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内在精神契合性研究
2021-07-13田辰山赵延风
田辰山 赵延风
[基金项目]本文系济宁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项目“从孔夫子到马克思:儒学与马克思主义内在精神的契合性分析”(20JSGXCIK01)的阶段性成果。
[提要]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契合融通是时代大课题,深入研究二者交会渊源、内在联系,才能厘清中国当代主流思想形成的核心与脉络,从而为建立起一套完整自洽的中国道路叙事理论体系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本文首先以比较中西阐释哲学中的“比较文化语义环境”阐释方法论,分析出中西主流文化核心基因差异在于“一多不分”与“一多二元”的不同,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中国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西各自文化语义环境当中呈现出的基因样态,从而揭示二者在世界观、认知论、思维观、社会观、人生价值观等内在精神方面的契合点,进而说明二者得以历史交汇的缘由,并分析了被误读为对立的若干观点,进一步阐明二者的确存在内在精神的契合性,而且马克思主义与以儒学为主干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对接”和融通已经是完成之现实,并已为中国革命和建设的伟大实践成果所证明。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中国传统文化;一多不分;中西比较阐释哲学
[作者简介]田辰山:夏威夷大学政治学博士,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东西方关系中心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中西文化比较;赵延风:北京大学对外汉语教育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化与跨文化教育。
引言
目前,世界正处于格局转型的大时代,中国从百余年前的积贫积弱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是形成全球变局的重要推动力量。随着经济的发展,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正在全面复兴,“百善孝为先”“家和万事兴”的公益标牌出现在大街小巷,“亲诚惠融”“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承载着儒家思想核心价值观的外交理念,正随着“一带一路”、孔子学院等国际经济文化交流合作平台走向世界。
与此同时,世界上对于中国制度、中国道路的攻击、唱衰从未停止,以美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将中国社会主义制度视为“异端”;在国内,毋庸讳言,將儒家思想与马克思主义对立的现象也并不罕见。众所周知,儒家思想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主流文化,而马克思主义则是中国当代主流意识形态,将二者分割开来、对立起来,就意味着对于中国传统与现实认识的割裂和错乱,必然造成思想理论界的分裂与混乱,如此,中国的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理论自信乃至文化自信将何以构建,以己昏昏,如何使人昭昭,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也就缺少了理论根基。
因此,在此重大历史节点上,深入研究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交汇的渊源,剖析二者的内在联系,从而厘清中国当代主流思想形成的核心与脉络,才能回答究竟什么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基因,为什么马克思主义可以在中国发扬光大,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契合点为何,马克思主义为什么是中国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等一系列重大问题,我们才有可能建立起一套完整自洽的中国道路叙事理论体系,才能从根本上扭转中国“有理说不出”被动挨骂困境,建立起真正的理论自信。
所谓“内在联系”,是指事物之间根本的、天然的、非人为的关联。马克思主义与儒家思想究竟有没有内在联系?这是我们在研究之前必须扪心自问的问题,亦即我们研究此问题的初心,是因为二者有确凿哲学内在联系,而不是对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生拉硬扯、牵强附会。对此问题的回答不但关系研究者的学术客观性与专业性,也关系研究结果的科学性与可信性。
在此,我们做一个重要的判断,我们认为,马克思主义与以儒学为主干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对接”和融通其实不但已经是完成之现实,而且也已结出伟大的现代成果。事实胜于雄辩,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中国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的建立及发展就是二者对接融通的现代实践性成果,这是摆在我们面前无可置疑的事实。而且需要特别强调的是,马克思主义不是西方人开着炮舰带进来、强加给中国的,也不是哪个军阀强行推行的,而完全是中国共产党人冒着生命危险推广宣传,是人民大众在革命中被自然吸引、欣然接受的。正是这些事实,使我们坚信二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内在关联,我们所应做的就是对这种关联探源究本,回头进行再认识、再总结,在哲学理论上进行系统性梳理分析和建构,在历史的长河中完成我们应做的重要一环。
