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郑振铎藏残本红楼梦》的独异性*
——以小红故事的别样呈现为中心
2021-07-16石璐洁
石璐洁
内容提要:在大多数脂本中,小红在姓名、出身、年龄、形象方面都存在矛盾,而《郑振铎藏残本红楼梦》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这些矛盾。 但该本的处理同样存在问题。 对比之下,我们认为,郑藏本并非作者初稿,其中应掺杂了后改之笔。
《郑振铎藏残本红楼梦》(以下简称“郑藏本”)仅存第二十三、二十四回,但该本在人名、情节、文字等方面,与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之间存在诸多差异。 其中,该本第二十四回结尾以其显著的独异性,受到了较为集中的关注。 前贤指出,这种“独异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在该本第二十四回结尾中,并未出现叙述者交代小红改名一事,而是由小红本人在前文中对贾宝玉自报姓名。 第二,该本对小红的出身、遭际等问题亦无交代。 第三,该本对小红梦境的描写与庚辰、舒序、蒙府、戚序、甲辰本大不相同。
对此,研究者的看法存在较大分歧。 俞平伯先生认为,郑藏本“可能从作者的某一稿本辗转传抄出来”,但其中关于小红梦境的描写要优于各脂本。马力则认为这是败笔,是郑藏本“最明显的整理简化痕迹”。 季稚跃在对郑藏本与俄藏本进行比勘后认为,该本与俄藏本颇有渊源,其中第二十四回结尾的缺失与俄藏本对此的删改有关。杨传容在对郑藏本与庚、蒙、戚、梦、舒、库、杨本进行比勘后认为,“郑藏残本渊源于《己·庚本》分蘖出来的梦舒库杨一系流变而成的库杨亚种”。 由于俄藏本第二十四回有缺,因而郑藏本该回结尾应系抄者据第二十五回开头补出。 论者认为,这一补写在总体上是圆融无隙的。总之,在上述研究者看来,郑藏本应为经过改动的晚出本。
但有研究者则持不同意见。 刘世德先生在《红楼梦皙本研究》中对郑藏本与各脂本进行详细比勘后认为,郑藏本应为作者初稿。 而且,在前人的基础上,刘先生还指出了郑藏本第二十四回中的又一独特之处:在郑藏本中,“痴女儿遗帕惹相思”的主角基本就叫“小红”。 而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中却存在“红玉”、“小红”、“红儿”混用的现象,且其人主要被唤作“红玉”。 论者据文本内容与一些旁证判断,郑藏本的这一处理亦是初稿文字;而庚辰等脂本则是存在纰漏的改稿。 同时,文中指出,就情节而言,郑藏本第二十四回结尾未见“小红灰心”“小红动心”等为后文伏线的描写,而且小红梦醒寻帕的细节亦不合理。因此,这是该本为初稿的又一证明。
综上所述,在郑藏本第二十四回中,有关小红故事的“独异性”引发了一定争议。 对于其究竟是初稿抑或改稿,研究者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并且各有依据。 而我们发现,郑藏本第二十四回的特殊性尚不限于前贤所论。 整体而言,在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的描述中,小红其人其事多少存在矛盾,而引发歧义的诸多因素就存在于第二十四回的结尾部分。 但在郑藏本第二十四回中,相关描述与上述脂本却不相同。 如按俞平伯等先生判断,郑藏本原本亦为“八十回本”,那么其基本内容与情节走向应与庚辰本大抵相同。 在此前提下,郑藏本第二十四回的处理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上述脂本所存在的矛盾。这一现象是否出于偶然,耐人寻味。 我们认为,通过对于这一问题的分析,或能进一步发掘郑藏本的特殊之处。 因此,本文尝试在结合前贤论述的基础上,对这一问题进行讨论,从而对该本是否为初稿的问题进行献疑。
一、从“红玉”到“小红”
在庚辰本中,“红玉避讳”一事是存在疑问的。 此事见于第二十四回结尾处的一段文字:“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代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他‘小红’。”此外,据第二十七回中红玉本人所言,其主要因为“重了宝二爷”而改唤“红儿”。在舒序、蒙府、戚序、俄藏、甲辰本中,上述两处文字基本相同。 杨藏本第二十四回此处文字亦与庚辰本相同,但将第二十七回处的“红儿”点改为“小红”。
