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制胜德胜门
2021-07-15靳宝
墙与城门,是都城文化演变的一个缩影,更是古与今、传统与现代的一种纽带、融合与延续。德胜门,作为现代北京的文化地标,见证了首都文明的发展历程,传承着都市文化的历史记忆。从最初的都城防御,到现代都市文明的生命载体;从雄伟的得胜之门,到繁华的交通枢纽,这就是德胜门的过去与现在。今后,城市生态下的文化建设必将是德胜门未来的发展之路。
从健德门到德胜门
德胜门的前身是健德门。元大都城共建有十一门,其中北有二门:西为健德门,东为安贞门。《元史·地理志》对此有明确记载。健德门的原址就在今北京市德胜门外祁家豁子,旁边一座桥为健德门桥,地铁十号线有一站就叫健德门站。这些现代交通的命名显然有着悠久而丰富的历史内涵,也是对历史记忆的一种传承。
元朝时的健德门,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均承载着丰富的历史内涵。文献中所见的健德门,多和驻军有关,也与某些政治上的大事相关联。皇帝前往元上都,均从健德门出,且诸多官员候在健德门外,行恭送之礼。元至正二十八年(公元1368年),元顺帝就是从健德门北逃,标志着元朝灭亡。
据《明太祖实录》《光绪顺天府志》《皇朝通志》等记载,明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大将军徐达攻克元大都。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九月,徐达命华云龙经理元大都,新筑城垣。因“城围太广”,这次修筑,“缩其城之北五里,废东西之北光熙、肃清二门,其九门俱仍旧”,并“寻改崇仁曰东直,和义曰西直,安贞曰安定,健德曰德胜”。这样,明洪武初年,都城就由原来的“周围六十里”变成了“周围四十里”,城门也由原十一门变成了九门。从健德门到德胜门,不仅名称变了,位置也发生了变动,但不变的是城门的功能和地位。
真正大规模修建北京城垣,是在明正统年间,进一步完善了都城的城门防御体系。之后,朝廷在德胜门又修建了瓮城、箭楼等设施。清代定都北京之后,内城仍沿袭明代旧制,九门名称和位置并未发生改变。这样,德胜门就成为由城楼、箭楼、瓮城、闸楼等组成的防御建筑群,与城墙、护城河等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强大的都城城门军事防御体系。
德胜门是京师通往塞北的重要门户,素有“军门”之称。故除了作为出入都城的交通要道外,德胜门更多地承担了都城军事防御的功能。当然,有时也成为敌对势力攻击皇权政治中心的重要关口。无论是寄寓“以德取胜”还是“旗开得胜”之意,德胜门都成了军队出征和归来要走的城门。如明代永乐皇帝北征,清代康熙皇帝平定噶尔丹叛乱、乾隆皇帝镇压大小和卓叛乱等,都是出师德胜门。德胜门也多次成为军事战场,对于都城保卫和防御起了重要战略作用。明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后金皇太极率军突破长城防线,很快直逼京师。大同总兵满桂与宣府总兵侯世禄率军与皇太极所率八旗军在德胜门外大战,明军失利。好在蓟辽督师袁崇焕率领九千骑兵,迅速抵达广渠门外,一举获胜,保卫了北京城。当然,明朝最终没能抵得住清军,德胜门也就成了清朝的军门了。鉴于德胜门的重要军事战略地位,清朝更是加强了这一城门的军事防御力量。正黄旗就驻扎在德胜门内。据《日下旧闻考》所引相关文献,清朝时铁门副指挥署和西北守备署都在德胜门外,正黄旗满洲都统署在德胜桥南,蒙古都统署在德胜门大街。
从军事防御到文化传承
德勝门并非一座单纯的军事防御之门,实际上还承载着古都文化的方方面面。据相关文献记载,元明清时期,健德门、德胜门内外建有诸多寺院。如元代主持编纂《辽史》《金史》《宋史》的著名史家脱脱,个人出钱在健德门外建造大寿元忠国寺。他的父亲满济勒噶台也曾在健德门东建有寺院。元仁宗延佑四年(公元1317年),下诏在健德门外修建林园,为皇帝春秋行幸驻跸地。著名书法家赵孟頫还亲自为林园之堂命名为“贤乐堂”,并作《贤乐堂记》,文中盛赞这座园林“诚畿甸之胜境也”。
明清时期的德胜门,同样继承了元代健德门应有的文化内涵,也修建了不少寺院。如明万历年间,在德胜门瓮城内建有真武庙一座。20世纪30年代,这座庙宇被毁。瑞典学者奥斯伍尔德·喜仁龙在《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一书中曾经这样描述它:“德胜门瓮城景致秀丽, 恬静怡人,是任何其他瓮城所不能企及的。这里的真武庙,比多数城门庙宇都大。庙内,于正门两侧各有钟、鼓楼一座,还有几间亭阁和道士的住房。”据《春明梦余录》记载,明成化三年(公元1467年)在德胜门东建龙华寺,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重修。据《帝京景物略》记载,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于德胜门北八步口建千佛寺等。
正因德胜门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文化内涵丰富,明清以来诸多文人雅士和帝王留下了不少诗文。明代有李东阳的《中元谒陵遇雨记》,文彭的《出德胜门见杏花》,江晖的《前上陵德胜门》。清代有汤右曾的《十月五日由德胜门往汤山接驾》等。帝王所写的御诗也不少。如乾隆帝在德胜门外作诗曰:“频年警跸经过处,一雨郊衢顿改观。”乾隆四十三年末(公元1778年),乾隆帝赴明十三陵,恰逢大雪纷飞,这是瑞雪兆丰年的好景象。乾隆帝很高兴,令御驾暂停在德胜门。他大发感慨并作诗两首:“春祀还宫内,路径德胜门。文皇缅高祖,渺已实无孙。”“力取权弗取,德尊果是尊。微尘郊外有,望雨复心存。”这些都为德胜门留下了丰富的历史记忆与文化想象。
