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新诗歌中的新疆书写
2021-07-16刘满红万素花
刘满红 万素花
关键词:王家新 新疆书写 自我新生
短暂旅居异地,诗人往往因陌生的环境和民风民俗而诗情勃发,他们在陌生的地域吟唱自己的歌,既渴望融入当地,又始终是一个“局外人”。王家新曾在新疆短暂驻足,他以“局外人”和客居诗人的身份书写新疆,既呈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新疆,又尝试寻找自我生存的广度与深度。
一.新疆景物的独特
1983年,王家新应邀赴新疆石河子参加首届“绿风诗会”。这使他有了亲身了解新疆、领略新疆大地之美的机会,从而开拓了他诗歌创作的题材和想象空间。凡是脚下所经之地,必定会在诗人记忆中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走过的路、看到的景都会是诗人笔下永不磨灭的宝藏。
“在路上”是王家新书写新疆的一个重要特征。在短暂的新疆旅行中,王家新为自己的诗歌创作找寻到了一段意义非凡的素材。在《新疆地理》(2004年)一诗中,王家新写道:“冷,仿佛一瞬就进入夏日中的冰雪/山却像蝴蝶的颜色一样斑斓。梦中才有的那只蝴蝶”。作者在新疆时,“冷”是他对新疆的第一感觉,而这股“冷”意在夏日里显得格外吸引人,夏日中巍峨的雪山像是“蝴蝶”一样斑斓和充满生机,看后使得作者雀跃不已。“蝴蝶”是作者在短暂旅行新疆时对新疆景色的最初接受,在作者眼中,新疆和这只“蝴蝶”一样是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他甚至怀疑这是梦里才有的。带着自己的疑问,作者继续前行。“叫不出名字的岩层,像扭曲的死火,带着大海的纹理,仍等待着一只手来抚平”。作者随着前进的脚步,由远及近,不断欣赏沿途的风景。不知名的岩层象征着时光(几万年)的变迁,都是历史的尘埃,不断地在时间的流逝中默默纪念着过去;死火是事物失去生机的痕迹,在已经死亡的大海中铭记着过去的一切。事物的变迁带给作者无限的震撼,并在其中显示出时间的烙印。短短的旅途带给作者的是无尽的思考和震撼。“告别这道红褐色峡谷,就是戈壁,在我们酸疼目光的尽处——几株深陷在流沙中的胡杨”。作者在前行的道路中不断地发现新疆独特的景色,通过视觉的不断变化衔接了上文的景物和此处的胡杨,从而自然地移步换景到戈壁之上。“胡杨”是新疆戈壁、荒漠中的典型植物,或许作者旅行新疆最大的收获就是见证了戈壁上胡杨坚韧不拔的品质。这首诗最后写道:“仿佛是时间的人质,带着一双拔不出的脚,迎向了远方——/虚无,在那里敞开自身的幅度……”这看似伟大的胡杨在作者眼中却是时间的人质,是终生被禁锢在流沙中的“囚犯”,他渴望出走,渴望重获自由。在不断行走的过程中,作者对胡杨由最初的震撼到悲怆再到深思。新疆带给作者无限的震撼和感时伤事,震撼的是在时光变迁中事物的顽强意志,感到悲怆的是这胡杨和山一样,像是梦中才有的,随着历史的变迁终将都归于尘埃。
新疆景物的独特在王家新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也给他的创作提供了一定的素材和灵感。王家新在完成他的詩集《纪念》的时候说他相信:“一首诗就是一篇墓志铭,他把一个又一个‘现在留在身后,只空出地方让前行的脚印去填补。”作者通过不断的旅行记录着时光的印记,用脚下的痕迹和心中的迷恋表达出对文学的热爱。
在《阿依拉尼什雪峰下》一诗中,王家新首先以一个陌生“观光者”的角度对阿依拉尼什雪峰进行远写,再随着脚步和视线的推进对雪峰进行细致描写,将所见的景物和内心所感联系在一起,书写了一个“新”的新疆。在作者笔下,新疆并不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而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地方,那里的人们过着令人羡慕的游牧式生活。随后按照队伍前进地点的变化和自我视角的转化,把看到的炊烟、毡房、羊群等不同的事物叙述出来,构造了一幅具有强大生命力和代表性的新疆形象的生动画面。此外,作者既折服于它的美,又时刻保持一种头脑的清醒,不断保持着在路途中所见到的惊喜。在这里,作描写得游牧式式生活中,和自己生活的环境是不同的,笔者认为作者更倾向于游牧式生活,这不仅关注了个体,而且对生存、生命、灵魂和历史等有着多重关注。对于先锋诗歌而言,一个诗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是其对个体的关注和对生存的思考。