然而,这与文中的其他信息之间产生了矛盾。 例如,在庚辰本第五十二回中,麝月曾对坠儿妈说道:“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 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 ……那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 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如按麝月所言,“宝玉”二字何须避讳? 更何况,第七十四回中,晴雯在向王夫人回话时,也多次直呼“宝玉”,毫无避讳之意,所谓:“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合宝玉在一处……”;“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里屋里上夜……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这与麝月所言完全相合。 在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中,这两处文字也与庚辰本大抵一致。
而且,在庚辰本中,“红玉避讳”一事也并未落到实处。在叙述者交代红玉因避讳而改名之后,叙述者仍多称其人为“红玉”。 同时,在其他人物的话语中,也存在依旧唤其为“红玉”的现象。 以庚辰本为例,在第二十八回中,凤姐曾对宝玉说道:“你屋里有个丫头叫红玉,我要叫了来使唤……”同回中,袭人对宝玉说:“二奶奶打发人叫了红玉去了。”在舒序、蒙府、戚序、俄藏、甲辰本的这两处文字中,其人也都被唤作“红玉”。 杨藏本中,这两处文字本也作“红玉”,而后均被点改为“小红”。 此外,在庚辰本第六十回中,其人同样以“红玉”之名出现,芳官对柳五儿说道:“我听见屋里正经还少两个人的窝儿,并没补上,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要去还没给人来,一个是赘儿的,也还没补。”在戚序、俄藏、甲辰本中,此处文字也均作“红玉”,同样并未避讳。 杨藏本中,此处则有将“红玉”点改为“小红”的痕迹。
综上所述,在庚辰、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中,“红玉避讳”一事本身就令人困惑。 同时,在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甲辰本中,叙述者及其本人在交代避讳缘由后,其人时而被唤作“小红”,但多数情况下仍被唤作“红玉”的现象,也是自相矛盾的。
对此,我们怎么看? 其实,在庚辰、戚序、蒙府、俄藏本中,存在与之相似的例子。 在庚辰本第八十回中,当“香菱”改名为“秋菱”之后,叙述者仍称其为“香菱”。 同时,在他人话语中,也存在仍然唤其为“香菱”的情况。 譬如,薛蟠对夏金桂有言:“香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他自然知道,先拷问他就知道了。”毋庸置疑的是,夏金桂改唤“香菱”作“秋菱”一事,当是举家俱知的,所谓:“自此后遂改了‘秋’字,宝钗亦不在意”。 在此前提下,薛蟠仍称其为“香菱”,应为作者疏漏。 而更明显的疏漏是,夏金桂本人在心理活动及某些言语中,也仍称其为“香菱”。 例如,“(夏金桂)想着:正要摆布香菱,无处寻隙……”又如,夏金桂对丫头小舍儿道:“你去告诉香菱,叫他到我屋里将手帕子取来,不必说我说的。”而戚序、蒙府、俄藏本中,相关文字也均作“香菱”。
究其原因,应是作者后添香菱被改名一事之后,未对此前一些涉及其名的部分进行修改,因此产生了矛盾。 反观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甲辰本中,作者在交代“红玉”改名后,仍基本称其为“红玉”的现象,是与之相似的。因而,两者可能出自相同缘由。
另一与“红玉”“小红”“红儿”之并存现象相似的是“春燕”“小燕”“春儿”之并存。 其实,在清代晶三芦月草舍居士所撰《红楼梦偶说》中,就曾提及“春燕”与“红玉”之间的关联:“红玉避讳一说,大不可解。 玉钏不讳,或以事于亲故,而春纤、春燕不讳,宝官、玉官不讳……小红何畏忌若此?”评者在此指出了红玉避讳而他人不避讳的矛盾。 其中,春纤、宝官、玉官出场寥寥,我们暂且不论。 而春燕在前八十回中所占的篇幅则与红玉大致相当,因此值得我们注意。
须说明的是,评者所据应是程高本。 该本将其名统一为“春燕”,因而并未避讳。 但在庚辰等脂本中,其名同样存在时而避讳,时而不避讳的情况。 为便于讨论,我们将庚辰本中“春燕”“小燕”“春儿”的出现情况罗列于下:
人名出现回目出现次数春燕第59 回20(其中1 处由“春儿”点改为“春燕”)第60 回13第59 回1第61 回6小燕第62 回8第63 回9第70 回1