田辰山等: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内在精神契合性研究《文化软实力》2021年第2期本文以中西比较阐释哲学中的“比较文化语义环境”阐释方法论,来确定中西主流文化核心基因差异,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中国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西各自文化语义环境当中呈现出的基因样态,从而揭示二者在世界观、认知论、思维观、社会观、人生价值观等内在精神方面的契合处。进而说明二者得以历史交汇及被误读为对立的缘由,进一步阐明二者的确存在内在精神的契合性,为构建新时代中国话语体系奠定理论基础。
一中西主流文化的核心差异
要理解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内在精神契合性,必须从中西两个文化语义环境的比照开始,这是因为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反映着各自文化的宇宙观、认知观、思维观、人生观和方法论。我们必须首先弄清楚中西主流文化的核心差异,才能搞清二者所处的不同文化语义环境,在此基础上进行比照,才能看清二者究竟是对立还是相通的。
(一)西方“一多二元”文化语义环境
美国比较哲学家安乐哲认为,西方文化语义环境的特质,英文叫作“transcendentalism”和“dualism”,意思是“超绝主义”和“二元对立”。我们用简洁的汉语可称之为“一多二元”。参见:郝大维,安乐哲.期望中国[M].施忠连,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2005.如图1所示,此处的“一”是上方的圆圈,是超绝于万物的造物者、主宰者,就是上帝的概念;“多”是下方众多的小点,是指上帝派生、创造出来的一个个单子个体;“一”和“多”都是个体性的,关系是对立、冲突的,不但“一”对“多”是单线、单向主宰关系,“多”和“多”之间也是相互冲突的竞争关系。
图1反映的其实还是西方的一种假设性思维模式。即在看到小白点所代表的花鸟鱼虫、山川河流野兽等万物后,会思考“万物从何而来”的问题,其思维方式、学术方法就是善于假设,因此,就假设上面有一个创造一切的“一”的圆圈。这样其宇宙结构就变成了一个三角形,上面的“一”主宰、创造下面一切的单子个体万物,在这样的宇宙观基础之上,就形成了如图2所示的竞争性社会观。
图2中向上的箭头一层一层的,表示众多的单子个体在竞争,竞争之后就形成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竞争导致大多数人失败淘汰,只剩下少部分人构成所谓精英利益集团,形成两党竞争,争夺上帝赋予的人权、自由、财富、政权,这就是所谓的“为个人好处竞争”(competition for the good),在这种通过竞争获得权利的三角形社会结构中,每个个体都是独立追求个人利益的,因此“个人主义”是其文化的主旋律,人和人的关系,团体和团体的关系,乃至国与国的关系都是对立和竞争的。“一多二元”就成为西方主流文化的核心特质。
纵观西方主流哲学思想,从古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开始,直到启蒙运动确立了个人自由主义传统,“自由、民主、人权、竞争”等个人利益至上的西方思想主流概念,无不渗透着上述“一多二元”的文化特质。即:
①奠基于哲学的假设和虚构命题之上;
②假设有形而上学的超绝造物神为唯一真理或唯一超绝本体;
③宇宙间万物皆为形而上学、本质不可分的单子个体,个体互不联系,它们一旦碰到一起就会决出一个我赢你输的二元对立。
我们要分辨一种思想是否属于西方思想,就要看其是否具有西方主流文化“一多二元”的内核,是否具备上述若干特征,而非仅看其出现的地域。
(二)中国“一多不分”文化语义环境
“一多不分”这一概念,最早由唐君毅提出,是其七点哲学启示之一唐君毅.中国哲学思想之比较研究集[G]//民国丛书:第1编,上海:上海书店,1989:910.,之后安樂哲、郝大维、罗斯文等学者在学术研究中吸收了这一概念,发展成一套比较中西哲学理论体系。“一多不分”,英文翻译为“the inseparability of one and many worldview”。如图3所示,这里的“一”并不是高高在上超绝的“一”,而是由万物构成浑然整体之“一”,“多”则是指互相联系的万物,这样“一”和“多”之间,“多”和“多”之间都是不可分割的关系,称之为“一多不分”,中国主流文化正具有这种迥异于西方孤立个体“一多二元”的“一多不分”特质。
换言之,中国的“一多不分”是一种对立统一、普遍联系的观点,是一个事情里既有你又有我、既有阴又有阳、既有白又有黑的一体两面。每个个体都是包含着天地阴阳两种元素的浑然而一之整体,而且“多”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在“一”之中,是“一”的组成部分,因此每个人不应把自己看成是个体,而应同时是别人、是天地、是自然、是社会造就了我们这个“一”。我们身上反映的都是父母、家庭、社会、文化,所以,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里,我们奉行“一多不分”哲学,没有独立存在的单子个体,各种事物之间就是相互关联的合作性关系。(见图3)
中国“一多不分”文化观念来自何处?中国人同样看到天下万物、山川河流、花草鱼虫,但是并没有以假设为前提进行学术论证,而是通过“观”万物,在经验基础上建立自己的观念。《易经》特别突出“观”,“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从观察中认识到万物互相联系的“道”理,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整个世界为“道”,为“阴阳”,就是“一多不分”。“一”为“道”,“阴阳”为关系,就是“多”。《道德经》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和“多”这种不可分割的联系就这样从观察中感悟出来,而非假设出来。中国这套由观察而产生的、以关系为本的“一多不分”哲学,不同于西方由假设而构建的以个体为单位的“一多二元”思维,在英文中称作“primacy of relationality”,即“关系为本”。
