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礼逊《华英字典》 所记录注音系统及其英语化特征
2021-07-17王仲男
王仲男
[摘要]英国传教士罗伯特·马礼逊的著作《华英字典》和他在该字典中所设计并使用的汉字注音系统,在西方汉学家用罗马字母注音汉字史上起到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马礼逊注音系统因其语言背景具有显著的“英语化”的特点。以同化理论为指导,并从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者的角度出发,马礼逊的探索为我们解决汉语教学中遇到的问题提供新的思路。
[关键词]罗伯特·马礼逊《华英字典》注音系统汉学汉语教学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7—19世纪欧洲汉学视野中的汉语类型特征研究”(13YJAZH021)
[作者简介]王仲男,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上海200433)
[中图分类号]H0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21)04-0094-07
一、引言
16世纪末,天主教传教士罗明坚(Michele Ruggleri)和利玛窦(Matteo Ricci)最早对汉语进行了罗马字母注音尝试,其后相当多的传教士汉学家投入这项工作,编著了大量的作品。进入19世纪后,这项工作逐渐转移到新教传教士手中,罗伯特·马礼逊(Robert Morrison)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所制定的汉语注音系统集中体现在其著作《华英字典》(A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中。周有光(1960)认为,马礼逊方案起到从利、金指利玛窦及金尼阁。方案到威妥玛方案的“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
目前,国内外学界对马礼逊及《华英字典》在内的作品的研究正逐渐丰富,研究视角较广,涵盖了诸多学科。这其中,Coblin即柯蔚南。(2003)较早对《华英字典》声韵调系统进行了详细的讨论,并对声韵母的拟音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杨慧玲(2012)对《华英字典》及其注音系统进行了归纳;王仲男(2015)较为全面地总结了该作品记录的注音方案,并对其中声韵母的音值进行了讨论;李长浩、方环海(2020)对比了翟理斯《汉语无师自通》与《华英字典》注音系统的异同;另外,杨慧玲(2012)、万献初(2015)和王承瑾(2020)均对字典编纂过程中涉及的内容进行了考证。
二、汉学家汉字注音沿革
《华英字典》是第一部英汉字典,其作者罗伯特·马礼逊是第一位进入中国的新教传教士。事实上,他编纂该作品是受到了英国伦敦教会指派,希望能为后来的来华人员学习汉语提供参考。除了《华英字典》以外,他还著有有关汉语学习的教材《通用汉言之法》、关于广东方言的《广东省土话字汇》,同时,马礼逊也是将《圣经》译成汉语的第一人。另外,他在东南亚创立了培养汉英双语人才的英华书院和新加坡书院,它们是最早的海外汉语传播机构。
为便于使用者掌握发音,马礼逊在《华英字典》中使用罗马字母为汉字进行了注音。这种做法并非马礼逊首创。汉字注音最早的尝试者是意大利耶稣会士罗明坚和利玛窦,他们在1583年到1588年间编写了一部《葡汉辞典》。在辞典编写的过程中,罗明坚由于熟练地掌握了汉语,起到了主导作用,所作出的贡献也更大,因而在《葡汉辞典》中所使用的汉字注音系统被称为“罗明坚方案”(张西平2001;杨福绵1995)。虽有首创之功,但该方案的诸多不足问题也不应被忽视。据杨福绵(1995),罗氏系统在声母和韵母拼写法上尚未定型,甚至有些混淆的地方,经常出现一音多号的现象,另外,罗氏系统也沒有送气符号和声调符号杨福绵(1995)认为,罗明坚之所以没有标注送气符号和声调,并不是因为没有注意到,而是当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标注方式。谭慧颖(2008)则认为,也可能是罗明坚当时并不能很好地分辨汉语的五声。。在《葡汉辞典》之后,利玛窦于1605年编著了《西字奇迹》,这是汉语史上第一部用罗马字母注音的汉字读物。利玛窦在该作品中使用的汉字注音系统,被学者称为“利玛窦方案”(罗常培 2004)。相比罗明坚方案,利玛窦方案有了很大的改进,最主要的就是用“ˉ”“^”“ˊ”“ˋ”“ˇ”来表示五个声调以及用“c”来表示送气音。另外,一音多号和多音一号的现象也有所减少。