简而言之,在庚辰本中,“春燕”、“小燕”均初现于第五十九回。 从此回中莺儿所言可见,二者指向一人,后者是对其昵称。 从文中来看,在第五十九、六十回中,其人主要是以“春燕”之名出现的。 但自第六十一回以后,这一点却发生了变化。 其人完全以“小燕”之名出现,“春燕”则随之消失。 在这一问题上,戚序、俄藏、甲辰本中的总体情况与庚辰本基本相同。 杨藏本中,此人则全作“春燕”,但第六十二、六十三、七十回中的“春”字均由“小”字点改而来。
问题在于,从创作的先后顺序来看,其人究竟是从“春燕”变为“小燕”,还是由“小燕”变为“春燕”? 我们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有研究者指出,从人物命名的规律来看,“春燕”应与“秋纹”并举,正如“檀云”与“麝月”、“媚人”与“袭人”、“绮霰”与“晴雯”的关系一样。而且,第五十九回对春燕进行了浓墨重彩的表现。 这不免令人推测,“春燕”在较早的稿本中曾占有较重要的地位。 但从第六十三回袭人的话中可见,袭、晴、麝、秋这几个大丫鬟的排序以及芳官、碧痕、小燕、四儿这几个小丫鬟的排序已然分明。在这里,“小燕”并未占据重要地位。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前文中,多次与“秋纹”“晴雯”同时出现的大丫鬟“碧痕”,在这里也进入小丫鬟之列。 这与今本中二人的地位是一致的。 因此,在创作过程中,其人姓名由“春燕”转变为“小燕”的可能性更大。 这一转变体现了她在作品中地位的下降。
同时,这种称呼上的变化也体现其人从不避讳到避讳的转变。 从庚辰本第五十九、六十回中可见,“春燕”并未避“探春”的名讳。 第六十回中甚至出现了“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的情形。 在这里,二“春”被置于同句之中。 作者显然并未顾及避讳问题。 而且,恰恰是在“春燕”不避“探春”名讳的第六十回中,芳官曾对柳五儿提及“红玉”其名,同样不避“宝玉”名讳。 但在庚辰本第六十三回中,当“小燕”与“探春”同时出现时,已不存在重名犯讳的问题。所谓“探春听了却也欢喜……便命翠墨同了小燕也再三的请了李纨和宝琴二人”。 在戚序、俄藏、甲辰本中,这两处文字亦与庚辰本大抵相同。
据此,我们认为,“红玉”改唤“小红”与“春燕”变为“小燕”之间应有所关联,其名应同样经历了从不避讳到避讳的转变。 在作品中,避讳问题的引入可能稍晚。 作者在以此为由,对相关人物进行改名之后,或许未及统一修订,从而导致其名产生分歧。 此外,诸如“宝官”“玉官”“春纤”者,也应是作者引入避讳问题后,未对早本痕迹进行修改而造成的疏漏。 同样,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在第二十四回“小红避讳”一事明确出现后,文中还存在不少直呼“宝玉”其名的例子。
总之,根据以上判断,“小红”应比“红玉”更晚进入文本。 换言之,其人原本应唤“红玉”,而后才出现“小红”“红玉”“红儿”并存的矛盾现象。 最后,在程高本的整理中,其名统一为“小红”。 那么,反观郑藏本中其名亦基本统一作“小红”的现象,似乎并非初稿文字。 就此而言,郑藏本的处理似在有意避免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甲辰本中存在的小红姓名之歧异。 因此,这更像是一种后来的整理。
再看郑藏本中小红“自报家门”一处。 其实,除却研究者已经指出的独异性外,郑藏本此处文字的又一特殊之处在于,其中并未交代小红改名的缘由是“避讳”。 如果说,郑藏本此后与上述脂本一样,存在不少直呼“宝玉”的例子。 那么,该本此处的处理则不会与之发生冲突。 换言之,庚辰、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第二十四回所触发的“避讳”矛盾,同样未见于郑藏本。
在我们看来,郑藏本此处文字亦是后改之笔。 何以见得? 主要原因在于,这处文字本身存在令人困惑之处。 为便于探讨,我们将郑藏本中的这段文字引用如下。 同时,由于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此处在内容上大抵相近,我们将庚辰本引为参照(下引正文为郑藏本,括弧内为庚辰本异文):
宝玉看了,便笑问道:
“你(
由“他”点改为“你”)
也是我这屋里的人么?”(
庚辰本中,此句后有一句:
“那丫头道:‘
是的。’
宝玉道:‘
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
”这两句为郑藏本所无)
那丫头听说,便冷笑(
了)
一声道:
“爷不认得的(
“爷不认得的”作“认不得的”)
也多,岂止我一个。 我姓林,原名唤红玉,改名唤小红。(