“一多不分”的文化特质,使我们中国人看待任何问题,都是将其置于所处环境当中,即通过森林看树木,这样我们看待问题的社会观就形成了“心场结构(focus and field)”(见图4),“心”就是焦点,“场”就是焦点所在的场域。在“一多不分”的宇宙观当中,人不是固化的,而是一个变化的概念,不是生而为人,而是学以成人,安乐哲认为这相当于把英文中固化的“Human Being”(本质的人)概念视为“Human Becoming”(做人)这一动态性概念。“做人”是中国思想文化的核心命题,其内涵正是将个体置于整体关系环境中,通过在各种关系中的恰当定位,逐渐使个体由一个焦点的个体扩展成一个场域的整体,即由“小我”成长为“大我”,达到“天人合一”“物我不二”的境界。可以看出,中国文化中个人的成功,恰恰在于其与关系的融合程度,而绝非击败别人的程度。
图3中国“一多不分”宇宙观图图4中国“心场”社会结构图
不仅儒家思想,整个中国传统思想都表现出这种“一多不分”的特质,即具有以下特征:
①形成于真实的观察和体验的经验之上;
②体察到宇宙万物实为一个浑然而一的整体;
③宇宙万物是互相依存、不可分割的关系,由于相互之间存在着本质联系,因此合作是其主旋律。
(三)中西文化基因的核心差异
综上所述,中西文化基因的根本差异在于:
①西方主流哲学理念奠基于假设的命题之上,中国主流哲学理念则产生于观察的经验之中;
②西方主流哲学都具有二元结构,即都有形而上学的超绝的“一”存在,这个“一”可以是上帝,可以是唯一真理,可以是绝对理性,总之是唯一超绝本体;中国主流哲学中不存在超绝的“一”,而只有与万物不可分割的整体之“一”;
③西方主流哲学认为宇宙间万物是孤立的,它们之间是我赢你输的二元对立竞争关系;中国主流哲学则认为万物之间是普遍联系的,它们之间是同气连枝的一多不分合作关系。
因此,中西文化之间的区别在于是经验的,还是假设的;是有唯一造物神的,还是浑然而一的;是普遍联系的,还是单子个体的;是社会的,还是独立的;是竞争的,还是合作的。说到底,是一多不分的,还是一多二元的。这些问题是检验各种哲学之间是本质相联系的,还是根本对立的最好的试金石。建立起这些标准,就为我们科学分析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儒家思想的关系提供了依据。
二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精神契合点
所谓“内在精神”,是指哲学和文化的内在要义或精髓核心,包括哲学深层的宇宙观、思维观、认知观、社会观和人生观(即价值观)等元素;所谓“契合性”,是指两种哲学思想在五大范畴上,具有具体的、相属的、汇通的、可以构合的底层逻辑一致性,且这种契合性,不但可以在理论上加以论证,而且具有现实实践的验证,对于这种契合性产生的渊源可以进行说明,对于反证也能进行合理的解释和澄清。
“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内在精神的契合性”,是一个比较中西哲学基本范畴课题。要分析“孔子”和“马克思”二者之间的联系,就必须找到这两种思想体系哲学上的内在联系,即找到二者在宇宙观、思维观、认知观、社会观和人生观(即价值观)这几个范畴上的相属性或汇通性。
(一)宇宙观的契合
宇宙观,也叫世界观,是人们对宇宙或世界的基本看法和观点,是一切思想的基础。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内在精神融通的根本原因在于宇宙观的契合。
如前所述,中国儒学是“一多不分”的宇宙观。儒家眼中的宇宙是人文化的家国天下。《大学》八条目中,正心、诚意的个人意识与治国、平天下的社会治理浑然而一;《中庸》当中,诚者,非但成己,而且成物,合外内之道,故修德可以配天,尽性可以与天地参;《孟子》提出“万物皆备于我”;《易经·系辞》认为,“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可以看出,在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宇宙观中,天人本为一体,人不但可“至诚如神”(《中庸·第二十四章》),而且“显道神德行,是故可与酬酢,可与祐神矣”(《易经·系辞》),在人之上,没有一个超绝主宰之神的概念。
马克思主义的宇宙观不是一多二元的,这是非常明显、毋庸置疑的。我们作出这一判断,关键有三点:
①马克思主义是无神论,没有上帝的存在;
②马克思主义认为世界一切事物都是互相联系的;
③马克思主义强调一切都是变化的。
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源之一是黑格尔的思想,但黑格尔的思想是唯心主义,马克思主义是唯物主义。黑格尔主张“绝对精神”目的论,即历史的完结是走向“绝对精神”,如同基督教走向上帝那里去是同一条路线。因此,在西方,黑格尔辩证法被人们认为是基督教教义的另一个版本。他所讲的,其实在有限意义上是内在联系,在最终目的意义上是外在联系,是基督教的话语转换体系。黑格尔辩证法的终极目的是与“绝对精神”(上帝)汇合。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无神论,没有上帝或“绝对精神”,世界是内在联系、充满运动的。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当我们通过思维来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其中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动的和不变的,而是一切都在运动、变化、生成和消逝。这种原始的、素朴的、但实质上正确的世界观是古希腊哲学的世界观,而且是由赫拉克利特最先明白地表述出来的:一切都存在而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生成和消逝。”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395.