“我想,我可以在这里生活,我的分裂的自我/将在这里愈合”。作者希望可以在这里生活,短暂的旅程将分裂的“我”重新融合,在阿依拉尼什雪峰的汇合处作者也重获新生,找到另一个自我前进的方向。在阿依拉尼什雪峰脚下、在领略了这大漠中的一草一木之后,作者身体里隐藏已久的另一个自己醒来,像是初生的羊羔,在这边疆地区,作者获得新生。新疆的此次体验,让诗人重塑了一个全新的自己,也重塑了一个别样的新疆。“我”的身体在这里醒来,在“我”身体里沉默的那个人,那个沉默不语的另一个“我”在新疆风景的魅力下被唤醒,被它折服,为它赞叹。作者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寻找到可以抚慰自己心灵的地方,在这陌生的环境里,通过对景物的欣赏,激发内心的想象和对新事物的好奇,以独立的精神姿态和语言方式来表达其中的真实感受。这种自我表达的方法也同样适用于其他旅行新疆的人,在这绝美的边疆风情中不断地寻找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作者保持着自我的清醒和对生命的体验,将它们化在语言之中,通过语言描写将诗人想象中的新疆和现实中的生存维度进行关注和对比,从而使得诗歌内容具有个体生命体验的广度和自我认知的深度。
二.自我新生的契机
“新感性”是王家新书写新疆的另外一个特征。作者将所见所感与书写新疆相结合,在一定的事实基础上进行诗歌创作。在《老谢》一诗中主要描写了一位在南疆生活了二十年的老谢,“文革”结束后回到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但老谢早已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和新疆融为一体,无法分割。回到内地的老谢,依旧对新疆充满热爱,一听到“新疆民歌”,他就无法前行,泪流满面,对新疆一切景、物、人、事那么地怀念,他渴望再次回到新疆。新疆对老谢而言是心灵的第二故乡,是灵魂的寄托处。而作者作为一个“观光者”,对新疆来说就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但是事实上,他对新疆的热爱可以和老谢相提并论。或许作者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但他渴望和老谢一同,走遍新疆,“老谢呀,让我跟着你走新疆吧/穿过火焰山,穿过我们的炼狱,如果你走不动了/我就搀着你走”。作者将和老谢一起穿过火焰山,穿过心灵深处的“炼狱”,最终通向这片土地的每一处,去领略别样的民风民俗。
王家新说:“就我们这代人来说,写诗的过程好像就是诗本身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过程。”诗人王家新也清醒地认识到,作为一位诗人,创作出有意义、有深度的作品,需要将诗歌和创作者相融合,在诗歌中表现出自我生存的深度,将诗歌自身意蕴逐步发掘,达到诗与诗人心灵的共通。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接近诗歌世界,把握诗歌世界,从而达到自我超越,体验自我主体的意识,不断把生命的意义和自我审查融合在一起,通过诗歌的内容和意指来寻找作者及创作者营造的一个“新”世界。无论是诗歌的表层还是深层,作者所创造出的别样新疆,以自我的内在感知力和精神力量与“新”世界对话。它们是作者与新疆相遇时在脑海里擦出的火花,而这火花的燃烧正是作者“见”到新疆事物回归本质的体现。在历史、自我生存、文化的碰撞下将世界的存在作为创作主体,再与作者的自我中心相结合,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天山》(1983年9月)一诗描绘了在历史的长河中天山注视着脚下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存变迁。鸟儿在天山的变迁过程中不停地飞越天山,却始终没有完成它的梦,只留下天山在默默地生长着,不断地隆起自己的脊梁。在曲折的岁月里,一代代人在这里发展,“那些一代代/被放逐被践踏的人/来到这里/象你一样站了起来”。那一代代被放逐、被践踏的天山人,在残酷命运和恶劣环境面前永不屈服,永远对生命怀有希望和敬畏之心。一代代天山人在逆境中不断地谋生存求发展,不断地在困境中诞生希望。作者歌颂在这儿开垦生存的一代代天山人,就像是万条江河奔腾而下,延续著他们的夙愿。作者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意象背后都有着内在精神的觉醒和自我灵魂的升华。作者不断地在时代的瞬变中融人个人成长,将自己的灵魂完全置于诗歌当中,使他逐渐变得宽阔宏伟起来。