庚辰本无此句)
平日(
“平日”作“从来我”)
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面前(
“见”点改为“面前”)
的事一点儿不作。 爷(
无“爷”)
那里认得呢?”宝玉道:
“你为什么不作(
那)
眼面前(
“见”点改为“面前”)
的事?”(
那)
丫头道:
“这也难说(
“这也难说”作“这话我也难说”)
。 只是有一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叫他今儿(
“今儿”作“今日”)
早起来。 不想二爷又往北府里去了。”刚说到(
“到”作“道”)
这句话,只见秋雯(
“雯”作“纹”)
、碧痕希希哈哈(
“希希哈哈”作“唏唏哈哈”)
的说笑着进入院子来(
“进入院子来”作“进来”)
。 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着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 那丫头便忙迎出去来接(
“迎出去来接”作“迎去接”)
。……
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此段中,除了那句“我姓林,原名唤红玉,改名唤小红”,郑藏本与庚辰本在内容上看似没有较大差异。 但细读可见,在庚辰本中,宝玉应不知其人姓名。 读者是通过秋纹、碧痕,得知此人“原来是小红”;随后,读者又通过叙述者的介绍,才得知此人小名原叫红玉,因避林黛玉、贾宝玉的讳,改名叫小红。 因宝玉不知其人姓名,在上述对话过程中,叙述者才全用“那丫头”来指代其人。 到了第二十五回开头,作者描述宝玉看小红的情景时,也基本用“那一个”、“那个丫头”来指代其人。 例如,“(宝玉)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脂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又如,“仔细一看,可不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这同样是由于宝玉不知其人姓名的缘故。 后文中对此也有所呼应。 当凤姐向宝玉要小红时,宝玉说:“我屋里的人也多得狠,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这显然是对其名毫无印象的表现。 在这一问题上,其他脂本亦与庚辰本相同。
然而,在郑藏本中,既然小红已报出姓名,宝玉已知其人叫“小红”,为何叙述者在此后的言语中,还在用“丫头”来指代其人? 如果我们通过另一个相似的例子来进行比较,便能发现此处文字的不合情理。 在庚辰本第二十一回中,宝玉与四儿有这样一段对话:
宝玉便问:
“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便说:
“叫蕙香。”宝玉便问:
“是谁起的?”蕙香道:
“我原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叫蕙香。”宝玉道:
“正经该叫‘
晦气’
罢了,什么蕙香呢!
”又问:
“你姊妹几个?”蕙香道:
“四个。”宝玉道:
“你是第几个的?”蕙香道:
“我是第四个的。”在舒序、戚序、蒙府、俄藏、杨藏、甲辰本中,此处文字也与庚辰本基本相同。 当蕙香报出姓名后,叙述文字中便直接以“蕙香”称呼其人,不再称其为“那丫头”。 相形之下,郑藏本显然发生了衔接上的问题。 结合上述分析,我们认为,在郑藏本中,小红的那句“自报家门”可能是后来插入的。 改者在插入此句时,遗忘对原先称呼其为“丫头”“那丫头”的文字进行修改,因而造成纰漏。
此外,刘世德先生指出,郑藏本中小红自报家门一句说明“林红玉”是其人大名,故“改名”一说成立。 而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都仅表明其小名是“红玉”,不提大名,故改名之说不成立。 因而刘先生认为,后者是改稿中产生的纰漏。对此,我们认为是值得商榷的。事实上,在《红楼梦》中,宝、黛、钗三人的名字也都是小名。例如,第三回中,林黛玉对王夫人说道:“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第二回,叙述者在介绍林家时也提及:“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第六十五回中,兴儿对尤氏姐妹谈论林黛玉时说道:“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另据叙述者在第四回中的交代,“宝钗”也是“乳名”。 对于作品中最主要的三个人物,作者其实都没有提及其大名。 在这一问题上,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的说法大抵相同。 既然如此,作为丫鬟的小红是否有大名,是无关紧要的。 而所谓“避讳”即意味着,凡触及犯讳之字者,均须避之。 作为怡红院中的丫鬟,“红玉”即便小名犯讳,亦须改之。 这与林黛玉避其母讳“敏”字的做法,同为一理。 因此,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仅交代小红的小名,不提其大名,也难以称得上是“纰漏”。 真正的纰漏还是在于小红避讳一事本身。