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宇宙观,这段话酷似《易经》中的观点,马克思提到的赫拉克利特的表述,是比古希腊的任何思想都更接近中国“一多不分”世界观的。马克思主义认同赫拉克利特,表明其脱离了西学主流神的“一多二元”立场,转向根植于人类经验的“自然宇宙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闡述了自然宇宙观,在深层向着中华传统“一多不分”天道万物观靠近,成为独占鳌头的西学精华。西学迄今也再未产生超过这一哲学体系的任何其他学术。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马克思主义无神论宇宙观彻底否定了西方主流的造物神(或唯一真理)的本体论,从而自然走向世界万物内在普遍联系的认识,它宣称变化为自然宇宙的本质,而一个固定不变的本体只是非事实之假设,这完全脱离了西方“一多二元”的思想体系,成为在西方“一多二元”主流思想中的异军突起。所以,我们可以得出这个结论:马克思主义是从“一多二元”走向“一多不分”的哲学,因此才能成为西方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最契合的人文学说。
(二)认知观和思维模式的契合
认知观是关于人类认知世界方式的看法,是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一多不分”的宇宙观出发,马克思主义与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在认知论和思维模式上也体现出契合性。
《易经》中展现出中国哲学认知世界的主要方法为“观”,《易经·系辞下》中记载了远古先民作卦的过程——“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可以看出,道理的获得主要通过生活和劳动当中的观察,随着生活和劳动范围的扩展,认识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大,获得的经验感知也越来越丰富,渐渐归纳总结出自然之道理,达到“感而遂通天下”之境界。可以发现,这种“感而遂通”的认识方法,“观”的是变,概括的是人日常生活的经验,达到的是“天人合一”的神妙境界。所谓“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这是感性与理性相结合的过程,是天下万物汇通的过程,用王阳明的话来说,是“知行合一”的过程,是人类通过实践认知生活的过程,而非通过假设认定造物主的固化过程。
通过观察,中国哲学认识到一天有昼夜,一山有阴阳,人类有男女,自然总结出物极必反、相反相成的“一多不分”思维模式。《易经》中此种“互系通变、一阴一阳”的阐述比比皆是。如果从“一多不分”生生不已的大生命体系来看,中国传统的人生观是对生命生生不已的珍重,以生命至上,崇尚一个“生”字。人要怎样生活,如何待人,皆是从此处出发。
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论和唯物辩证法与《易经》中的观点极为相似。
辩证法,英文是“dialectic”,是产生于西方的概念,是古希腊苏格拉底与学生的哲学对答方式,叫作“一辩一证”,是渐进“肯定否定”的线性二元辩式,而不是中国阴阳思维。但这个辩证法后来被西方长期忽略了。
直到西方启蒙运动以后,由于中国传统哲学文化被介绍到西方,在西方掀起了中国热。莱布尼兹、黑格尔、康德等人都吸收了中国思想,建立了自己的辩证学说,“辩证”才被激活,在黑格尔手中被建成一个庞大的体系,这是一个典型的“西体中用”模式,将中国的阴阳用在“辩证法”说辞中,而其思想体系则完全是西方基督教历史观的翻版,充满传统目的论、唯心主义、二元主义、形而上学等意蕴。
而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才是西方最大程度接近中国传统非二元性阴阳思维的哲学,传递着相反相成的哲学逻辑。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这是非常突出的。这是由于马克思主义属于无神论,有自然运动的宇宙观,强调万物皆是内在联系的,强调人是社会性的而不是单子个体的,等等。美国哲学家奥尔曼·伯特已经把这个问题讲得很清楚了。参见:奥尔曼·伯特.辩证研究[M].纽约:劳特里奇出版社,1993.
