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信仰源自傩仪古俗
2021-07-13张金栓
研究戏神信仰,对于人们了解旧式戏班的文化心理、古典戏剧演出的社会历史土壤有一定意义。本文通过对戏神信仰的研究,了解戏神信仰在其随机附会的表面性、偶然性原因背后隐藏着深层的、必然的社会历史文化因素。二郎神信仰实质来源于远古傩蜡之风。
戏神信仰是戏剧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也是戏剧研究者喜欢涉足的一个领域。关于二郎神这位神灵在戏剧文化中的地位与作用,已经有不少的研究文章,讨论的焦点集中在他到底是何种神灵。循着前贤的研究足迹,笔者试图提出一些个人的不成熟见解。
二郎神,即灌口二郎,国祀称号郎君神,亦称灌口神、清源神,是儒道释三方和古代官方尊奉的神祇。在历史演变过程中,受儒道释以及民间传说的影响,二郎神衍变出多重身世,亦被视为多人转世。一是官方儒家的李二郎,即李泰,又称李昱;二是江浙民间传说人物邓遐;三是道教的赵二郎,即赵昱,亦叫赵煜;四是民间氐羌的杨二郎,即杨戬,部分地方志又记作杨煜。受到《西游记》《封神演义》等文学作品的影响,杨二郎作为仙凡独生子,其担山赶日、劈山救母的事迹广为流传,威名远播,成为明清以来人们最熟悉的二郎神形象,并由《封神演义》敲定其名为杨戬。
以二郎为戏神的记载较早见于清朝李渔《比目鱼》传奇第七出《入班》:“凡有一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是我做戏的祖宗,就象儒家的孔夫子,释家的如来佛,道家的李老君。”李渔把二郎神抬高到与儒释道三家教主同等的地位,是出于对本行业神灵的推崇。但二郎神是谁,李渔则没有加以说明。明代戏剧家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一文中则以“清源师”为戏神,考吴承恩《二郎搜山图歌》称二郎为“少年都美清源公”,可以知道所谓的“清源师”就是二郎神。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云:
“奇哉清源师,演古先神圣人能千唱之节,而为此道……予闻清源,西川灌口神也。为人美好,以游戏而得道,流此教于人间,讫无祠者。”
依据汤显祖所记,二郎神有以下条件:一是有“清源师”之号;二是神祠在西川灌口;三是神迹为“演古先神圣人能千唱之节”“以游戏而得道”。学界列出了四位候选名单:古蜀太守李冰之子二郎,晋邓遐,隋赵昱以及宋杨戬。下面,笔者将用上列三个条件来衡量一下四位候选神。
首先,古蜀太守李冰之子二郎见于北宋张商英的《元祐初建关三郎庙记》:“李冰治水患,庙食于蜀之离堆,而其子二郎以灵化显”。朱熹的《朱子语类》则称“蜀中灌口二郎庙”。李冰之子二郎符合汤显祖所列的第二个条件,但不符合第一、三两个条件,因此,李二郎不是戏班供奉的戏剧祖师。
其次,《古今图书集成》的《职方典》《神异典》都载邓遐受祠于“杭州忠清里”,查邓遐行状,既无“清源师”之号,也无游戏得道的神迹。没有一项符合戏神二郎的条件。所以,邓遐不是戏神。
再次,《龙城录》载赵昱在嘉陵斩蛟,“太宗文皇帝赐封神勇大将军,庙食灌江口”,宋真宗也确实封他为“清源妙道真君”,符合戏神二郎的前两个条件,但赵昱并无与戏剧有关的神迹。因此,赵昱为戏神二郎的证据不充分。
最后,既然四位候选神已经排除三位,余下的杨戬应该就是戏神了。《西游记》第六回记杨二郎“居灌州灌江口”,出自同一作者的《二郎搜山图歌》称二郎为“清源公”,但关于“演古先神圣八能千唱之节”“以游戏而得道”的神迹没有记载。因此,杨二郎也不是戏神。
通过考究四位二郎神可以发现,他们不具备的恰恰是最能揭示戏神特色的一点,即汤氏所说的“以游戏得道”。戏班既以二郎为“做戏的祖宗”,而以上学界所列的四位二郎神却与戏剧毫不相关,难道戏神二郎另有其人?
笔者以为,探究戏班所供奉的二郎神到底是谁是徒劳无功的。上述四位二郎神有共同之处:他们都是除害与驱邪之神,比如李二郎有“擒健蛙”之举;邓遐与赵昱则以斩蛟伏怪而被尊为神;杨戬则因《西游记》《封神演义》而广为人知。因此,戏班奉祀二郎实质是对驱逐邪祟之神的信仰,而并非是二郎与戏剧有密切关系。
对于戏神信仰的研究应该转换一个角度,不应去追究戏神二郎到底是谁,而应该追问为何戏班要供奉驱邪之神为祖师。笔者以为,关于为何供奉驱邪神为戏神,应当从戏剧发生、发展的历史文化土壤中去寻找原因。戏剧源于远古傩蜡之风,已有多人述及。《论语·乡党》中记载的“乡人傩”一句,朱熹注云:“傩虽古礼,而近于戏”;苏轼《东坡志林》云:“八蜡,三代之戏礼也。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礼义,亦曰不徒戏而已矣”。戏剧发源于傩蜡古俗,似乎已成为共识。傩蜡是以驱除邪祟为主要内容的。
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周礼·夏官》)
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后汉书·礼仪志》)
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礼记·郊特牲》)
由此可以窥见,上古时期的傩蜡目的是驱疫,以祈求福祉。这种风俗流传久远,在后世的文献中多有记载。
(景宗)为人嗜酒好乐,腊月于宅中使人作邪呼逐驱,遍往人家乞酒食。(《南史·曹景宗传》)
自入此月(腊月),即有贫者三数人为一伙,装妇人神鬼,敲锣击鼓,巡门乞钱,俗呼为打夜呼,亦驱祟之道也。(《东京梦华录》)
世俗岁将除,乡人相率为傩,俚语谓之‘打野胡。(《云麓漫钞》)
以上文献中,“邪呼”“夜呼”“野胡”实际上都是驱傩者(巫师)的象声词。傩蜡有相当多的戏剧因素,如言语、动作(装妇人神鬼)、音乐(敲锣击鼓)、故事(驱傩建立在神话基础上),符合王国维对戏剧所下的定义,即“必合言语、动作、歌唱以演一故事”。但这种“戏剧”相当幼稚,因此,“打野胡”“打野呵”用来指技艺不精的艺人:
或有路岐,不入勾栏,只在耍闹宽阔之处做场者,谓之‘打野呵,此又艺之次者。(《武林旧事》)
傩蜡古俗渐渐演变为戏剧,驱邪信仰作为一种文化心理积淀下来。随着戏剧的逐渐成熟,其娱乐功能逐步消解了远古傩蜡之风的宗教礼仪功能,人们对于远古驱邪之神的记忆逐渐模糊,而后起的二郎驱邪传说恰好迎合了人们的信仰。于是,这种偶然的结合造成了二郎被奉为戏神。后世学者从二郎与戏剧关系这一角度来揣测二郎信仰,其结果也只能是缘木求鱼了。
总之,研究戏神信仰,对于人们了解旧式戏班的文化心理、古典戏剧演出的社会历史文化有一定的意义。本文通过对戏神信仰的研究表明了戏神信仰与戏剧的产生、演变以及发展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保定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作者简介:张金栓(1978-),男,河北定兴人,本科,讲师,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