最后,我们回到郑藏本中并未交代小红因“避讳”而改名的问题上来。 从小红所言来看,我们的确无从知晓其改名的原因。 这似乎表明,在该本第二十四回的处理中,引发“避讳”矛盾的因素并未出现。 但这同样存在问题。 如果在郑藏本中,小红不是因为避讳而改名,又是出于什么缘由? 为何不见作者交代? 而如果说,在郑藏本中,小红也系避讳改名,那么她所谓“原名唤红玉,改名唤小红”的说法便愈显蹊跷。 既是避讳,小红又为何要当着避讳对象的面,刻意将自己犯讳的那个“玉”字说出来? 而且,有研究者指出,在小红说出这句话之前,贾宝玉并未问及其名,小红在此“自报姓名”本就有答非所问之嫌。 而这毫无来由的“改名”,更令人大不可解。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郑藏本对“小红”其名的统一以及小红的“自报家门”,应非作者初稿,而是后改之笔。
二、分歧的避免与形象的洁化
更为引人注意的是,郑藏本第二十四回结尾与庚辰、舒序、蒙府、戚序、甲辰本之间存在较大差异。 由于上述脂本与庚辰本的内容大抵相同,我们将庚辰本第二十四回结尾引用如下,以供比较:
1. 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代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他小红。原是荣国府中世代的旧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 这红玉年方十六岁,因分人在大观园的时节,把他便分在怡红院中,到也清幽雅静。 不想后来命人进来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占了。
2.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原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向上攀高(
a)
,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能(
旁改“伶”)
牙利爪的,那里叉(
旁改“插”)
的下手去。3.不想今儿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意(
b)
,心内早灰了一半(
c)
。 正闷闷的,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至房中(
d)
,睡在床上,黯黯盘算,番耒掉(
旁改“复”)
去,正没个抓寻。4.忽听见窗外低低的叫道:
“红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呢。”(
e)
红玉听了,忙走出来看,不是别人,正是贾芸。 红玉不觉的粉面含羞,问道:
“二爷在那里拾着的?”(
f)
贾芸笑道: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耒拉他(
g)
。 那红玉急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
h)
。5.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i)
。而郑藏本第二十四回结尾则是:
原来这小红方才被秋雯、碧痕两人说的羞羞惭惭,粉面通红(
b)
,闷闷的去了。 回到房中(
d)
,无精打采,把向上要强的心(
a)
灰了一半(
c)
。 朦胧睡去,梦见贾芸隔窗叫他说:
“小红,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
e)
小红忙走出来问:
“二爷那里拾着的?”(
f)
贾芸就上来拉他(
g)
,小红梦中羞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
h)
惊醒时,却是一梦。 细寻手帕,不见踪迹,不知何处失落,心内又惊又疑,下回分解(