虽然马克思在传达自己新的宇宙观的时候,受到西方概念性语言表达的限制,但是,马克思还是做了去二元对立性、去一多二元化的处理,形成了一种马克思特有的辩证叙述语言,如“规律”“法则”“进步”“发展”等这些词汇在马克思这里和在汉语中,我们都可以理解为与儒学传统含义相合的意义:“规律”即内在关系,“法则”是天理的“理”(内在联系),“进步”“发展”这些概念,不是黑格尔或者基督教上帝主宰的历史观的“进步”,而是儒家思想传统“变化”意义的“苟日新,日日新”、与时俱进的“进步”,也即非超绝目的论的。因此,当中国把马克思的思想引入国内,立刻就进入中国哲学叙事,变成中国非“一多二元”的哲学。比如“两极相通”,英文是“two extremes meet”,这个词组在英文中是二元主义的,而在汉语中则完全是“一多不分”的。可以看到,这种对世界的认识是从实践经验中得来的,不是从上帝的假设而来的,其对世界的思维方式是“一多不分”的,而非“二元对立”的,马克思的认识论和思维模式与中国的知行合一认识论、阴阳思维模式非常契合。正是因为有这种深层契合性,毛泽东的《矛盾论》《实践论》才能在中国古代辩证法或阴阳思维基础上实现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并将其向前发展。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有人把中国传统阴阳思维叫作“朴素辩证法”,这其实并不准确,原因是中国自古以来的“相反相成”思想已经非常深刻。古希腊赫拉克里特的“一切流动思想”才可称为“朴素辩证法”,因为它没有马克思的辩证法精到。
(三)人生观和社会观的契合
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在对“人”的哲学认识上是契合、融通的,这仍然源自二者同具“一多不分”的宇宙观。
我们前面已经提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宇宙是家国天下,在儒家人文化的世界中,人处于焦点位置。《说文解字》解释“人”字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正德利用厚生,厚性是也”,人是生生不息的;“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礼记·礼运》),人处于五行之中,是与世界、宇宙不可分割的。人何以能与天地相匹配?孔子说:“人者,仁也”,“仁者,人之德也”,因此,“惟人为天地之心”,《易经》认为,人可“与天地合德”,中国传统的“人”是通过“德行”“修德以配天”与天地合二为一的。因此,这形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人”的三点重要内涵:
①“人”为宇宙万物之焦点;
②“人”这一焦点不是孤立的,而是与其环境浑然一体的,是“心场”结构的关系统一体;
③“人”性为善,“人”以“仁德”为其规定性,以“爱人”为其行为规范,以“大公無私”为其最高境界,因此,“正德利用厚生”“修齐治平”成为中国传统的人生价值观。
以上“人”的内涵,必然形成中国“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理想,形成以构建和谐关系为本的个人道德进路和社会价值观。《论语》中记载,“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大学》中说,“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中庸》认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是由家庭一步步扩展到社会乃至国际关系的“治国平天下”的实现途径,是由爱亲、爱家、爱国必然扩展到爱天下的“大同”和谐社会观。这种社会观是建立于活生生人类社会中的现实理想,而非构建于上帝规划的假设之上的乌托邦。
可见,中国儒学对“人”的认识同西方有很大不同。西方以神为天地万物之主宰,以“人”为上帝之创造物;以神为真善美之本体,以“人”为存在天然缺陷之客体;以“人”为单子个体,以“人”“神”为二元对立的固化结构。中西这是两套不同的哲学。中国“大同”的和谐社会观也迥异于西方以“个体竞争成功”为人生意义的人生观及私有财产至上、竞争为王的社会观。
下面我们来分析一下马克思对“人”的概念的认识及其人生观和社会观,看它与上述哪种哲学认识更契合。
马克思认为,“首先应当避免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人对立起来。个人是社会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现,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其他人完成的生命表现这种直接形式,也是社会生活的表现和确证。……人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并且正是它的特殊性使它成为一个个体,成为一个现实的、单个的社会存在物,同样地它也是总体,观念的总体、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会的主体的自为存在。”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55.
