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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世界

2021-07-14子非

上海故事 2021年6期

子非

這夜，我是带着一肚子的火气睡着的。

白天和女友约了准备去郊游。出发前，女友打电话要我买点鸭脖在路上吃，然后不忘提醒我顺便带两只一次性手套。作为一个严谨的理科生，我对于那些不确定的数字总会特别敏感，于是我在电话里就问她：“一点鸭脖到底是多少？一斤，还是两斤？”让我没想到的是，女友不仅不回答，反而还质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会看着办吗？” 我想着男子汉大丈夫，不跟她计较，提着一斤鸭脖跑过去见女友。结果见到女友之后，她反而对我发起火来。

“咱们有两个人，你就拿着这两只手套够用吗？”女友拿起一次性手套，不屑地看着我，质问道，“合着你就一只手呀？”

听到这话，我顿时就火了，理直气壮道：“是你自己说的‘记得带两只一次性手套，这是你的原话，一字不差，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说的两只，就是几只，多只的意思，难道你听不明白吗？”女友无奈地说道。

“强词夺理！”我气愤地反驳道，“在古文里表示多的数字只有三和九，没听过用两来表示‘多的，你别以为我没学过语文。”

后面的事情一言难尽，大家发挥想象，脑补一下就行了。总之，回到家后，我就关上房门，带着一肚子的火气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道强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我抬头一看，见那玻璃窗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显示屏。显示屏上写着一行文字：您想要进入一个标准的世界吗？我赶紧点击了“是”。这时，只见那“显示屏”上突然又弹出来一个对话框，对话框下有一行红色的字：请勾选“已阅读，并同意以上内容”。

“规矩我懂！”我一边说着，一边按要求勾选了那句话，然后点击了确定按钮。就在我再一次等待奇迹出现的时候，光突然灭掉了，那“显示屏”又变回了窗子。

“这是什么鬼？连你也要作弄我？”我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抬起右脚就往那窗子上踹了过去。

就听见啪的一声，我噌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刚刚那一脚正好踢在了床板上，脚趾头都开始红肿了。此时，已经天亮了，我跳下床，找来跌打药擦了一番。就在这时，女友突然打来了电话，真诚地向我道歉，并且保证今后一定会把标准说清楚。最后，为了表达歉意，女友还提出今天请客吃饭，时间十二点二十分，地点觅欺林餐厅。

女友的态度让我惊讶不已，一肚子的怨气也烟消云散了。我精心收拾了一番，拿起车钥匙出门了。

车刚驶出地下车库，小区门口的保安便迅速排好队，像哨兵一样整齐地站在了门口。当车来到小区门口时，他们立刻向我敬礼，同时一个个都嘴角上扬，露出了八颗半的牙齿。这教科书一般的标准微笑，让我惊讶不已：“他们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这时，保安队长拿出一本小册子笑着对我说道：“这是我们的保安手册，我们一切都是标准化的流程，保证让您满意，给您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心想，我本来就是回家，怎么就叫“宾至如归”了。保安队长打开了门禁，做出请的手势，我刚驶出门口，他们便站成一排，鞠着躬齐声喊道：“一路好走！”

我很快到了觅欺林餐厅，刚停好车走进餐厅，立刻就有一群服务员微笑着迎了过来。她们一个帮我拿花，一个给我领路，一个热情地问我口味偏好。这热情周到的服务，让我无所适从。见女友没到，我走向了厕所。刚到厕所门口，立刻有一个女服务员上前热情地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是上男厕，还是女厕？”

我惊讶地看着服务员，硬是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那服务员很显然习惯了这样的表情，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男厕朝左，女厕往右！我是您的厕所服务员，很高兴为您服务！”

我心想，这服务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或许是防止有人故意走错厕所偷窥，于是没有继续问下去。从厕所出来刚洗完手，服务员立刻递上一张卫生纸，笑着说道：“标准卫生纸，硬度31，韧性57，好用不伤手！”

我拿过卫生纸，笑了笑说道：“专业！”

服务员弯腰笑道：“感谢您的评价，欢迎下次再来。”