i)
。可见,郑藏本中的这段文字,与上引庚辰本的2、3、4、5段中的内容有所对应。 至于上引庚辰本中的第1 段文字,在郑藏本中则基本缺失。 而舒序、蒙府、戚序、甲辰本中都存在此段文字,且内容上大抵相同。 俄藏、杨藏本则在交代小红出身——“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物”后便戛然而止,并以“且听下回分解”收束。
须指出的是,上述脂本在小红出身问题上都存在两处不相一致的交代。 第一处即出自上引第二十四回。 从中,我们得知,小红的父母是收管房田事物的世仆。 第二处则见于第二十七回。 据李纨所言,小红是林之孝之女。 张爱玲曾指出,荣国府中的分工向来明确。第六回中,周瑞家的曾对刘姥姥说:“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代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可见府中分工之细。 同时,从作品中林之孝夫妇所处理的事务来看,也基本与“收管房田事物”无关。 因此,在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中,第二十四回与第二十七回中交代的小红出身是难以对应的。
其次,在庚辰、舒序、蒙府、戚序、甲辰本中,小红的年龄也存在疑问。 据第二十四回叙述者交代,小红是“十六岁”。 但到了第二十七回,小红自己却对凤姐说,自己是“十七岁”。 事实上,从第二十四到第二十七回,仅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而且,其中并未涉及新旧年之交替。 但小红的年龄却增长了一岁。这是存在矛盾的。 尽管庚辰本第二十四回提到,在贾芸看来,小红是“十六七岁”(舒序、蒙府、戚序本同于庚辰本,甲辰本作“十五六岁”),但这毕竟出自他人有限的视角,可以不够准确。 而叙述者及其本人的言述则应当准确。
但在郑藏本第二十四回中,有关小红出身、年龄的一段交代并未出现。 如果郑藏本此后的相关内容与各脂本相同,那么该本就完全避免了小红在出身、年龄上不相一致的问题。 这里存在三种可能:第一,郑藏本此处文字是不完整的初稿;第二,此处属脱漏;第三,这是后改者有意为之。 我们认为,最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我们的理由如下:第一,据我们此前所述,郑藏本中未见小红姓名歧义的现象应出自后改之笔。 就此而言,该本中同样未见小红出身、年龄之歧义的现象,或许不是偶然的。 而且,从人物塑造与情节发展的角度来看,郑藏本的处理也有避免歧义的特殊意义。 后面我们还将对此进行展开。 第二,郑藏本此处结尾的“不完整”与俄藏、杨藏本的“脱漏”之间存在明显差异。 俄藏、杨藏本在交代小红因避讳改名、其父母原是府中世仆后,便以“且听下回分解”收束。 但郑藏本的奇特之处在于,该本中并未出现俄藏、杨藏本所存在的内容,却反而出现了俄藏、杨藏本此后缺失的内容。 这是令人生疑的。
而关于郑藏本中小红之梦是据第二十五回开头补出的看法,似乎也值得商榷。 相比庚辰本上引2、3、4、5 段,郑藏本此处文字虽然简略;但从上举例(a)至例(i)来看,郑藏本与庚辰本之间仍存在不少相似之处。 例如,小红有向上之心,秋雯(纹)等令其灰心,小红闷闷回至房中,小红梦中听见贾芸隔窗说话后“忙走出来”,二人之间围绕“手帕”产生对话,贾芸“上来拉他”,小红“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等内容,都大抵相合。 有些文字甚至完全相同。 尽管在庚辰本中,第二十五回开头与第二十四回结尾确实有所照应——“话说红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但如果抄者能够据第二十五回开头及所谓残页补出郑藏本现有的第二十四回结尾,并做到多处文字的重合,可能性是极低的。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郑藏本此处与庚辰本上引2-4段之间,存在着一些耐人寻味的差异。 为了便于讨论,我们将相关例子罗列于下:
1.庚辰本描述小红“心内着实妄想痴心地向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而郑藏本则将此表述为“向上要强的心”。
2.庚辰本描述小红想起贾芸,“心中一动”“黯黯盘算”;但郑藏本中却不见这一描述。
3.庚辰描述小红在梦中见到贾芸时,“不觉的粉面含羞”;郑藏本中同样未见这一描述。
4.郑藏本中,小红被秋雯等说得“羞羞惭惭,粉面通红”;而这一描述未见于庚辰本。
