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西方美术史中的素描和色彩之争
2021-07-12
(河北科技大学,河北石家庄 050000)
艺术始终处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从未长期囿于某一固定风格。因此,画坛上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才是保持艺术新鲜血液的主流。然而,出于历史的必然,各个流派间的艺术观点也总是分分合合。在这万象之中,每逢古今交替时就会出现持不同观点的画派之间的对峙局面。素描与色彩之争其实是古今之争的缩影。而古今之争,就是崇古派和厚今派的对决。文艺复兴以来,厚古薄今的观点一直占据上风,因此可以猜想,这也会是古典主义的繁荣期。而至古今之争的出现,古典主义开始由盛转衰。至18世纪时,在进步思想影响下,形成了与崇古派相对立的厚今派,新思潮终于到来。
一、争端的起源
古希腊时期开始就以理性作为艺术的最高准则,认为绘画和雕塑的美是来自造型中的比例,感性认知往往被认为是低级的。比如毕达哥拉斯的观点:万物的本原都是由“数”所延伸出来的,即“美是和谐与比例”;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曾提道:“一幅黑白素描比使用最好看的颜料在画面上进行胡乱堆砌更容易使人产生快感。”到了16世纪时,意大利出现了欧洲最早的美术学院——博洛尼亚学院,他们以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作品为最高追求,企图引导青年画家走上艺术“正途”。此外,为了将美术学院和小作坊进行区分,素描成为评判两者高下的标准。也由于当时的“色彩”大都是由画家亲手研磨而成,因此被认为是作坊里的工作。素描的地位也由此得到进一步凸显。
但随着艺术的发展,素描的发展也逐渐达到了顶峰。盛极而衰的必然规律导致了人们终于开始注意到了长期以来不被重视的,或者说是被素描的光辉所淹没的色彩。而至第一次素描色彩之争开始,色彩的地位逐渐得到提升。尤其是纵观美术史的发展,我们不难发现,色彩是在与素描的一次次碰撞中愈发壮大。
二、前两次素描和色彩之争
艺术作品是画家对外界事物理解、分析后的再现,与彼时社会背景有着莫大的联系。而能够盛极一时的艺术风格必然顺应了彼时社会需要,这并非刻意迎合,而是在历史发展中自然形成的。因此,若要分析某个时期的某种风格流派,就必然要在当时的情景下进行讨论研究。
文艺复兴最早开始于意大利,是西欧和中欧国家的思想、文化发展至关重要的时期,称得上是欧洲历史上的伟大转折点。佛罗伦萨作为意大利的政治经济中心,理所应当地成为这次变革的发源地,具有影响力的艺术家、史学家层出不穷。他们继承了古罗马史学的精华,美术作品中大都表现出了人文主义思想。享有“欧洲绘画之父”之美誉的乔托,是第一位将透视法引入绘画的大师。即使乔托当时并没有完备的透视学知识,但他却为当时的绘画艺术开拓了全新的领域。他所创立的现实主义原则是一种创新性艺术观念,不再是普通技法范畴的绘画技艺革新,这种观念预示着文艺复兴的真正开始,为后世艺术发展奠定了现实主义基础。至15世纪时,美第奇家族取得了佛罗伦萨的掌控权,他们对于文学艺术的开明政策大大促进了城市发展,人文主义深入人心。达·芬奇、米开朗琪罗等人对解剖学、透视学的深入研究,将艺术和科学紧密联系,赋予了绘画艺术以崭新的写实主义面貌。可以说,佛罗伦萨画派和罗马画派都是奉行理性思维的艺术流派。由此便逐渐形成了一种重素描而轻色彩的艺术特点。但即便如此,色彩仍然留有一席之地,这就是意大利另一主要艺术流派——威尼斯画派。
威尼斯又称“水城”,经济发展繁荣,享乐气息浓厚。清澈的海水、波澜的光斑,都给这个城市带来了更多浪漫气息。在此环境下,威尼斯画家注意到了光线折射下的美丽色彩,大师提香更是开创了直接画法,使色彩不再只作为素描之上的衬托。由此,丰富的色彩与笔触便成了威尼斯画派的代表特点。
可想而知,如此观点相左的两个画派之间必然会产生摩擦。以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为代表的佛罗伦萨画派和以提香、乔尔乔内为代表的威尼斯画派形成了对峙。从此,素描和色彩长达几个世纪的争论终于拉开了序幕。在这一时期我们需要意识到,所谓素描和色彩之争,并非表面上的素描与色彩之间的优劣性辩论。实际上是关于主客观的问题,即艺术创作是要还原客观现实,还是要以艺术家的个人理解出发的问题。
