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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佩斯:我们还是在摸着时代的脉搏走

2021-07-19李邑兰

记者观察·中旬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训导陈佩斯羊肉串

李邑兰

陈佩斯的“会客厅”位于北京城东北角,远离市区,沿着温榆河开,穿过一排防护林和绿化带,就到了“大道戏剧谷”。两层楼的红色异形建筑全部用回收的旧砖建造而成,楼下是排练厅,楼上就是陈佩斯创办的大道文化公司的办公地。

只要不外出演出,67岁的陈佩斯几乎天天都在这里,办公、排练话剧、会客,自成一派天地。戏剧谷旁边的小山坡上还造了一座小亭子,陈佩斯给它起名“驻心亭”,清晨的一段时光,驻心亭专属于他。

这种有意与“主流”保持距离的生活,自1998年告别春晚舞台后,陈佩斯持续了23年。这些年,陈佩斯拍过电影,也办过民营电影公司,但那时的电影市场伤过他的心,一方面拍电影受到重重限制,另一方面,电影院线瞒报、偷票房现象严重——“我们控制不了,我们受欺负”,心灰意冷之下,他远离了电影圈。

陈佩斯转而将更多精力投入话剧舞台,那是他认为“更漂亮的地儿”,他带着儿子陈大愚做话剧,创作出《托儿》《阳台》等叫好又叫座的话剧,在全国各地巡演,走出国门巡演;没有话剧演出的时候,他就闭门研究喜剧,探索喜剧理论、喜剧创作的不同方法和梳理喜剧的历史脉络。

2021年2月6日,在央视综艺舞台“消失”23年后,陈佩斯回来了。他在央视喜剧传承类综艺《金牌喜剧班》中亮相,与郭德纲、英达一起担任首席金牌导师。

与深谙综艺之道的导师郭德纲不同,坐在一旁的陈佩斯似乎与这个新世界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出现在《金牌喜剧班》的陈佩斯,不再是滑稽吃面的“陈小二”,也没有让人捧腹大笑地“抖包袱”,他是严肃的,甚至是老派的。他在节目里的点评夹杂了大量难懂的专业术语,台下给学员上课时同样如此。

如今,各类短视频、各路草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创作喜剧,陈佩斯十分享受这一段美好的喜剧时光。与此同时,他表示,自己并不担心严肃喜剧教学会没有观众,“因为时代不一样了,有的时候大家会跟着热闹走,但是走到一定程度,也会有人想停下来琢磨琢磨笑声里的门道”。

3月22日,在大道戏剧谷,陈佩斯接受了记者专访。

“喜剧符合规律,大家都会笑”

记者:从央视舞台上“消失”的这些年,你一直在闭门研究喜剧,现在对喜剧的理解发生了什么变化?

陈佩斯:太多了。我们第一个喜剧是1984年春晚的作品《吃面条》,当时还是一个正在摸索门道的阶段,没有进喜剧的门,今天来看那个小品很稚嫩,在诸多喜剧方案中它甚至不能被归类,只是凭借着表演的经验,摸索着在台上闯。后来我在跟很多相声艺人接触当中,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把它用到我们喜剧活动里头,这就产生了一个化学效果。他们对喜剧节奏的处理直接影响了我们的作品,我们的成功和他们的帮助密切相关,当时有马季老师和姜昆先生一块帮忙,做节目的时候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大。

我们在春晚的第二个作品是1985年的《拍电影》,这就完全是在完成一种“困境”。困境本身是一种喜剧的形态,那个时候我們也认识到这个层面上了,就把对这种喜剧形态的寻找变成了我们重要的功课;到了1986年的第三个作品《羊肉串》,已经深入到喜剧的方法里,进入了喜剧的方案。我们就是从《羊肉串》开始,形成喜剧方案,按照方案去做喜剧,也就是说我们先瞄准了那个靶子,要完成这个目的,我们要怎样去做?就有了一套方案去执行它,不是盲目地去做。

从盲目做到半盲做到清醒地去做,这个时候就进了喜剧的门。喜剧的门里头有误会,还有错位。比如人物身份的错位,在《羊肉串》里,无照经营烤羊肉串的遇到了工商管理人员查执照,他睁眼瞎不知情,于是就想尽办法躲,这里头就出现了喜剧形态,这个故事就完全是按照喜剧的方案去走,它是一个明明白白的理性创作过程。从《羊肉串》开始,我们算走到喜剧门里了。

记者:你对好的喜剧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什么样的喜剧能够让你发笑?

陈佩斯:我看好多说相声的我都特高兴,为什么?他的节奏、韵律都对。如果这个喜剧符合规律、符合韵律,在板眼里头,我就会笑,大家都会笑。因为动物所有的行为都是被训导出来的,我们作为人类,其实也不例外。我也被自己的套路去训导,我的套路和他执行的东西如果趋同的话,就算我知道他的故事走向大概是怎么样,我也会乐。为什么?太精彩了、太精道了,那个节奏、韵律感、气口都对,我一定会乐。另外,如果说他里头有特别智慧的东西,我就会更乐,因为那些智慧特别值得赞叹。

记者:你反复说到的一个观点是,“观众的笑是需要训导的”,观众会想,笑就笑,我笑难道还需要被训练吗?