5.郑藏本第二十四回末交代了小红“朦胧睡去”,并表现其梦醒后“细寻手帕”的行为;而庚辰本则要到第二十五回才表明第二十四回的结尾是梦境。
可见,庚辰本的这段文字表现了小红争名夺利、富于心机、惯于风情乃至成熟老练的一面。 这一点在对小红入梦过程的表现中得到了尤为明显的体现。 在这里,小红经历了灰心——想到贾芸——暗自盘算——进入梦境这几个环节。 此即表明,小红“向上攀高”的欲望与有意识的情思和梦境之间具有直接关联。 由此,小红心机深重、有意思春的负面性得到了直接呈现。 在这一问题上,舒序、蒙府、戚序、甲辰本的描述也大抵相同。 但郑藏本却仅用“向上要强”这样的中性词来描述其人。 而且,在郑藏本所谓“羞羞惭惭,粉面通红”等描述中,小红还显现出几分稚嫩。 同时,在郑藏本中,小红是直接由“灰心”到“入梦”的。 尽管梦境中也隐含着小红对贾芸的情思以及某种期望,但这却是潜意识的。 文中以“又惊又疑”来描述其梦醒后的心理,亦可印证这一点。 因此,郑藏本虽然也表现了小红的“向上要强”,小红在怡红院中的灰心,小红在潜意识中对贾芸的情思,这些内容同样能为后文中小红与贾芸的恋情以及小红离开怡红院等情节伏线。 但相比之下,郑藏本并未突显小红形象的负面色彩。
我们认为,郑藏本的这一处理刚好避免了庚辰、舒序、蒙府、戚序、甲辰本在小红形象的塑造上所产生的歧义。 事实上,在上述脂本中,小红的形象是令人深感疑惑的。 一方面,文本表现了她的聪明伶俐,口才了得;但另一方面又展现了她“向上攀高”等负面个性。 第二十七回中,宝钗甚至对她做出“奸淫狗盗”“眼空心大”“刁钻古怪”等一系列负面评价。 而庚辰本脂评也曾以“情孽上生”“神情是深知房中事的”“争名夺利”“贼起飞志”等语来评论小红。 此外,庚辰本脂评还将偷情的小红与与偷镯的坠儿并置而论,是为“一奸一贼”。 在庚辰本第二十七回中,脂评更是直斥小红为“奸邪婢”,所谓“姦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儿,便是确证。”
有研究者指出,既然小红一心想要攀高,又怎会有“狱神庙慰玉”一节?这确实是庚辰、舒序、蒙府、戚序、甲辰本中现有的小红形象带给我们的困惑。 然而,从今本《红楼梦》来看,在作者笔下,诸如秦氏、尤二姐、尤三姐、司棋等品行有亏的女性,最终都显现出令人钦佩、同情的一面。 同时,最终以“恩人”形象出现的刘姥姥在前文打秋风时,也曾表现出粗俗、不自然的一面。 就此而言,我们又怎能得知,“痴心攀高”的小红必定不能在“狱神庙”一节有所作为? 当然,这确是一般人所难以想象的。 在程高本后四十回文字中,小红与贾芸形象均无可取之处。 不仅如此,程高本还对前文中的小红形象进行了一些庸常化处理。 例如,程甲本在第二十四回小红向宝玉回话处,添上“笑”字,所谓“笑着回道”。 程乙本在此基础上,又将一处小红向宝玉“应道”,添改为“笑应道”,来渲染小红的俗态。 此外,程乙本还在贾芸初见小红时,添加了一处有关小红的外貌描写,所谓“两只眼儿水水灵灵的”。 同时,程乙本将庚辰等本中,小红对贾芸说话时的“冷笑”改作“似笑不笑”,增添了暧昧意味。
相比之下,郑藏本第二十四回的处理非但不同于程高本,而且也不同于庚辰、舒序、蒙府、戚序、甲辰本。 郑藏本基本没有表现小红形象的负面性。 因而,如果原作中存在“狱神庙”一节,那么郑藏本在此展现的小红形象,应能与之衔接。 问题是,郑藏本中的这一处理究竟是初稿,还是改稿?
对此,我们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有意的洁化。 理由如下:第一,毋庸置疑的是,“痴女儿遗帕惹相思”是作品中最符合才子佳人故事的情节。 如果我们认为作品曾经历了从《风月宝鉴》到《石头记》的变化,那么这段故事的素材可能出自更早的稿本。 庚辰等脂本的处理应已有所洁化。 而郑藏本对小红故事的处理,则与程本对尤三姐形象的改动具有相似之处。 第二,郑藏本对小红入梦与惊醒的交代与《红楼梦》对梦境的整体表现方式不符。 《红楼梦》在表现梦境时所采用的手法往往是不提前交代其人“梦见”何种场景,而是直接呈现梦境,最终表现出“恍然一梦”的效果。例如甄士隐梦遇一僧一道,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王熙凤梦见秦可卿临终托付,宝玉挨打后梦见金钏儿、蒋玉菡进来诉说,贾宝玉梦遇甄宝玉,尤二姐梦遇尤三姐等,都是如此。此外,诸如尤三姐死后,柳湘莲似梦非梦的一段描写;刘姥姥醉入怡红院,对镜自语等片段,同样体现了这一特点。 但郑藏本对小红梦境的表现却与之不同,不似出自作者手笔。第三,诚如刘世德先生所言,在郑藏本中,小红醒后寻帕的举动与前文是自相矛盾的。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细节与小红对秋雯、碧痕表明自己正在寻帕等语相隔不远。 若是一人、一时之作,怎会造成如此明显的纰漏?