在罗明坚和利玛窦之后,传教士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于1626年在王徽、韩云等中国学者的帮助下,编著了西方人的第一部汉语语音韵书——《西儒耳目资》,其中记录的语音方案,被称为“金尼阁方案”。此套系统与罗明坚和利玛窦的方案一脉相承,罗常培(2004)认为《西儒耳目资》的语音系统与利玛窦注音相比“彼此间不过大同小异,并没有相差很远的地方”。在金尼阁方案中,韵母部分、送气符号、声调符号和次音符号和利玛窦方案基本保持一致,区别最大的在于声母。另外,罗明坚和利玛窦系统出现过的一音多号和一号多音现象,在金尼阁系统中基本上杜绝。谭慧颖(2008)认为,金尼阁是为了适应当时中国学者语音习惯,将罗明坚和利玛窦认为有区分而实际上当地人认为没有区分的一音多号和一号多音都合并为一音一号,是一种“中式注音”。
汉学家们汉语注音的进程,自罗明坚、利玛窦的《葡汉辞典》起,由利玛窦的《西字奇迹》完善和改进,又经金尼阁《西儒耳目资》进一步完善,趋于成熟。整个17世纪,除了金尼阁以外,一大批西方汉学家继承和发展了将罗氏、利氏和金氏注音系统。总体来说,主要有多明我会士迪亚斯(Francisco Dias)和他编著的《汉字卡斯蒂利亚语释义词汇手册》、葡萄牙耶稣会士曾德昭(Alvaro Semedo)和他编著的《大中国志》、意大利耶稣会士卫匡国(Martino Martini)和他编著的著作《中国文法》、波兰耶稣会士卜弥格(Michel Boym)对“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的翻译注音、葡萄牙耶稣会士安文思(Gabriel de Magalhāes)和他编著的《中国新史》、葡萄牙耶稣会士何大化(António de Gouvea)和他编著的《无罪获胜》、西班牙多明我会士万济国(Francesco Varo)和他编著的《华语官话语法》、意大利圣方济各会士叶尊孝(Brollo Basilio)和他编著的《汉字西译》等,其注音方案,或继承了利玛窦方案,或继承了金尼阁方案(董海樱 2011)
三、《华英字典》及马礼逊注音系统
(一)《华英字典》体例
《华英字典》一共三部分,分六卷,收四万余字。第一部分为汉字字典,共三卷,按部首排列;第二部分为《五车韵府》关于这个名字的来源,马礼逊在前言提到,《五车韵府》为陈荩谟所著中文韵书;万献初(2015)认为,马礼逊的《五车韵府》以陈所著同名韵书为蓝本,将该书所收韵字按英文顺序排列;而王承瑾(2020)则否认“蓝本说”;杨慧玲(2012)也认为,《五车韵府》只摘取了陈荩谟《五车韵府》的名字。,共两卷,第一卷是以音序排列的汉英字典,第二卷是以部首检索汉字的字典;第三部分为《英华字典》,是以英文对照汉语查找的字典。《华英字典》在整体内容和体例上参照了《康熙字典》,除了在收字上与《康熙字典》相同以外,在部首排列部分也与后者相类似。
《五车韵府》的第一卷因为是音序字典,在正文之前有多个完整的声韵表,包括《华英字典》声韵表、《华英字典》声韵与“手稿字典”关于“手稿字典”,马礼逊提到是从英国皇家学会图书馆得到的,是威廉·琼斯(William Jones)留下的,也是编纂字典时所参照的蓝本,而“手稿”到底是如何一部作品,则没有提到。据杨慧玲(2012)考证,这部手稿可能是叶尊孝所著汉拉词典的一个抄本。对应表以及《华英字典》声韵与广东话对应表。《五车韵府》部分正文的例字也是有规律地按照声韵母排列,因而是研究《华英字典》注音系统的最佳选择。
(二)《华英字典》所记录的马礼逊注音系统
马礼逊在第一部的前言中明确指出,该字典所记录的是“南京官话”。在整个注音系统中,马礼逊选定了24个声母、58个韵母、4个声调符号外加送气和重读符号。在音节总数上,虽然马礼逊在音韵表共排列了411个音节,但是这些音节并没有就声母是否送气进行区分,如果将送气音区分出来的话,则一共有538个音节。
马礼逊注音方案的声韵母表及符号表见表1至表3。
表 1马礼逊注音方案声母表
ch ch f g h j k k l (l) m (m) n (n) p p s (s) sh (sh) t t ts ts
表2马礼逊注音方案韵母表
a ǎ ae aou ay an ang ǎn ǎng e ě ea eǎ eae eaou eay ě en eǒ eu euě ei ew eang eung en eun eǐh eǔh euen in ing ǐh o oo ow ǒ uy un ung uen urh uě ǔh wuy wǔy wo wǒ wei wa wae wǎ wan wǎn wang wǎng wǔh ze表3马礼逊注音方案声调及送气符号表
(三)马礼逊注音系统的特点