此时，我看女友走了过来，立刻把刚买的花送上。女友大喜，一手接过花，一手挽着我的胳膊，气氛十分融洽。一旁的服务员见状，赶紧将女友事先订好了的菜送了上来。

这是一家中西结合的餐厅，第一道菜就是传统湘菜东安子鸡。只见那摆盘十分讲究，一只鸡被切块，炒熟之后，摆在盘子里依旧拼成了整只鸡的模样。“好家伙，这鸡是用医生的手术刀做出来的吧！”我不由得惊叹道。女友悄悄告诉我说，这就是他们厉害的地方，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缺斤少两了。

第二道菜是西餐澳洲牛排。当服务员在鲜嫩多汁的牛排上淋上黑椒汁时，我不由得再一次凑到女友面前，小声地问道：“我们这样把牛排当菜吃，会不会被人笑话？”女友淡定地说道：“放心，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会笑话顾客。”我这才放心地坐了回去。

第三道菜是我最喜欢吃的家常菜辣椒炒肉。我再次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女友，心中对她感激万分：还是女友了解我，点了我最喜欢吃的菜。

菜上齐后，我立刻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然而这迫切的心情，从入口的第一筷子菜就烟消云散了。我偷偷地瞄了一眼旁边的女友，她吃得兴致勃勃。

“你觉得这些菜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味道很正宗！”女友一边吃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怎么不吃？多吃点嘛！”

我尴尬地低下头，勉强地吃了几口。这时，服务员赶紧上来热情地问道：“先生，请问有哪里不对吗？您这不是标准的吃饭方式，根据标准，您在享受本店的美食时，应该是大口大口，津津有味的！”

我为难地说道：“可是这美食我实在享受不来呀！”

服务员突然愣了半天，这才慢慢说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吧，我帮您申请和厨师长直接对话。”

没过多久，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师长便腆着肚子走了过来：“这位先生，您觉得这菜有什么问题吗？”

“这道菜已经冷了，你热一下吧！”我指着那盆东安子鸡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们这是国际标准的餐厅，每一个步骤都是严格按照标准来的！在这里我不要你觉得，而是要我们的标准觉得！”厨师长拿着一个温度计插入鸡屁股里，然后拿出来看了一下，说道，“36.5度很符合标准，我们的标准认为它不冷，它就不可能是冷的！”

“那这个——”我一时百口莫辩，只好指着那盘牛排说道，“这牛排嚼不动！”

厨师长不慌不忙地拿起刀叉，从盘子里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了旁边一个电子仪器里。

“硬度38，韧性57，完全符合国际标准。您还有什么话说？”厨师长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仿佛是在审问一个犯人一样。

面对这顽固不化的厨师长，我一时间无言以对，低头随便吃了几口，就在服务员标准的微笑中匆匆离开了。我开车载着女友来到停车场出口，然而当摄像头拍到我的车牌时，却发现停车时间才三十多分钟，根本不需要交费。保安一边挠着头，一边疑惑地看着我说道：“怎么可能？按照标准，不能有人在一个小时之内吃完的。你们是不是动手脚了？”

听到保安的质疑，我顿时愤怒不已，之前在餐厅里受的委屈也一起涌上了心头：“你还好意思说，你们这餐厅的菜这么难吃，是人吃的吗？”

保安听到这话，突然眼前一亮，猛拍大腿，恍然大悟地说道：“对了！多亏你提醒，原来是这样！”接着，他拿起对讲机喊道：“快来出口支援，我们这里怀疑有人不是人类！”

就在我纳闷的时候，四五个保安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把我死死地按在座椅上，拿着一个扫描仪，在我的身上到处检查起来。没过一会儿，那扫描仪突然发出了嘟嘟嘟的警报声。其中一个保安见状，立刻脱掉了我的鞋子，举起我的右脚，得意地对大家说道：“看吧，我就知道他不是人！根据人类的标准，脚趾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

“我那是踢在床上肿了！”我一边苦苦地挣扎，一边喊道。

“别狡辩了！快报警，把这怪物抓走！”其中一个保安大声喊道。

“快！救救我，亲爱的！”万般无奈之下，我含着泪向副驾驶位的女友求助。然而，此时女友却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一般。听到我的求助，她立刻打开车门，飞快地跑开了。看着女友离去的背影，我顿时万念俱灰。

“好吧！我不是人！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倒在座椅上心灰意冷地说道。

然而，这时，那群保安却突然放开了我，站在车外一个个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