在短暂的旅行中,王家新对生存、语言、自我灵魂等都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思考,以一个新的姿态将自己的诗歌推向更高的层面。他直接深入到自己的个人生活,从来不会让步退缩,为当代诗歌创作注入了新鲜血液,更给了读者一个通过诗歌接近他内心的途径,尤其是他对现实境遇的审视和高度关注更是显示出他遵从生命本质。
三.生存境遇的思考
正如王家新所言,“对中国诗人而言,这需要一个不无痛苦的自我颠覆过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从‘自我的神话中,从某种僵硬的文学观念和写作惯性的控制中摆脱出来,以让自身中那被反复抑制的无名之物出来说话,让不可化简的多样性在写作活动中呈现它们自身。在这个意义上,真正能够获救的人是那些能够深刻经历自身危机的人,是那些能够不断打破原有模式为了从中更真实地获得的人。”诗人对生存的感悟和生命的体验、对灵魂的追求和承担都无不在以往的文学观念和写作惯性中逐步成长。他为了打破原有模式的僵化,不断地在思想上和精神上努力提升自己,并不断注入诗歌当中,通过诗歌来表达自我。
《唐玄奘在龟兹,公元628年》(2004年)一诗主要写了“玄奘”西行时路途的艰难,即使路途遥远且阻碍重重,玄奘都没有放弃,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一步步地突破生存的困境。多年之后一个接一个地“玄奘”,再继续向西。这是玄奘的继承者?是作者的同行人?还是继承作者前行脚步的人?我们又该如何去正确的理解作者的深层意蕴?笔者以为,那是西行道路上的“继承者”,而作者亦是追随者,他不断地追随前人的脚步,从牛魔王、无名的小丑、妖怪、荒凉的宇宙、死去的山、寸草不生的戈壁、以及百年来废弃的寺庙,遥远的路途,他与大地为友,在这戈壁上走过数千年。而“他”的出现,将会使得那些继承者接继续前进,不仅仅是“他”,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他”,一直勇往直前。
王家新说:“我们的经历、我们的存在和痛苦在诗歌中的缺席,感到我们的写作仍然没有深刻切人到我们这一代最基本的历史境遇中去。”作者从个体出发,通过其丰富想象力来书写我们生存的维度,并对个体生命的存在不断地进行思索。而不同寻常的新疆之行,使得王家新在新疆收获累累。诗人不仅在写作技法、思想观念、意蕴表达等方面有所提升,而且更加注重了自己对生存的思考,正所谓诗人眼中所看过的景,亦是这风景中的诗人自己,即是如此。
在《雪山祈水歌》(1983年10月)一诗中,王家新首先回忆了雪山祈水的场景,表达了对雪山祈水日子的怀念。融化的雪山之水是人们生活的保障,雪山上的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生存在这里的人,是人们的“生命之杯”。在水资源匮乏的地区,雪山用自己的水帮助人们渡过难关,这不仅是希望,更是生存的延续。在干涸的荒原上,雪山用自己的身躯来温暖大家,使得人们获得生存的权利,告诫人们生命来之不易。“而那奉献的时刻终于来到/——干渴的荒原上,你,裸成一轮新月!”作者赞扬雪山的无私奉献,正是这样人们才有了生存的延续,才有了生机勃勃的江河和马群,才会在无数次生存的考验面前重新站起,这都是雪山水的贡献。王家新在不同的地方对生存进行思考,就地取材,再将自己的生命意志融入到具体可感的意象之中,并且自由转换,物我两融。王家新通过对人、历史、故事、景的深层剖析,对新疆形象有了新的认识,把自己在新疆时旅行的所见所闻所感写在诗歌里,细致入微。
诗人笔下所描绘的新疆之景是旅行沿途所见到的风景,所见到的人是旅行时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在陌生的地域,王家新似乎得到了新生,实现了对“另一个自我”的表达与认同。这就使得诗人的诗歌创作内涵更为精确深奥,不断地促进其在精神、姿态、信仰上颠覆和新生。在王家新眼里,创作出一部真正有意义的作品将是值得肯定的,是对自我的一种认同和鼓舞。在这个时代,最为稀缺的就是这样有担当有思想的人了。新疆的短暂旅行给王家新精神上和身体上带来了“洗礼”,丰富了他的诗歌创作。因此,王家新的诗歌中有了前所未有的思想上的自由,一种精神上无法阻挡的创作欲望和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