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皆美好

王英

2018年，我被调到柯岩中心幼儿园担任园长。柯岩中心幼儿园是一所有着50多年历史的老园，是柯桥区首批融合教育试点单位，也是柯桥区最早开展特殊儿童融合教育实践研究的幼儿园。目前，全园共有750名幼儿，其中有14名为确诊或疑似特殊幼儿，他们被大家亲切地叫作“星宝贝”。他们各有各的特殊，有的喜欢安静地独处，有的会随意发泄情绪，有的肢体残疾，有的语言障碍……然而，也正是这些“星宝贝”，指引着我们走进幼儿园融合教育。在这期间，留下了不少令人难忘的故事。

禄禄的故事

禄禄是我来到柯岩中心幼儿园后入园的第一批新生中的一个。报名当天，禄禄奶奶来到我面前，突然弯下腰向我鞠躬，说：“王园长，你一定要接收我的孙子啊，我们真的很想让他上幼儿园。”禄禄奶奶的举动让我十分惊讶，我连忙双手搀扶起她，说：“禄禄奶奶，您别这样，有什么事慢慢说。”禄禄奶奶把躲在身后的禄禄拉到了我面前。我这才看清禄禄，他个子比同龄人小很多，此时双手紧紧地拽着奶奶的衣角，紧锁的眉头、恐慌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和害怕。“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微笑着问禄禄。可禄禄毫无表情地看着我，摇摇晃晃地往奶奶身后躲，嘴里发出“啊啊”声。在与禄禄奶奶的交流中，我了解到，禄禄基本没有语言能力，需要拉着别人的手才能蹒跚走几步路，语言、动作、认知各方面的能力都明显落后于同龄人。周围的孩子都不愿意与禄禄玩，他就只能每天跟着奶奶在家里。看着焦急的禄禄奶奶和无助的禄禄，我感受到了一个家庭的不易。当下，我就坚定地告诉禄禄奶奶：“禄禄奶奶，您放心吧！禄禄和别的孩子一样能上幼儿园。”

禄禄是我园招收的第一个特殊幼儿，为迎接他顺利入园，我们做了很多准备。入园前，班级里的3名教师对禄禄进行了家访，进一步了解禄禄的具体情况，了解照顾禄禄生活起居的特殊需求。家访后，园领导与班级教师多次进行研讨，分析、判断禄禄各方面的发展水平及优弱势能力，制订禄禄入园后的个别化教育目标、支持计划与方法策略。我们特地安排热爱孩子、工作认真负责、又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保育员何老师担任禄禄的“影子老师”。入园第一天，何老师早早地在大门口迎接禄禄的到来。禄禄在奶奶的陪同下，来到了幼儿园大门口。何老师蹲下身子轻轻地把手伸向禄禄，微笑着说：“禄禄，欢迎你！我们一起走吧。”只见禄禄紧紧抓住奶奶的手不肯放。何老师早就料到禄禄对老师会有陌生感，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的禄禄最喜欢的玩偶“皮卡丘”，轻声地对禄禄说：“‘皮卡丘和你一起上幼儿园，好吗？”原本紧张的禄禄见到“皮卡丘”神情有所放松，何老师顺势把禄禄的手从他奶奶的手中牵了过来。何老师面向禄禄，一手牵着禄禄的手，一手摆弄着“皮卡丘”以吸引禄禄的注意力，弯着腰倒退着行进，嘴里还不断地鼓励禄禄：“禄禄别怕，慢慢来，老师会一直陪着你！”从幼儿园大门到大厅晨检处，短短的15米路程，其他孩子一分钟就能走完，禄禄足足走了十几分钟，何老师则一直弯着腰牵着禄禄倒退着行进。从此以后，这一大一小一玩偶，一步两步三步……成了幼儿园里晨间入园时的一道风景。

入园后，我们每天都会仔细观察禄禄的行为表现，发现问题及时解决。例如，有一天，我发现禄禄走路不稳，除了先天的腿部力量不足、动作协调能力差之外，与他总是穿着软底学步鞋也有关，因为鞋底太软，导致禄禄走路更不稳定。于是，我马上和禄禄奶奶联系，建议家长让禄禄穿大小合适、软硬适中的轻便球鞋。第二天，我看到禄禄穿上了妈妈给他买的白球鞋，鞋面上还有一个可爱的笑脸，便特意走到禄禄跟前，笑着对他说：“哇，禄禄的新球鞋真好看！”禄禄听懂了我的话，立马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指着球鞋上的笑脸“啊啊啊”地比画起来。