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社会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现实地大家生活在一起;社会不能跟人对立,人也不能跟社会对立;每个人既是个体的,又是总体的;其特殊性不在于个体性而在于关系;我们个人也是整个社会总体在我们身上的体现,我们身上的一切东西都是从社会中来的。我们身上承载的文化,家庭的文化、社会的文化、道的理念,就在我们身上,所以我们也是“观念的总体”;是“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会的主体的自为存在”,社会是一个主体,我们也是与社会一样的自为存在。在这里,“自为的存在”不是上帝的,不是外在的力量。因此,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中“人”的概念同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中“人”的概念十分契合。
马克思主义同样强调道德,但是此道德不同于西方主流宗教性的道德,而是阶级道德、共产主义道德。马克思主义话语中的“无产阶级劳动者”,就是社会的大多数人,就是民众,就是不平等社会中的弱势群体。马克思提出的“阶级道德”,对立于西方封建旧道德与个人至上主义的所谓新道德。西方封建旧道德主张服从教会裁决,以上帝名义训诫人们不做坏事。文艺复兴将封建旧道德抛弃,产生了个人主义的“新道德”,即认为个人主义是天经地义的。马克思的“阶级道德”正是对这两种道德的否定。“阶级道德”“共产主义道德”,就是要为大多数普通人民服务的道德,是反对少数人奴役、压迫劳动者的道德,这和中国儒家的“民本”思想是同一逻辑,两者都反对将少数人和大多数民众分离,从而形成贫富分化的一多二元结构;反对个人主义、自私自利,而强调共同利益、共同协作,因此“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社会,就成为其必然的社会理想,正如“大同世界”“天下为公”成为儒家的社会理想一样。
“共产主义”这一概念源自西方,柏拉图在《理想国》中首先提到了“共产主义”(communism);但它是基于“一神”假设的概念。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科学”,不是基于“一神”假设的二元结构,而是经验所得、一多不分。它传到中国后,自然与受到两千多年“大同社会”“天下为公”浸染的中国大众心灵产生共鸣。究其根源,正是因为二者在人生观、社会观层面有着“一多不分”的内在契合点。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具有以下内在精神契合点:
①二者都是普遍联系的、动态的、“一多不分”的宇宙观,而非个体对立的、一成不变的、“一多二元”的宇宙观;
②二者的宇宙观都建立于对人类实践经验的认知之上,而非建立在对超绝唯一的造物神的假设之上;
③二者的思维方式都是“一多不分”的辩证统一,而非“一多二元”的绝对对立;
④二者都认为“人”是道德之主体,是关系之焦点,应以提高服务大众的意识与能力来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而不认为“人”是被创造物,无法实现自我的完满,是单子个体,应以竞争获取成功为人生意义;
⑤二者都视天下为一家、视世界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天下为公”为大道、视“大同世界”“共产主义”为人间理想社会的和谐共赢社会观;而非视社会为孤立个体的角斗场、视世界为各国博弈的竞赛场、视自私自利为天经地义、视零和游戏为国际准则的社会观。
正因为马克思主義与中国传统文化具有以上宇宙观、认知观、思维模式、人生观和社会观方面的契合点,我们才认为二者的联系绝非牵强附会,而是一种在底层逻辑、深层内在精神上的契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即是中国儒学与时俱进的当代版本。
三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对立认识的偏差分析阐释
我们之所以要在今天分析探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融通的契合点,是因为长期以来,由于历史等原因,存在一种将二者对立起来的观点,要深入理解二者内在精神的一致性,就必须对这些对立的论点作出回应和解释。
(一)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和谐为贵哲学对立吗?
长期以来流传一种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模糊对立的印象,似乎中国传统文化不讲阶级斗争,而马克思主义是讲阶级斗争的,认为二者有很大的差异。其实,所谓的差异,不过是不同场域、面对不同问题焦点的不同表述。如果我们把哲学打通,在阶级和阶级斗争问题上,就能看到二者的对接和融通是有其内在逻辑的。
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是站在劳动群众和大多数人的立场上的,正如国际歌所唱的那样,“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是反对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剥削压迫的,这其实是社会发生“一多二元”贫富分化后危害人类社会大生命体的异变,阶级斗争正是要打破这种二元固化的社会结构,正所谓将“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在手段上,马克思主义号召的革命当然是霹雳性的、疾风暴雨的,它动员劳动者团结起来,打破单子个体、一盘散沙的状态而进行反抗,并给予道德合法性,即夺回劳动人民的世界,建立互系共存、一多不分的共产主义社会。要注意的是,“阶级斗争”和“革命”并不是成王败寇的简单二元颠倒,不是转而由取胜的无产阶级去奴役压迫其他阶级,而是重新构建互系共生的“一多不分”和谐世界,使所有的社会成员都“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全社会只有分工的不同,而没有阶级的压迫;有社会角色的差异,但社会地位人人平等。这正是《中庸》中所言的“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不同而和的宇宙社会理想样态。
另外,如前所述,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与中国传统“民惟邦本”的内在精神属于同一范畴。《易经》革卦中讲“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可见推翻商纣王,正是从护理社会大生命体系出发而行的符合天理的革命之举,这些在中国的文化史上都是从“革命”的意义去理解的。马克思主义革命的直接对象就是资本主义世界,原始积累的欧洲资本主义同样形成了少数人压迫大多数劳动者的情况,因此要讲阶级斗争、工人革命。我们可以把一个社会的阶级压迫到了一种非常严重的地步称为社会癌症,极端情况下需要通过手术式的革命来完成社会生命体系的新的和谐。
因此,阶级斗争的思想并非与中国的和谐为贵思想相对立,而是与中国民本共生理念有着内在精神的一致性。只不过二者的表述焦点有所差别而已。中国古代的“民本观”是对当权者讲要善待老百姓,天意就是民意,不善待老百姓就会垮台。而马克思阶级斗争理论则是对劳动人民讲,当社会一小部分人利用一种制度寄生或压迫大多数人时,就要通过革命来变革“一多二元”的制度。这一点使我们愈发认识到,在不同文化语义域境中进行哲学比较的重要性。
(二)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物我不二对立吗?