从拆毁到修缮
有清一代,德胜门城楼箭楼曾多次大修。清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 京师大地震,毁坏严重,曾重修。乾隆时,又曾重修。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因八国联军的破坏而修缮。
民国以来,随着城市建设与发展,特别是为了便利交通所需,北京这座历史名城的城门城墙渐次被拆除。自然,德胜门也不例外。1915年为修建环城铁路,拆除了德胜门的瓮城和闸楼。1921年,德胜门城楼因年久失修,楼架被拆毁,仅存城台和城券。1924年,奥斯伍尔德·喜仁龙曾经勘察与测量过德胜门,对其这样描述:“眼前并不是一座带有围廊和三重飞檐的雄伟城楼,而仅仅是一座平坦的城台,它微高于墙身,辟有一道拱形城洞。城台上的楼已荡然无存,是1921年被认为情况危险时拆毁的。1922年夏天,大部分建筑材料仍旧放在城墙上。据我所见,柱子和梁均未腐朽。柱础和墙基也保留原样,使我得以绘制这座已毁城楼的平面图。德胜门城楼比安定门城楼更大,楼宽27米,深12米,廊面宽31.5米,进深16.6米。城门洞大而高,几乎达到城台上沿,加之城楼不存,更显得格外高大。”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同年4月,北平市建设局拟定了城墙修复方案,并报请市委市政府批准。1950年,在时任文化部部长沈雁冰、北京市市长聂荣臻的努力下,财政部向北京市拨款,对有毁坏、糟朽、危倾等险情的德胜门箭楼等进行了全面维修。后在保护与改造并举的方针中,北京市对影响城市建设的古建筑采取区别对待的政策,即对影响交通的城墙打豁口,对有价值的进行迁移,对价值不大的则予以拆除。尽管在城墙的存废问题上,曾引发了一场持久的争论。遗憾的是,1955年,德胜门城台和券门还是被拆除。1964年,因地铁工程施工,德胜门城墙被拆除。1976年唐山大地震,德胜门箭楼一角被震裂。后在以郑孝燮为代表的文物专家的强烈呼吁下,1979年北京市人民政府公布德胜门箭楼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1980年,北京开始全面修缮德胜门箭楼。1982年,德胜门箭楼修缮竣工,并正式对外开放。1992年,复建真武庙,并辟为北京市古代钱币展览馆对外开放。1994年,修缮德胜门箭楼城台地面、马道等。2006年,国务院公布德胜门箭楼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从文化地标到优美画卷
城墙与城门是一座都城重要的建筑组成和文化标志。德胜门作为明清北京这座全国都城的重要城市建筑,如今仅有箭楼仍傲然矗立在人来人往的繁华地段,成为古都风貌的重要历史见证。
奥斯伍尔德·喜仁龙在《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一书的序中这样写道:“我所以撰写这本书,是鉴于北京城门的美,鉴于北京城门在点缀中国首都某些胜景方面所起的特殊作用,鉴于它们对周围古老的建筑、青翠的树木、圮败的城壕等景物的美妙衬托,以及它们在建筑上所具有的装饰价值。无论从历史的还是地理的角度来看,这些城门中仍有一部分可视为北京的界标。它们与毗邻的城墙一起,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这座伟大城市的早期历史。它们与周围的景物和街道,组成了一幅幅赏心悦目的别具一格的优美画图。”这种对北京城门美的发现,对现代都市建设中德胜门历史文化内涵的传承和发展是有启示意义的。关键是,如何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再次发现城门的美。
尽管德胜门历史建筑群目前仅剩以箭楼为中心的部分历史文化遗存,但德胜门这一历史文化载体还是可寻可见的。只不过,随着公交总站等交通设施的建设,德胜门箭楼这一历史文化载体被居住、办公、商业等用地所包围,整个历史文化建筑的空间布局显得有些不协调,弱化了历史文化遗址与城市的融合功能,导致德胜门的历史文化内涵难以整体性呈现。因此,解决这些问题和矛盾的路径之一,就是恢复以箭楼为主体的德胜门历史文化的整体空间布局和风貌,形成德胜门这一古都城门的现代美。德胜门在未来发展中,应当尽量弱化交通枢纽的角色和功能,充分挖掘德胜门历史文化建筑空间的新价值与新功能。如许少聪在《城市更新视角下北京德胜门城垣改造策略研究》一文中提出,塑造立体交通,构建慢行體系,打造绿色宜人的慢行节点,赋予多样的城市功能,构建城市地标,唤起古城记忆。这样,尽可能体现城门在首都北京某些胜景方面所起的特殊作用,利用周围自然生态与人文环境的美妙衬托,实现这一历史文化建筑空间所应有的文化价值、教育价值与艺术价值。
(作者简介:靳宝,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理论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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