另外,耐人寻味的是,郑藏本第二十三回结尾与第二十四回结尾的处理存在相似之处。 在郑藏本第二十三回结尾处,“林黛玉听艳曲警芳心”的内容全然不见。 这同样是该本不同于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的另一大特殊之处。 由于上述各脂本在内容上大抵一致,我们将郑藏本与庚辰本的第二十三回结尾引用如下,以便比较(下引正文为郑藏本,括弧内为庚辰本异文):
这里黛玉(
“黛玉”作“林代玉”)
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众姊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便要(
“便要”作“正欲”)
回房,(
刚)
走至(
到)
梨香院墙下(
“墙下”作“墙角上”)
。(
以下一段为郑藏本所无:
只听见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 林代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 只是林代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 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林代玉听了,到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
“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林代玉听了这两句上,不觉心动神摇。 又听道:
“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
忽(
又)
想起前日(
见)
古人诗中有“水流花榭两无情”之句,(
再)
又(
有)
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
“聚”作“趣”)
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神驰心痛(
“神驰心痛”作“心痛神痴”)
,眼中落泪。刘世德先生认为,就这段文字而言,从郑藏本到庚辰等脂本,体现的是从初稿到改稿乃至定稿的“升华”。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固然如此,然而,从传统道德的角度来看,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的写法却未必能得到赞许。 尽管前文表明,宝黛二人已在一处共读《西厢记》,但林黛玉不过是觉得这文章“词藻警人,余香满口”,“果然有趣”。 她更多是在以赏玩的心态看待所谓“淫词”。 而且,面对贾宝玉的试探,林黛玉显然自觉被冒犯,甚至直斥他将“淫词艳曲弄了来”。 因此,这一行为尚未显得十分出格。 但面对“艳曲”,林黛玉的反应却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从“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乃至为之“心动神摇”“如醉如痴,站立不住”等种种表现来看,她显然已与“艳曲”产生了“共情”。 这无疑是被“移了性情”的表现,也是大不符合其身份的。
而在郑藏本中,有关“林黛玉听艳曲”这部分内容却并未出现。 令林黛玉“神驰心痛”的内容是“水流花谢两无情”“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与“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 前两句抒发的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之思,最后一句虽关合《西厢记》,但此句在《西厢记》中所对应的情景尚在崔莺莺遇到张生之前,所抒发的也只是“闲愁”。 总之,相比“艳曲”所引发的情感冲击,这几句的意境较淡。 从文本连贯性的角度来看,郑藏本以此来表现林黛玉“神驰心痛”,或许并不合宜。 同时,这也与回目产生了抵牾。 但结合郑藏本第二十四回对小红形象的表现来看,这里所未出现的同样也是表露人物“出格”情态的部分。 两相映衬之下,我们认为,郑藏本第二十三回结尾与第二十四回结尾的“独异”或许并非偶然。 其中贯穿着一致的修改原则,是一种有意的“洁化”。
综上所述,在庚辰、舒序、蒙府、戚序、俄藏、杨藏、甲辰本中,小红在姓名、出身、年龄、形象等方面多少存在矛盾。而这些矛盾在郑藏本中却并未出现。 但郑藏本的处理也存在自身的矛盾与问题。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认为,郑藏本中的相关文字不似初稿,至少应掺杂了后改之笔。
注释
① 俞平伯《读〈
红楼梦〉
随笔》,《俞平伯论红楼梦》(
下册)
,上海古籍出版社、三联书店(
香港)
有限公司1988 年版,第689 页。② 马力《郑藏本〈
红楼梦〉
简论》,参见梅节、马力《红学耦耕集》(
增订本)(
文化艺术出版社2000 年版,第252 页)
。③ 季稚跃《论〈
郑振铎藏残本红楼梦〉
》,《红楼梦学刊》1994年第4 辑。④ 杨传容《郑振铎藏残本〈
红楼梦〉
的渊源》,《红楼梦学刊》1998 年第2 辑。⑤[12][17] 刘世德《红楼梦皙本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 年版,第209—245、236、187 页。
⑥ 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庚辰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 年版,第554、617—618 页。 须说明的是,本文在引用不同脂本时,仅在第一次引用该本处注明版本、页码,此后不再一一赘注。⑦ 曹雪芹《舒元炜序本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年版,第628、815 页)
、《蒙古王府本石头记》(
沈阳出版社2014年版,第945、1056—1057 页)
、《戚蓼生序本石头记:
南图本》(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1073、1096 页)
、《俄罗斯圣彼得堡藏石头记》(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年版,第957—958、1086 页)
、《甲辰本红楼梦》(
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 年版,第745、830 页)
、《杨继振藏本红楼梦》(
沈阳出版社2008 年版,第290、323 页。⑧ 黄霖编著《历代小说话》(
第二册)
,凤凰出版社2018 年版,第751 页。⑨ 沈治钧《红楼梦成书研究》,中国书店2004 年版,第53 页。
⑩ 曹雪芹《郑振铎藏残本红楼梦》,沈阳出版社2012 年版,第56-58 页。
[11] 梁岳标曾对“那丫头”一处提出过质疑。 笔者认同这一观点,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补充,参见梁岳标《郑藏本的渊源与流变》(
《红楼梦研究》(
贰)
,中国会议2018 年6 月1 日)
。[13] 张爱玲《红楼梦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年版,第182 页。
[14] 第二十三回提及,当时正处于三月中浣,而第二十七回表明其时为同年四月二十六日。
[15] 郑继家《林红玉形象探析》,《山西师大学报(
社会科学版)
》1987 年第4 期。[16] 曹雪芹《程甲本红楼梦》(
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 年版,第639 页)
、《程乙本红楼梦》(
中国书店2011 年版,第145—146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