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状态中的人类学与艺术:展览的演变

2021-07-16美国阿曼达克鲁格利亚克理查德巴恩斯常静祁晓庆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美国）阿曼达·克鲁格利亚克理查德·巴恩斯著常静译祁晓庆校

（1.2.美国密歇根大学 48109 3.内蒙古艺术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10 4.敦煌研究院敦煌 736200）

展览《例外状态》是艺术家兼摄影师理查德·巴恩斯（Richard Barnes）、人类学家杰森·德莱昂（Jason deLeón）和我（阿曼达·克鲁格利亚克Amanda Krugl iak）作为艺术家和策展人的合作成果。我们进行了为期两年的接触和讨论，在此过程中，我们考虑了从杰森·德莱昂（Jason DeLeón）的“无证移民”项目中挑选物品的最佳方法。自2008年以来，德莱昂（DeLeón）和他的学生——考古学家团队一直在亚利桑那州和墨西哥边境工作，收集移民在进入美国时丢弃的碎片并对它们进行分类。

该展览最初在密歇根大学人文学院画廊展出，最近在底特律当代艺术博物馆(MOCAD)展出，我们的展览在德莱昂的研究和方法框架内考虑了人类经验。①在安装装置的过程中，我们一直从概念和美学的角度而不是从严格的人类学的角度来考虑该项目。展览中的视频、照片和物品代表了我们的感想，这些感想来自于德莱昂和他的团队的思想以及实地考察所得。当然，我们所做的事情带来的政治影响也时刻伴随着我们。

我们每个人都从不同的切入点进入项目，拥有不同的经验和与材料的关系，从而为将展览带到一个独特、也许是意想不到的并且具有挑衅性的地方提供了机会，这对我们而言是意义重大的。正是这种不同元素和视角的组合才真正激活了空间。例外状态是有机归纳探究的结果，它会随着每一次新的安装而不断发展和成熟。展览的标题《例外状态》（见图1，《例外状态》，希拉·C·约翰逊设计中心，SJDC，帕森斯设计学院。纽约，2017）是对同名政治理论的引用。

图1

这一理论首先由卡尔·史密特（Carl Schmitt）提出，后来由意大利政治哲学家乔治·阿甘本（Giorgio Agamben）加以阐述（2005）。正如杰森·德莱昂所述:

例外状态与主权当局宣布紧急情况的过程有关，而为了保护国家的既定目标，通常暂停对个人的法律保护，同时解除对他们的国家权力。对于那些在国家边缘工作的人来说，这一理论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概念，主权和国家安全的紧张关系是地域性的，而且每天都明显地表现在各国政府试图通过各种非常措施将“非法移民”(即非公民)拒之于国门之外。我们之所以选择将展览状态称为例外，是因为我们发现广阔的索诺兰沙漠以及与发生在那里的与移民相关的许多社会、政治和经济过程都是不同寻常的(不寻常，不平凡，背离规范)，也代表了主权国家有理由以特殊方式对待非公民。(《例外状态》目录)

从哲学上讲，我们认为它表达了这种模棱两可，也许是在与展览标题（一种“无国籍状态”）相矛盾。这里既不在墨西哥，也不在美国，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特殊位置，这里的移民常感到自己既无助又脆弱。这样的经历时常发生，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他们的忍耐，以及这种情况的复杂性和寻求理解与思考人生的体验等，都是我们关注的内容。

2012年，我们加入到位于亚利桑那州的阿里瓦卡(Arivaca)的德莱昂团队，跟着他进入散落在沙漠地面上的废墟。在整个展览的过程，展示了从探访沙漠碎片的第一印象到最后完成装置的整个经过。巴尔内斯在夜间沿边境拍摄现场录像，在野外摄影，并对学生们的经历进行采访。行程结束后不久，德莱昂和他的学生们在野外工作中发现一名死于沙漠中的妇女“玛莉索（Marisol）”。他们陪着她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当局把尸体移走。这一意想不到的事件深深地影响了所有参与研究和即将举办展览的人。现在，策展的对象已经牢固地根植于当下，代表着真实的故事和人物，而这种明显的区别不可避免地赋予了《例外状态》一个主动而非被动的声音，为人们提供了认识的机会，以及做出回应和采取行动的机会。装置艺术的基础是基于一系列正在进行的问题:

德莱昂办公室里U型牵引盒子中存放的物品代表什么？

沙漠中的背包是否像大屠杀中的手提箱一样具有影响力？

人类的苦难如何成为一个比较点？

这些被丢弃的背包和被丢弃在沙漠中的尸体一样，是代表人类的冲突，还是仅仅代表人们可能在体育用品商店买到的一件商品?

身份证、车票和照片这些仅存的残迹包含的意义是深刻的还是平凡的?