根据先前制订的支持计划，我们从指导禄禄学习走路开始实施支持。为了循序渐进地帮助禄禄，总务老师在靠近活动室门口处的台阶上铺了一个木制小斜坡，以协助禄禄练习上坡;保育老师利用生活环节的自然情境，每天带着禄禄练习走楼梯;班级老师在晨间锻炼、户外活动以及午餐后，会与禄禄进行直线走、绕障碍物走等游戏……一段时间后，我们利用生活环境对禄禄进行语言表达训练，还在资源室安排每周两次的行动与语言康复训练。这样的支持从未间断过。现在禄禄已经进入大班，基本能独立行走，还学会了用2～3字的短语问候，能进行基本的自我服务。每天早上我们都能看到他背着小书包独立入园的身影，班级里的每一次活动他都能积极参与。从禄禄的眼中，我们看到了被接纳、被尊重的喜悦之光。

航航的故事

航航在2周岁时就被确诊患有自闭症。航航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境又很好，所以他们很难接受自己的孩子患有自闭症的现实，不免对航航有些冷落。因此，航航的生活起居主要靠奶奶照顾，平时与父母的亲子互动较少。航航进入幼儿园时，语言能力弱，喜欢一个人独处，对教师与小朋友非常抵触，并伴有攻击性行为。

航航入园才一周，班主任茅老师便来到园长办公室与我说起了航航制造的“意外事件”。航航入园后，只要有小朋友稍微靠近他，或者有人拿他的玩具，他都會大声哭闹，甚至用手打、用指甲挠、用牙齿咬小朋友。这天楠楠的手臂就被航航咬了一口，这在班级家长微信群里引起了一些震动。楠楠爸爸把楠楠手臂上的牙齿印拍成照片发到了群里，毫不客气地指责教师没有做好班级管理，导致孩子在园内被咬，并要求航航家长公开道歉，甚至要求航航转学或退学。几个曾被航航攻击过的孩子家长也在群里附和。这场意外事件，让教龄不到3年的茅老师茫然无措。于是，我一边安慰茅老师，让她静下心来冷静地处理;一边和茅老师一起分析事件的前因后果，了解家长的想法与需求，再一步一步地解决问题。

首先，我和茅老师主动来到楠楠家中，真诚地向楠楠家长道歉，主动承认因为教师管理上的疏忽导致楠楠被攻击，表示非常理解家长的心情，并表示今后尽力杜绝发生类似事件。我们还和家长聊起了楠楠这一周的表现，夸奖楠楠是一个懂礼貌又能干的孩子。同时也详细介绍了航航的特殊情况，希望楠楠家长能设身处地想想航航家长的不容易。经过我们真诚的沟通、交流，终于化“危机”为“契机”，楠楠的家长表示愿意配合幼儿园共同促进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其次，我们主动邀请航航爸爸和奶奶到幼儿园，与他们进行开诚布公的交流。在交流中，我明显感受到了航航奶奶的无奈和航航爸爸的心灰意冷。于是，我们真诚地告诉航航爸爸：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个体，航航目前的表现是因为周围的环境改变了，使他失去安全感，而他又无法用合适的行为来表达情绪。所以，我们一定要共同努力，一方面帮他消除紧张情绪，另一方面引导他建立正向的行为。只要我们不放弃，施以适宜的支持和教育，相信他会越来越好的。面对我们的真诚，航航爸爸表示愿意配合幼儿园帮助航航取得进步。他还与我们聊起了航航在家的情况，如航航最亲近的人是奶奶，在家里喜欢搭积木、玩玩具汽车等。于是，我们与家长约定，运用正向行为支持来干预航航的攻击性行为问题。再次，我们专门召开了班级家长会，向家长们阐述了融合教育对特殊儿童成长的意义和价值，获得了绝大多数家长对幼儿园做法的理解和支持。此后，班级3位教师与家长共同配合，逐步实施对航航的正向行为干预计划，如根据入户家访了解到航航在家里最喜欢玩玩具汽车，教师就特意在活动室内创设了“小小汽车场”，鼓励航航从家里带玩具汽车来园，和小朋友们玩汽车游戏;还运用社交故事法、行为矫正法等策略引导航航掌握正确的社交技能，优化航航的同伴互动行为;还定期将航航与同伴的游戏照片分享到班级家长微信群里，营造包容、关爱、和谐的班级氛围，使越来越多的家长接纳航航并支持教师的做法，家园合作变得愈加顺畅。

2020年上半年，幼儿园因疫情延长假期，茅老师意识到对航航的干预计划不能中断，便主动与航航妈妈联系，每天一次进行“云上指导”，陪伴航航开展相关的游戏和训练，还对家长进行适当的指导，让家长明白，如果以普通幼儿的标准来要求航航，那么成功体验对于航航来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为了激发航航的游戏兴趣，增强他的自信，可以采取分解游戏环节、降低游戏难度等方法，帮助航航获得成功体验。我们还指导家长，当航航情绪稳定、游戏参与度高时就以抱抱等方法鼓励、肯定他，满足他的心理需求。假期结束后第一天入园，航航居然没有哭闹，独立走进幼儿园。看到茅老师在大门口等他，主动伸出双手要求抱抱。这是航航第一次主动要求别人的拥抱。对于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来说，能够主动发起社交互动，无疑是一个极有意义的开端，这让我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我把航航与茅老师拥抱的视频发给了航航爸爸，航航爸爸在微信里留下了这么一段话：“王老师，我第一次看到航航主动拥抱别人，真的感动得想哭，感谢老师们一直以来的坚持，以及对航航的包容与关爱！”