现在有人质疑“唯物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合”的观点,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不是唯物主义。这就需要我们精细地辨析不同唯物主义的准确内涵。除了马克思的辩证唯物论,欧洲至少还有两种唯物主义:
其一是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企图寻找到宇宙最终的物质不变本体,寻找到最终最本质的“上帝粒子”。这种科学的形而上学的寻找,是建立在超绝造物主的假设之上的,已经被量子论所打破。量子论证明万物到最终其实是相互关系的,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正确性。
其二是“经验主义”加“物质主义”形成的一种“唯物主义”,这是走向庸俗的物欲主义,也即追求物质、金钱等,典型代表就是美国的思想文化。这种“唯物质主义”是从否定宗教和上帝开始、沿袭欧洲启蒙运动思想最后走向极端的追求物质的文化。
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由反对形而上学唯心主义而建立的,此“唯物主义”是针对上帝“绝对精神”的辩证,因此,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将哲学拉回“现实人类社会”的域境中,是关注“人”而非关注“神”的哲学,是一种人类经验哲学,而非神的假定哲学。
同时,虽然马克思主义是经验主义,但并非“唯物质主义”。它的唯物是唯社会现实和人的社会存在。马克思主义恰恰反对物质对人的异化,认为资本主义的经济利益至上正是对人的社会性的阉割,是将人虚构为单子个体,炮制个人主义意识形态。这样做是剥夺人的自然性,将人变为以追求物为目的而导致自身物化的异己,将人变为劳动力、变为商品,是对人性的一种奴役。
总之,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追求的是全人类的解放,此“解放”有两层含义:一为摆脱神本的束缚,二为摆脱物的束缚。而此二者也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质。中国有“敬鬼神而远之”的传统,孔子曰“不语怪力乱神”,中国儒家的“人”有成圣成贤之权利,有与天地参之可能,这是中国顶天立地之人的权利。同时,儒学赞赏“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的孔颜之乐,追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人气节,正是反对人被物所奴役。楼宇烈先生曾说过,中国文化的特质是“上薄拜神教,下防拜物教”楼宇烈.中国的品格:楼宇烈讲中国文化[M].北京:中国当代出版社,2007.,可见,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特质具有深层一致性。
(三)马克思主义的自由、平等理念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君君臣臣观念对立吗?
马克思主义的“自由”,是人摆脱了物的奴役,摆脱了压迫的一多二元社会制度之后,获得的一种个人极大发展,同时又能极大地服务于整个社会的自由。这是区别于目前的个人主义——一种只追求个体的欲望的浅薄的自由主义,而更接近中国儒家在志学、而立、知天命之后达到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内涵。
“平等”在儒学及中国传统文化語境中,是由人与人相系不分喻义而来的,不是从人作为单子个体的“个人主义”喻义而来的,是一种恰宜正当的“中和”情境,表述的是恰宜关系达到的状态,应是社会和谐、人人各得其所的“大同”含义。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后,“平等”一词正表达了这一含义,即从“仁”延伸而出的社会人群阶层平等,本质是人与人互相尊重。在此意义上,“礼”也是“平等”,如我们前边所讲的社会分工不同但无贵贱之别。不能认为父母和儿女之间、官长和百姓之间不平等,而是关系只要是相互性的即平等,也是互相尊重与处理好社会关系之本分。
在此需要说明,马克思主义和儒学都是建立在人类社会真实经验之上的哲学,不是建立在假设之上的想象。很长时间里流行着一种把“乌托邦”标签贴到“共产主义”或者“大同世界”思想的谬说,其实“乌托邦”的本质必然是“一多二元”的空中楼阁。而马克思主义“一多不分”才是来自实践、付诸实践和真正可实现的。人与人之间是内在联系的,这是常识,是不需要证明的。人生来就是互相竞争和敌对的观点是人为的假想虚设。认为宇宙有一个超绝力量主宰也是假想,至今也是一种虚构。而西方人在此基础上精心编织的一套美妙的话语——“自由、民主、人权”才是真正的“乌托邦”。这是要彻底纠正哲学谬误,恢复经验的、可靠的、反映天地人实在情况的哲学。
世界没有抽象普世的“民主”。真正的人民民主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选举形式,而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生命系统工程。民主是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的。西方建立在个人主义之上的“自由”“平等”“民主”,不可能建立这样一个系统工程。只有在“一多不分”的相系宇宙观之上,才可能实现真正的自由、平等和民主。西方的自由主义口口声声说要实现个人自由,但若每个人只关心个体自由,而不将社会看作一个整体,那么最后一定会陷入社会的混乱之中而无任何自由可言。事实上,新冠肺炎疫情在西方失控,正反映了西方这种自由主义之悖论。
(四)中国为什么需要马克思主义?