几个月过去了，我们作为一个合作团队继续思考和讨论这些问题，为一个充满挑战和刺激的展览而忙碌着。毫无疑问，德莱昂的“无证移民计划”工作是具有社会责任的，并彻底融入到政治和文化的重要事件当中了。对一些人来说，这是一种时代思潮，代表着边境激进主义的一条明确道路。对另一些人来说，从沙漠中得到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些碎屑，或者仅仅是不值得收集和研究的垃圾。我们希望在解释中认识到这些冲突，并建立一个提出更多问题而不是提供答案的展览。

我们这次展览的目的是创造一个与美学、物质和实践有关的装置。然而，其中的政治因素也是不可否认的。从我们作为一个合作团队的角度来看，展览《例外状态》试图从各个方面来考虑移民穿越亚利桑那州沙漠的旅程，就像一个谜题，反复地琢磨。它强调局势的模糊性和复杂性，就像边界围栏本身一样，是持续不断、永无止境的。它既是由人口走私、边境巡逻和撒玛利亚人决定的，也是由地理和种族决定的。它植根于希望和梦想，也植根于商业和企业。尽管就其特殊性而言是例外，但它与其他任何文化移民一样重要。

经过几个月的严格质询，充分考虑了所有因素之后，终于理清了展览的关键要素所在。从主题上讲，背包墙成为了焦点，既代表了个人经验，也代表了集体经验，暗示着诸如非法越境这样的事情，寻求着比各自国家所能提供的更好方式。这些背包作为形象的代表，身体姿态的参考，其重量，负担，每一个都有独特的品质。墙上的装置与其他集体文化装置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并不意味着悼念死者（尽管总有关于在沙漠中死亡的暗示),而是关于活着的人…指的是你背负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时的身体的各个器官，如内脏、触觉、感官的体验。

它们是亲密的，但同时也令人难忘，它们就放在房间里，而不仅仅是展示。来自美国和墨西哥电视台、体育俱乐部、时装公司等的背包标识，表面上象征着全球经济和美国的影响力，实际上围绕着无证移民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强调了我们所有人之间的界限模糊问题。

《例外状态》第一次展览是在较小的学院画廊中举办的，背包装置被安装在角落的两面墙壁上（见图2，背包墙，摄影：理查德·巴恩斯），使得观众可以近距离体验它们，营造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他们创造了一个封闭空间，营造出一种具有反射性和感官性的类似于庇护所的体验。这给人一种背包向前移动而不是放在墙上的错觉。这些背包就放置在这个房间里，书包的气味和饱经风霜的纹理暗示着沙漠中的人类生活。

图2

最近我们在底特律当代艺术博物馆（MOCAD）—— 一个更工业化的城市空间进行重新安装，从概念上讲，背包墙的广阔与沙漠的辽阔以及过境的人数是一致的。从哲学上讲，这暗示了自由和机遇，同时也意味着未知和不确定性。高举架空间的开放性决定了墙面的大小。展示的背包数量(600+)是我们最初设想的两倍。这种持续的重新思考和重新想象展览的过程，对我们合作团队来说，空间环境及其与公众的相关性都决定了这是项目的一个完整部分。在参观展览的过程中，我们不希望这个项目变得呆板或静止。我们希望继续与材料互动，并为新的元素和决策留出空间，展览的每一次更新迭代都将为下一次展览提供信息。

我们对无证移民在沙漠中留下的物品进行管理，意味着我们对文物（见图3，图4，文物，摄影：De León）以及我们如何收集、管理和组织这些物品的重新思考，通过对静止物品的取舍，从而将这种迁徙带入一个更广泛的整体对话之中。我们最初认为对所有物品平等对待不加以区分才是最重要的，并不存在哪个物品比别的物品价值更高或更值得尊敬的问题。牙刷和边境巡逻手铐等，就像婴儿奶瓶和念珠一样稀松平常，都同样为我们讲述了每个人的故事。所有这些都是一个故事的片段，而不是对讲述故事的一种方式、一个版本或对该版本的完全确定性的肯定。我们把物品放在橱窗里是为了参考历史上其他文化收藏品的传统博物馆展示，然而，我们把它们集体组织起来……作为一种短暂的姿态，一系列的物体强调了这种迁移的短暂性，强调了时间的流逝如何改变了我们对人工制品和人类经验的重要性和价值的感知方式。我们有意识地努力在不同的背景下管理对象，以扩展对话的广度……我们如何看待对象，进而如何看待无证迁移。

图3

图4

例如，在沙漠中发现了一面临时的“投降旗”，是把运动衫绑在树枝上做成的，我们将它设计在墙壁上并加以照亮突出展示，作为最初的装置。这唤起了人们对历史文物的记忆，甚至可能是内战时期的文物。然而，对于底特律当代艺术博物馆（MOCAD）的装置而言，同样的物体随意地固定在墙壁上……这样很容易接近，更多的是关于日常生活以及我们所熟悉的物品，这种展陈方式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