“让一个生命成长一点，就是将世界完善一点。”我想，这就是融合教育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铭铭的故事

杨老师的班上也有一位“星宝贝”叫铭铭，是一个被确诊为注意力缺陷的孩子。铭铭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总是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一次晨间体育活动，孩子们都在玩篮球，铭铭则一会儿跑到走廊，把小朋友的篮球都踢跑，一会儿又跑到操场，把小朋友手上的篮球拍打下来……短短几分钟，几乎每个小朋友的篮球都成了铭铭的“攻击对象”。“杨老师，铭铭把我的球踢跑了。”“杨老师，铭铭打我，还把我的球扔出去了。”一时，告状声此起彼伏。铭铭却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根本不在乎小朋友们的感受。杨老师严肃地告诉铭铭：“铭铭，你这样做是不对的！”铭铭还是无动于衷，事后照样我行我素。

在一次融合教育研讨会上，杨老师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作为教师，我们既要理解、包容铭铭的异常行为，又要引导他盡可能地适应正常的生活与学习。我们虽然花了很多的时间与精力，效果却不尽如人意。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真的很困惑！”杨老师还说，铭铭除了时不时地扰乱班级正常生活、学习秩序，还经常无缘无故地大哭，一哭就是十几分钟。无论教师怎么询问、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班级里3位教师经常因为铭铭的异常行为而不得不充当“救火兵”。

我们知道，在融合教育路上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不仅需要我们有极大的耐心和满腔的爱，更需要我们有严谨、科学的态度与专业的知识和技能。虽然之前教师们接受过相关的专业培训，幼儿园也成立了“智慧·爱”融合教育课题组，平时也经常组织教师学习相关专业知识。但这些可能还不够。于是，我们特别邀请浙江师范大学杭州幼儿师范学院特殊教育系林教授定期来园为教师们进行理论培训;聘请浙江省特殊教育课程委员会专家组成员、绍兴市柯桥区特殊教育指导中心唐主任为课程组导师，他经常走进班级进行实践分析与个案指导。我们还引导教师自主阅读《融合教育理论与实践》《融合教育教材教法》《身心障碍者的正向行为支持》《拯救“笨”小孩》等专业书籍，每周组织相关教师进行案例观察、交流、研讨，逐渐形成了以“观察记录—评量分析—诊断研判—干预支持”为主线的融合教育实施策略。副园长柳老师以个案研究的形式向教师们提供观察与支持的培训，推荐大家运用“A-B-C行为观察记录表”“行为动机检核表”等了解“星宝贝事件”的发生频率，客观地分析相关事件的发生原因，再实施有针对性的个别化教育指导。为了切实帮助铭铭，杨老师边学习边实践，她对铭铭的哭闹行为进行了持续观察与记录，并和班级教师一起进行细致的分析研究，发现铭铭哭闹大部分发生在吃点心、洗手、如厕等生活环节，尤其是在吃带包装的点心时，哭闹的几率更大。分析其原因，主要是因为铭铭的生活自理能力弱，从而容易产生焦虑情绪，又无法用适宜的方式表达，导致哭闹行为不断重复。找到原因所在，班级3位教师采用了循序渐进的策略帮助铭铭提高生活自理能力。例如，起初，教师会将点心的包装袋撕开放进铭铭的餐盘里;过一段时间后，教师请同桌帮助铭铭撕开包装袋;再后，教师在包装袋边上剪一个小口，鼓励铭铭自己撕开，直到最后铭铭能自主撕开装点心的包装袋。教师们还帮助铭铭建立有意义的积极行为替代哭闹行为。例如，杨老师和铭铭约定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暗号”，如果铭铭需要帮助就拉拉老师的衣角。一段时间后，杨老师惊喜地发现，铭铭哭闹的次数明显减少。“我越来越感觉到融合教育的价值和意义，尤其是看到铭铭以自己的方式和速度在不断成长，就觉得平时所有的艰辛和努力是值得的，我感到很幸福！”杨老师在教研时和大家分享了铭铭的进步，也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在我们幼儿园里，有一群和杨老师一样充满爱与智慧的教师，他们怀揣着美好的融合教育梦，时刻激励着自己不断思考、不断前行，践行着“用无为之心做教育、用慈悲之心做融合”的初心。

心之所向，所向之处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