陈佩斯:当然了,没有不受训导的事情,所有的生命都在接受训导。你看那葡萄、南瓜长出来的藤蔓,哪有太阳它往哪走,这是不是训导?你这给它点刺激,把这搓一搓,它就不往这走了,往别处走了。

训导不是贬义词。你看一个喜剧人上台,开头这一分钟就是在训导观众——我来了,我的节奏跟陈佩斯不一样,怎么不一样,我要告诉你我怎么使活,我怎么说这段故事,这就是在训导当中,他会用他的节奏感来影响你,慢慢你就看明白,你就进去了,进去以后你就知道该在哪笑,不该在哪笑。喜剧本身就是方法论建构的一种艺术形式。

“高级处理就是不要刻意去催泪”

记者:从这个角度看,喜剧也是有套路的,但你也常常批评,这样的表演“太套路了”,这听上去似乎是矛盾的。

陈佩斯:不矛盾,我批评太套路,指的是你把套路都露出来了。好的房屋你会看到钢筋吗?你要把这钢筋给露出来,就相当于你施工的失误,一定是实施手段上出问题了,才会把钢筋露出来。表演也一样,经常有很多人老露着钢筋在外头,让观者一看你就在弄套路了,观众心里就会有抵触。现在很多小品演着演着,尤其演到三分之二,故事没得讲,就开始放慢节奏,为什么?他用他的韵律感来压制你的生命状态,试图让你和他一样,开始趋同了,这时候他开始说他的感人故事了,他要催泪了。你一看这就露出钢筋来了,本来这故事应该往那走的,他没有,他直着朝催泪走,钢筋就出来了,他的目的性就出来了。这就是露怯。

记者:高级的处理应该是怎样的?

陈佩斯:高级处理就是不要刻意去催泪,我从头笑到尾都开开心心的。我跟朱时茂的小品《羊肉串》就是,一直到最后还在笑,没有说要教育人,没有到最后打住,突然一停,开始娓娓道来:“小陈,你坐下,我跟你好好谈一谈”,没有这个,我们收尾演的是朱时茂又闹肚子了,嚷嚷着说又开始了,又不行了,急问你有纸没有,又急着查执照,又急着要厕纸,多开心。这就是让你看不出来他有套路。其实我们那里充满套路,是一个套路接着一个套路,几个套路叠在一起了。所以《羊肉串》为什么让人感到那么难忘,因为技术含量已经出现了,在当时那是一个高强度的,喜剧方法、方案极密集的作品,所以它就让你强制记忆了。

记者:你在《金牌喜剧班》里很注重理论、方法论,但综艺节目大多追求娱乐性,你会担心这样严肃的教学影响观看效果吗?

陈佩斯:没有。因为时代不一样了,有的时候大家会混着热闹走,但是走到一定程度,必然会有一部分人想停下来,摸摸这门道,他不会一直看热闹十几年,没完没了,这是不可能的。人群会发生变化,喜欢的口味也一定会变,我们还是在摸着时代的脉搏走。我不知道这档节目现在的收视率是多少,但是我听周围的一些人说还不错,那就没走错,这脉没号错。

记者:观众和喜剧学员现在到了能静下心来听你讲喜剧理论的时候了吗?

陈佩斯:没有,其实我说的也是一部分人能听。你别以为大家都听,越是门外的人越听,门里的人反而不爱听。他背着抱着一堆东西在身上,自以为掌握很多东西了,你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和他抱着的东西相抵触,这一抵触坏了,就影响他接收东西。我最怕教这样的人。倒不如门外来的,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你说什么他都好吸收,他完全靠自己的头脑在分析判断。真正学不进去的,因为执念深,执念深不是别的,就因为他自以为本事太大,混得特别好,反而就成了一种累赘、一种包袱,往往会这样。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记者:近年,你一直活跃在戏剧舞台上。话剧舞台给你带来了哪些不同于以前春晚小品舞台的感受呢?

陈佩斯:话剧舞台的反应很真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知道今天礼拜几,是什么人来看,效果就不一样;到某个城市就是不行,很多城市你去了以后,票都卖出去了,但是效果很差。那你没办法,因为这个城市没有戏剧欣赏的习惯,我们有很多城市没有戏剧欣赏的习惯。

记者:即使有陈佩斯作金字招牌也不管用吗?

陈佩斯:也不管用。因为他没有被训导,他人生当中没有这个(观看戏剧的)经历,当所有人都没经历的时候,你到这来就是去拓荒的。你没开荒就要到这来收获,门儿都没有。但这也是戏剧的魅力,或者说规律。我们在电视上看喜剧表演,很多地方都可以是虚假的,虚拟的热烈场景、虚拟的欢呼、虚拟的尖叫,其实现场有时甚至都没有观众,你跟所谓观众之间的互动完全是假的。但是你在话剧舞台表演,台下看演出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观众的反应是真实的,对演员的刺激就不一样。

记者:如今新媒体带来了更多制造笑声的方式,涌现了很多平民的艺术,比如直播、短视频等等,你是否觉得喜剧仍然是有着严格学院派脉络的艺术形式?

陈佩斯:没有学院的时候不是也在演着喜剧、看着喜剧?我觉得用不着,而且学院里有传授喜剧吗?这是关键,没有。

記者:网络短视频平台上的搞笑视频符合你心目中的喜剧标准吗?

陈佩斯:只要有观众笑,那就一定符合。我研究的也是人们的笑,只要有人笑,它就一定符合规律性的东西,它不符合我一定不笑,别人也不笑。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普通的观众。这个规律不排斥你是谁,你上过学没有……规律就是规律,跟学历不学历、草根不草根都没有关系。

记者:现在你获得了喜剧表达的自由了吗?

陈佩斯:获得就糟了,一定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很多陌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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