展览中的边境线用两个主投影进行展示。第一个镜头是拍摄于暴风雨的夜晚，透过一辆汽车的挡风玻璃记录了一名边防巡逻人员。另一个视频镜头从美国这一边垂直看向墨西哥边境护栏的一侧。视频投影在主题上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在建筑最初的装置中，投影安装在画廊的一个角落，背包装置被安排在房间的另一端类似的角落。在底特律当代艺术博物馆（MOCAD），这些视频被安装在独立的空间里，在对面的墙壁上更加现代和更简约的空间里则配置了更加个性化的内容。沙漠里雨量充沛但移民却没有水喝，这个奇怪的具有误导性的景象，是很讽刺的，就像人们明知道穿越沙漠的危险还依旧要去冒险一样。

最近音频采访遇到了严峻的挑战，我们仍在寻找适当的解决方案。从我们第一次开始展览和合作以来，德莱昂更加直接地参与到移民及其家庭中来。在沙漠中发现了“玛莉索”的尸体后，德莱昂与她的家人取得了联系，最近还得知了她另一个表亲José也失踪了，我们在努力将音频和物品与这些人的故事结合起来。

作为艺术家，如何将这些故事和新物品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以及如何保持策展的模糊和微妙特征，而又同时保持一点激进主义的问题仍然存在。我们如何在吸收个体特征的同时，还能保留集体的经验?我们如何在不进入重制的领域的情况下适当地安排采访?目前，我们选择了用西班牙语播放原始采访的片段，从理论上看似乎与项目的整体结构和真实性相一致。展览通过这些物品的展示成功地表达了对这种特殊移民的尊重，在此过程中，展览始终呼吁人们发声……来自由展览而自然推动移民的直接诉求。

从上方投射在地板上的视频成为整个《例外状态》装置艺术的第三个主要元素。这条身临其境的通道让观众有一种穿越美国边境移民留下的废墟的体验，他们换了衣服，试图“融入”，希望避免被边境巡逻队发现。有前面提到的被丢弃在沙漠中的背包、水瓶、除臭剂和牙膏、鞋子等所构成的文化场域，参照了人类学家德莱昂的工作方法，并且与“短暂停留地”的经验类似。同时，从理论上讲，体验视频会让观众失衡，脱离现实。这种最初的迷失将观众带入了一个新的空间，体验一种新的观看方式。

最后，一个像约翰·凯奇的实验音乐一样组成的视频网格，包含了德莱昂对实地学校参与者的六次现场采访，并将他们的视频叠放在一起。每个人的肖像纪录片就是他们自己的数据样本。这些声音重叠在一起虽然有时混乱，但有些时刻，它们却也提供了重要的事实。有些时候所有人会同时说话，然后可能有一两个人发声，这种像“巴比塔”故事中不同声音的表达给人一种清晰的感觉。这些内容有可能是一个学生在讨论突然遇到一具在沙漠阳光下腐烂的尸体是什么感觉，也可能是另一个参与者在叙述他的父母在他出生的国家是“非法移民”会是什么情况。这些因素的组合表达了与移民问题相关的困难和冲突。人类学家和田野调查小组的印象再次确立了方法和研究的框架。

图5 ，身临其境的布道（摄影：理查德·巴恩斯）

底特律当代艺术博物馆装置艺术的特定作品是巴恩斯在亚利桑那州阿里瓦卡拍摄的照片。这些摄影作品与底特律当代艺术博物馆的环境十分契合。它们的图形效果与巨大的背包墙和仓库地板上超大的视频投影相匹配。摄影作为一种媒介，其表达具有当代性，与生活在底特律城市社区的年轻人息息相关。实地学校学生身体上印有沙漠坐标的纪念纹身的照片，是一种对受流行文化影响而不受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大屠杀影响的年轻一代的对话。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无证移民作为让人想起大屠杀图片的任何对话中的一部分，这对许多观众看来是非常具有争议性的，甚至是完全无法容忍的。这些令人不安的图片及其所引起的不良反应说明了无证移民的复杂性（见图6，图7，标记沙漠坐标的纹身，摄影：理查德·巴恩斯），而对这些图片的投资也直接或间接地成为这个问题的一部分。

图6

图7

我们希望《例外状态》能够继续传播，并在其他地点重新安装，随着区域和人群的不同而重新定义、修改展览。由于德莱昂研究的继续进行中还会包含移民访谈，而这些访谈在此次展览中并没有展示出来，因此展览也在改变，慢慢地将移民自己的声音融入到他们的故事中去。此外，还将展出移民们在过境时用袖珍相机拍摄的照片。以我们最初的装置作为一个模型参考，我们始终期待着在这个过程中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以及会逐步演变成什么，并不断思考这一引人注目的研究框架下的无证移民问题（见图8，亚利桑那州诺加利斯边境墙，摄影：理查德·巴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