛厥趾。工作而商行,本末相表里。臣请通其流,为国扫泥滓。金钱归俯藏,滋味饱阊里。利害难先言,岁月可较比”,可谓理政治河的诗化言说。又如陆游《常州·牛闸记》提出“今天子忧勤恭俭以抚四海,德教洋溢如祖宗时,齐、鲁、燕、晋、秦、雍之地,且尽归版图,则龙舟仗卫,复沂、淮、汴,以还故都,百司庶府,熊罴貔虎之师,翼卫以从,戈旗蔽天,舳舻相衔,然后知此闸之功,与赵侯为国长虑远图之意,不特为一时便利而已”,则是落实到具体人(赵侯)与具体事(建闸)的彰表记述。对此治河大计,古代帝王也不敢苛且,如明太祖朱元璋《四渎潦水赋》云:“昔襄陵而怀山,神禹凿而民歌。已而滔滔东注,非海潮而他何?三门峻急,吕梁旋涡,巫山莫止,来源沙陀。溉荆楚,被菉荷。瘳久疾,起沉痫,均沾万物,特盛时禾。……便商舟之络绎,善官站之走舸。”清代康熙帝玄烨《亲阅运河堤》诗云:“物理常求治,朝堂亦自安。运堤久未整,岸堰最宜完。夹道黎民悅,沿河老幼欢。”其中颇有治河的思虑和与民同乐的情怀。至于方苞《筑子婴堤记》以散文的形式讴歌张姓地方官的筑堤之功,所谓“吏视其官如传舍,川浍田畴不治,灾患不谋,则土利多废而民生蹙。有治民事甚于民之急其私如张侯者,不可没也”;孙蕙《浚河行》以诗歌的形式赞美治河的历史与现实,所谓“元人海运创伯颜,引汶绝济诚哉艰。明初海运旋亦废,会通始筑河淮间。……一夜荒城走万人,两月之工六日毕。安宜水涝原苦辛,力役谁复嗟劳人。犹幸三代直道存吾民”,水善在功善,善功乃善德。
大运河之美,在渊久的传承,使其文脉万古流芳。大运河由北而南,绵延多个省境,历代文士以温润芳菲之笔或描绘或讴赞,往往也集中于某水某景,呈现方域美境。如葛澧《钱塘赋》“若江流之浩荡,尽目力而渺淼。……涌激澎湃,浩禚混灌。浴日之波,浮天之浪。沸腾回复,其高数丈。……又如白练扬空,随狂飙而舒卷。……乘风破浪,以济以涉。自西自东,或南或北,轻飘楗橹,朝吴暮越”,此描写浙江之水,气象万千;又如黄达《洪泽湖赋》“伊河流之交汇,惟淮北之名邦。巨浪淙淙而层迭,奔涛滚滚以舂撞。吞吐烟云,混长空兮一色;纳藏灵怪,呈百变以难降。润万顷之陂田,赋成三楚;跨数州之城郭,壤接两江”,则描写江苏之水,瑰丽神奇。当然,传统的力量还在于思想的高度,人们颂美运河,视事度情,而兼有讽颂。如梅尧臣《汴之水三章送淮南提刑李舍人》其一“汴之水,分于河,黄流浊浊激春波。昨日初观水东下,干人走喜兮万人歌。歌谓何?大船来兮小船过。百货将集玉都那,君则扬聆兮以钆刑科”,以颂河运之利;权德舆《广陵诗》“广陵实佳丽,隋季此为京。八方称辐凑,五达如砥平。……青楼旭日映,绿野春风晴。喷玉光照地,颦蛾价倾城”,又兼取讽谏之义。观其讽颂的标准,又在以民利为本的传统。如张羽《纪行诗》其五《邗沟》“陆通梁宋郊,水漕荆吴舟。渠成万世利,虑始难为谋。至今南北交,此土为名州。飞阁跨通波,张幄如云浮”;王安石《和吴御史汴渠诗》“郑国欲弊秦,渠成秦富强。本始意已陋,末流功更长。维汴亦如此,浚源在淫荒。归作万世利,谁能弛其防”,两首诗不约而同地提出“万世利”,这真是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
大运河的话题是永恒的,也是变动的,由古开新,无不赋予时代的精神。在现当代文学中,诗人臧克家有首《运河》诗,他说“我立脚在这古城的一列残堞上,打量着绀黄的你这一段腰身,夕阳这时候来得正好,用一万只柔手揽住了波心”,又说“怪的是,杨广一个泥土的人,怎会神心一闪,闪出了这人间的一道天河”。美妙的想象与神奇的话语,给人以推陈出新的感觉。汪曾祺写了篇散文《我的家乡》,他说:“我的家乡高邮在京杭大运河的下面。我小时候常常到运河堤上去玩看打鱼。在运河里打鱼的多用鱼鹰。一般都是两条船,一船八只鱼鹰。有时也会有三条、四条,排成阵势。鱼鹰栖在木架上,精神抖擞,如同临战状态。打鱼人把篙子一挥,这些鱼鹰就劈劈啪啪,纷纷跃进水里。只见它们一个猛子扎下去,眨眼工夫,有的就叼了一条鳜鱼上来。”细腻的描述呈现的美好记忆,使运河也变得灵动了。当年朱自清站在运河岸边,目送往来的烧汽油的机动船,写下了《航船中的文明》这篇文章。在文中他说:“有了‘物质文明的汽油船,却又有‘精神文明的航船,使我们徘徊其间,左右顾而乐之,真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幸福了!”诗人兴会,因物质而精神,自然逸迈前贤,时出新意。而今我们又越过了20世纪的年轮,正在21世纪的新时代大路上阔步向前,国家大运河公园的建造,是人民的乐园,谱写的必将是更加壮丽的新篇章。
作者:许结,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辞赋研究所所长、中国辞赋学会会长、中国韵文学会副会长。兼任洛阳辞赋研究院名誉院长、《中国赋学》主编、《辞赋》编委会主任、《中华辞赋》顾司。出版学术专著《中国文化史论纲》《老子讲读》《汉代文学思想史》《赋学:制度与批评》《中国辞赋理论通史》等30余种。
编辑:杜碧媛 dubiyuan@163.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