就声母部分而言,总体来说《华英字典》中声母标号的选定除了部分修改以外,大都与手稿字典相一致。而在韵母符号的选定上,马礼逊注音系统则与早期各个方案相比差别较大,许多早期方案中一直沿用的韵母符号在马礼逊系统中被修改。
《华英字典》虽然也是记录南京官话的字典,但所用的声调系统与前人也有所差异。在该方案中,清平和浊平不进行区分,统一用“ˉ”表示。在《五车韵府》中,相同声韵的字划分到同一音之下,每个字后面不再另注音,只注声调符号。平声符号大部分省略,例字后面没有标号的就默认是平声,而上声符号“ˋ”和去声符号“ˊ”均在字的后面标注。马礼逊将入声描述为“短音”(short accent),他在用“^”标记入声字并纳入超音段音位体系的同时,也将入声韵单独作为韵母编入韵母系统,与其他韵母地位相当,入声字的检索顺序位于非入声之后。例如,《五车韵府》第一卷的32页到45页为“che-知”字段的字,紧接着46页到49页为入声韵“chě-折”的部分。也正因为如此,马礼逊所编注音系统中韵母的数量比罗明坚方案(46个)、利玛窦方案(44个)和金尼阁方案(50个)都多。
马礼逊注音方案中送气符号也采用了“c”的形式。在字典中,带有送气音的字不单独成一音,而是与不送气音一起划分在同一部分,在送气音字后面加注送气符号“c”。因此,《五车韵府》一开始的音节表里,并没有特别标注出送气音。例如,在“chow-伷”这一部分,我们就能找到读送气音的妯(chow)。同时,“c”除了用以表示送气以外,还用来表示重读的声母,因此在字典中,有些在语言学中本不区分是否送气的辅音也出现了送气符号,如m/l/sh等。
整体而言,马礼逊系统既是对早期注音方案的继承,也是对它们的完善,音和号一一对应的问题在马礼逊方案中进一步得到了统一。上述马礼逊注音系统的特点,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语言背景所造成的。作为英语母语者,相对于早期注音方案设计者以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背景为主,马礼逊系统中声韵母标号的选定具有非常鲜明的“英语化”特征(见表4)。表4马礼逊注音方案与其他注音方案部分声母金尼阁手稿字典马礼逊威—翟方案汉语拼音方案音值xxshshsh[]/[t]tstsz[ts] ts ts c [ts]在葡萄牙语中,x出现在词首时发音即[],早期汉学家在选取表示[]的辅音声母时,倾向于用x。同理,在当时的葡萄牙语发音为[ts]。马礼逊出于自己语言背景以及字典的受众考虑——《华英字典》主要是为英语使用者的新教传教士入华学习汉语服务的,将这两个音换成了符合英语使用者习惯的sh和ts。这对后来以英语为主的注音方案影响深远。著名的威妥玛—翟理斯式注音方案,便沿用了马礼逊的用法(见表5)。表5马礼逊注音系统与早期注音方案部分韵母对比
拟音 利玛窦 金尼阁 手稿字典 马礼逊 利氏例字 金氏例字 马氏例字[]/[] e e e ay 即e 遮che 即tseǐh遮chay[u] eu eu eu ow 壽xeu 谋meu 寿show 谋mow[u] u u u oo 古ku 孤ku 古koo孤koo 在马礼逊方案中,分别使用ay、ow和oo来对应手稿字典以及之前注音方案中e、eu以及u。虽然这些韵母同今天英语发音并不一致,但根据Coblin(2003)的推断,这些音都是在当时马礼逊所使用的英语中恰如其实的发音。四、马礼逊注音系统特点对当今汉语教学的启示(一)马礼逊注音系统“英语化”的理据
无论是早期注音方案的设计者还是马礼逊,抑或之后提出过自己注音方案的詹姆斯·萨默斯、卫三畏、威妥玛和翟理斯等人,他们起初都并非专业的语言学家。事实上,这些设计者所制定的注音系统的特点,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作为以交际为导向的学习者眼中的汉语。
马礼逊注音方案中独树一帜的“英语化”特征,正是体现了作为一名英国汉学家,在学习、掌握并传播汉语的过程中对汉语的一种认识。所谓“英语化”,其实就是马礼逊在设计注音系统时选取的罗马字母具有较强的英语特征,比较贴合英语的发音习惯,自然也更适合英语母语者来使用。母语为不同语言者,对汉语有自己的认识。实际上,包括马礼逊在内的汉学家们,他们用各自熟悉的语言将汉语的注音系统转写成各自的注音方案,都是一个在汉语语音学习过程中的同化(assimilation)进程。
同化理论认为,学习实质上就是认知结构的改变,并且“新信息的习得高度依赖于认知结构中已经有的有关观念,人类的意义学习是通过新信息与认知结构中原有的有关观念的相互作用而实现的,在所要学的新材料和现有的认知结构之间发生的相互作用的结果就是旧意义对新意义的同化,从而形成一个更高度分化的认知结构”(奥苏伯尔 1994;马燕华2014)。基于这种观点,同化理论认为,原有的观念在掌握新的信息之时,充当了一个“固着点”(anchorage)的角色。总而言之,同化理论认为,学习者已经掌握的知识对想要学习的知识有决定性的影响,这也就要求我们在教学过程中,既要注意尽可能地先传授概括性最强的概念和原理,又要注意渐进性,安排的内容要有效、合理,并符合逻辑性。