“既然中国传统已经那么好,为何还要从西方引进马克思主义?”也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这要从中西方交流和历史的风云际会中寻找原因。
上海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张允熠论证了“在16—18世纪东学西渐过程中,中国传统哲学和文化对包括黑格尔、费尔巴哈在内的著名欧洲哲学家和欧洲思想界以及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深远影响”。英国学者李约瑟也曾指出,当欧洲在向中国寻求真理的热浪中酿成了法国革命的时候,落后的德国思想界正在进行着使哲学中国化的努力。卢梭也好,休谟也好,包括康德曾经崇拜的莱布尼兹、沃尔弗、伏尔泰也好,都是17至18世纪二百年间代表全欧洲向中国寻求真理的思想巨匠。马克思在专门论述中国的一篇文章中强调,中国传统文化是哲学家不能漠视的定理,就像天文学家不能漠视托卜勒的定律或牛顿的伟大发现一样。“对立统一”是否就是这样一个万应的原理,这一点可以从中国革命对文明世界很可能发生的影响中得到明显的例证。
德国古典哲学是马克思主义最重要的理论来源之一,其与中国哲学的血缘联系自然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内容中的有机组成部分。当马克思说“中国哲学、黑格尔哲学具有共同之点”时,实际上已经宣示了他本人的哲学也跟中国哲学具有“共同之点”。这正是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后不会水土不服的内因。
从历史外因来看,20世纪初的中国正处在酿生革命的大变局中,而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一种革命哲学引入中国,正符合革命的需要。在内忧外患的中国,军事政治的失败使中国知识分子开始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儒家思想首当其冲,在当时它已经不可能承担革故鼎新之使命,而来自西方的革命意识形态为中国人民所青睐,使领导中国革命的核心——中国共产党得以建立,从而重构了一多不分的“心场”社会结构,中国一盘散沙的局面得以扭转,仅仅28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就建立起来了。事实证明,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指导中国革命的理论是完全有效的。
那么马克思主义作为革命理论是否已完成了历史使命,在建设国家事业中变得可有可无了呢?答案是否定的。中国传统文化对待现代问题需要与时俱进,“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要转化成新时代的新话语,要直接面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现实。马克思主义是直接揭示资本主义压迫与剥削的社会现实的,因而成为解决现代及后现代人类问题的指导理论。现代和后现代的人类问题,就是资本主义带给整个人类全面危机的现实。马克思时代的这一现实在二百多年后的今天仍没有根本性改变,而且世界私人资本势力变得更为强大,因此今天的中国就更需要马克思主义。
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换言之,儒家思想在当今的版本就是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体系,并且是取得了社会实践历史性成功的新转化。不可把马克思主义和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割裂、对立起来,二者是相系不分的。我们只要继续把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中国就能继续昌盛,继续进步、繁荣;如果将二者对立,中国恐会重蹈覆辙、遭受挫折。
马克思主义能在中国落地生根,并转化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是对西方“一多二元”自由主义思想结构的截然反衬与断然拒绝。中国传统哲学由于具有同马克思主义契合相通的宇宙观与思维方式,并通过一场具有强烈的中国意识的中国化哲学运动,将马克思主义嫁接到以儒学为主干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大树上,融合成为当代中国文化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必须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仍然是分析当今世界问题的锐利武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是中国文化继儒释道融合之后,再次海纳百川、推陈出新的文化革新过程,具有全球性的历史文化意义。
结语
在21世纪的今天,中国的社会现实、中国的国际地位乃至当前世界格局已发生和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面临百多年来空前复杂与严峻的局面,中国视角也几经变化。然而,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中,一以贯之的逻辑没有变,中国与世界的历史课题没有变,中国道路“一多不分”的逻辑没有变。我们仍然走在近代以来先辈们開辟的道路上,绝不能忘记初心,必须继续他们未竟的事业,为坦然面对不断摆到面前的新问题而提升我们理论的高度、广度和深度。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契合融通是时代大课题,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做进一步研究和讨论,本文仅就二者在底层特质的契合点进行了探讨,希望能就教于同道方家,将相关研究引向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