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我们常常可以根据汉语学习者说汉语的特点,判断该学习者来自哪个国家、语言背景怎样,这实际上就印证了同化理论。第二语言学习者所学习的语言,往往都是通过对其母语加工的结果。加工的进程就是同化的进程,加工的程度则决定了语言的水平。
西方汉学家也必然遵循这样一个规律。从他们开始接触汉语这门陌生的语言开始,实际上就是寻求这样一个同化的过程。从语音的角度来看,他们设计了各种各样契合自己母语的注音系统,就是在语音方面主动寻求母语向汉语的同化——用自己的母语转写汉语的注音系统,这实质上就是建立了母语同汉语的联系,从而同化的进程得以开始。如果没有这种纽带,两种语言的联系将无法建立,同化也就无从展开,语言也无法开始掌握。
这些注音方案充当的就是“固着点”的角色。通过罗马化的注音方案,西方人学习汉语语音就可从这些自己通晓的语言所制订出的注音方案开始,而非从零开始,使用诸如反切等对汉语初学者而言完全无法迅速理解的注音方式,这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学习者学习的效率。马礼逊方案通过诸如将表示[ts]音的形式从早期汉学家一直使用的换用为ts,这种“固着点”的调整,使其更适应以英语为背景的汉语学习者,从ts-[ts]这样一个过程开始同化,而并非还要经历-ts-[ts]这种过程。
像汉学家们学习汉语时遵循这样一个规律一样,今天的第二语言学习者的学习过程,毫无疑问也是在同化理论的规律下进行的。我们研究这些注音方案,探寻汉学家们对汉语特征的认识,其实就是去发掘在西方人汉语学习同化的进程中发现了怎样的特点,并以此为汉语传播和教学提供理论参考。
(二)以学习者为导向的教学启示
事实上,我们最初制订汉语拼音方案时,首要考虑的是汉语言当时的面貌、历史以及国人掌握和使用汉语拼音的便利性,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在当时,并没有办法对该方案在日后的汉语传播过程中所能发挥的进步或阻碍作用有足够的预见。在今天的对外汉语教学中,一些不便渐渐突显出来。例如,汉语拼音方案中为避免en和eu在手写中造成混淆,将在eu中表示央元音[]的字母改写成o-ou;考虑到四呼韵母的配套,表示[in]的音在汉语拼音方案中采用了ian的形式;咝音和卷舌音后的i同其他形式的[i]类音发音有较大区别,但却使用了同样的音位表示;以及区分送气音不送气音使用的是很多语言中区分清音浊音的方式。这些情况,在今天的教学中很大程度会造成误导,已经有很多学者,如鲁健骥(2010)、王理嘉(2005)、叶军(1997)、周奕(2005)、刘振平(2010)等,指出了教学过程中出现的类似问题。虽然汉语拼音方案在今天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从历史的角度而言也是进步的,但单纯使用汉语拼音方案在教学中带来的阻碍也是不应该被忽视的。
在此不妨转变一下思维,将“我们”认识的汉语传播给他们,转变为将第二语言学习者认识的汉语以他们更易于接受的方式传播给他们。各种语言背景的汉学家所制定的注音方案,为我们提供了可以进行提取,并改良成更为合理、系统性更强、更加贴合今天汉语普通话的注音方案,辅助汉语语音学习。马燕华(2014)指出,在同化理论下的二语学习,可以“用学生听得懂的语言分析两种语言相似的音的可辨别性”,而王理嘉(2005)也提出,有很多留学生在使用汉语拼音方案学习汉语过程中遇到了种种问题,并建议“汉语教师在课堂语音教学中因地制宜,创造一些权宜的变通的教学方法”。研究历代汉学家提出的各种注音方案,从中总结出种种西方人眼中汉语的特征,可以为上述教学方法的具体实施提供参考。在教学中因材施教,对对外汉语教学会起到相当有效的作用。
例如,马礼逊注音系统中对重读声母进行了标记。将重读声母单独列出是不是对汉语轻重音特点的如实反映,有待商榷。从音系学角度来说,汉语中的重音也并不具备区别意义的功能。但是,这也反映出在学习者眼中,重音是汉语面貌重要的一部分,而这一点直到今天也往往在汉语教学中被忽视。鲁健骥(2010)就指出,“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我们没有对汉语的语调进行准确的描写,更没有作为教学内容”。而这也是所谓“洋腔洋调”问题出现的关键因素之一。
再以现代汉语拼音中的r音为例。该音历来是汉语学习者学习过程中较难掌握的音之一,这主要是因为一些汉语学习者的母语不存在卷舌音,如以印尼语为代表的大多数南岛语系语。印欧语系中很多语言情况也较为类似,其中,r音并非表示卷舌音[],IPA 中的[r]则表示齿龈颤音,在大部分斯拉夫语族语(即使不使用罗马字母r)和大部分罗曼语族语中,都存在这个齿龈颤音[r]。而在英语、法语、德语等语言中,符号[r]通常代表r类音。因此虽然我们在英语词典中含有字母r的单词音标经常写作[r],如red[red]、reach[ri:t],但在严式音标中英语里的[r]实际上应该为通音[]或[],德语音标中则应为小舌颤音[R]。在马礼逊方案中,他选择j作为表示汉语[]音的形式,既沿用了前人的用法,也考虑到在当时英语字母中的r更多时候表示颤音。马礼逊在《五车韵府》中描述他所选用的j是同当时法语中的j相类似的。根据Coblin(2003)說法,当时法语中的j发音为[]。那么,在马礼逊看来,汉语中的[]音同r类音相比,更靠近j所代表的[]音。也因此,在之前的注音方案中,很多学者将汉学家们选取的j拟音为[]。了解到这一点,对于对外汉语教学是富有启发意义的。在现代汉语拼音r音的教学中,如果学习者母语中既有颤音又有齿龈音,那么,与其将二语习得者母语中的r音或者[r]类音纠正为现代汉语拼音[]的准确读法,不如指导他们将[]类音的发音向[]靠拢。如此一来,同化的“固着点”将更靠近目的语,而同化的过程也就更短,二语习得的效率也就更高。
五、结语
《华英字典》作为史上第一部英汉字典,它是一部划时代的鸿篇巨制。它所承载的历史使命,已经不仅仅局限在作为一部字典所具有的功能上,而是可以作为一本教材、一部史书、一面19世纪初中国面貌的镜子,甚至是一座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不仅如此,《华英字典》注音系统所体现的特点以及马礼逊从事汉语教学的经历,都对我们回答如何更好地传播汉语这一问题,提供了一定的借鉴。注音方案本身体现出,以汉语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是如何在语音方面看待汉语的。这为我们解决在汉语教学过程中使用汉语拼音方案遇到的问题提供了参考,为我们更加科学地进行汉语教学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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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默]Phonetic System of Chinese Characters Recorded by
Morrisons 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and Its English CharacteristicsWANG Zhong-nan
Abstract:The 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written by English missionary Robert Morrison and the phonetic transcription system of Chinese Characters he designed and used in the dictionary play a key role in connecting the past with the future during the history of western Sinologists phoneticizing Chinese characters with Roman alphabet. Morrisons phonetic system is markedly “Englishized” due to its language background. And under the guidance of assimilation theory,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learner, it tends to provide us with new ideas to solve the problems in Chinese teaching.
Key words:Robert Morrison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Phonetic System SinologyChinese Language Teaching2021年第4期(总第288期)THE NORTHERN FORUMNo4,2021Total No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