16世纪时曾出现过一场非常激烈的辩论,即瓦萨里与洛多维科·多尔切之间围绕disegno(素描)和colorire(敷色法)的优劣性所展开的辩论。中部意大利传统将人物素描看作是检验画家水平的方法,威尼斯画派传统则是更加依靠画家主观感受的表达性风格。瓦萨里在第一版《名人传》中,强调了米开朗琪罗和disegno的无上地位。尽管他对威尼斯画派持肯定态度,但同时认为威尼斯画派由于缺乏disegno的优势,所以没有能力表达更深层次的艺术内涵;多尔切持相反观点,他将绘画分为disegno、invention和colouring三个部分,认为提香的地位要远高于米开朗琪罗。对此观点,在第二版《名人传》中,瓦萨里评价威尼斯画家,被迫“将其素描的无能隐藏在其迷人的敷色之下”。
第二次素描色彩之争发生于17世纪,该时期的法国画坛上有两大艺术流派相并立——古典主义和巴洛克主义。为了巩固王权和传统文化,带有严谨、规范特点的古典主义受到了统治者们的青睐,成了法国的官方画派。该艺术融汇了宗教、世俗思想,古、现代思想,表现出严肃、秩序的艺术特点。普桑的作品便是最好的证明——富有雕塑感的形象、深入而细致的刻画、稳定而永恒的构图。这种“规则感”艺术在当时的皇家美术学院中备受推崇。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古典主义有利于王族的统治,但由于种种限制,艺术创作逐渐丧失了激情和生气,变成了循规蹈矩、缺乏创意的程序化创作。学院内部也分成两大对立阵营——普桑派和鲁本斯派。普桑派的追随者们高举理性旗帜,认为带有理性特质的素描比色彩更加高贵,是一种纯正的艺术风格;鲁本斯派则将色彩赞美成绘画艺术的灵魂,认为色彩是绘画艺术的基本特征,是作品的生命之源。最终,德·皮勒力排众议,鲁本斯派终于获得了学院派的认可,鲁本斯的地位也被抬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被认为是彼时最伟大的欧洲绘画大师。在德·皮勒看来,尽管鲁本斯在素描方面比不上古典大师,但他是将构图、素描、色彩、表现力相结合最完美的,已达到了“浑然一体”的境界。
三、19世纪的素描与色彩之争
安格尔是19世纪新古典主义的杰出代表,他恪守古典主义原则,在素描方面有极高的造诣。在他看来,素描是线,是型,是构图,是全局,并给自己冠以“素描学派”之称。他排斥笔触和过于夸张的颜色,认为色彩只是素描的附属品。这也是他讨厌德拉克洛瓦和鲁本斯的原因之一。安格尔还主张向古典大师学习,但如果单纯将其看作是古典大师的模仿者,那就大错特错了。安格尔深知不能被传统所囿的重要性,他是第一位将线加以变形,并在形上表现个性的伟大艺术家。一方面学习传统,一方面用理性思维进行创新,开启了新古典主义的全新篇章。
浪漫主义画派领导核心——德拉克洛瓦,继热里科之后,凭借一己之力削弱了学院派的影响,将色彩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以文学作品为题,突出画家自身的想象力和创作激情,将个人精神价值寄托于画作之内。在《希阿岛的屠杀》中,德拉克洛瓦将战争后的悲惨场面不加修饰的展现于观者面前,让人不禁感叹德拉克洛瓦超强的表现力和创艺术激情。他认为:“画家不精于用色,其作品就只能是涂鸦而不是绘画。”他以色彩去对抗素描,追求松动的笔触表现,放弃了完整的轮廓线,极力打破古典主义中的僵化局面。“真正的画家,是创造的人。”
事实上,德拉克洛瓦同安格尔之间的对立,或者说是浪漫主义同古典主义之间的对立,已然超越了“素描和色彩孰为第一性”的问题,相比前两次争论都有了更深层次的发展。整体看来,16世纪的斗争是两种艺术风格间的对立。17世纪和19世纪则是对于艺术本质化的辩论,即是继承传统还是推陈出新的问题。安格尔对于古典主义的维护、对于传统艺术的向往,表现出了保守态度。而德拉克洛瓦对于古典,或者说是传统的猛烈冲击则是代表着新思想的到来。这是新兴文明对于旧文明的反抗和叛逆。可以说,每一次的素描和色彩之争,都意味着艺术的革新和发展。这种敢于反抗传统的先锋性艺术,为后世艺术的创新奠定了坚实基础,甚至影响至今。
整体来看,虽然两派的观点都存在不够全面的问题,但古今之争仍然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它打破了古典至上的局面,证实了古人的成就并非不可超越,其影响波及了整个欧洲,对艺术发展的推动力不言而喻。
在笔者看来,素描和色彩之争预示着时代的变革,是新事物的兴起与旧事物的衰落,是“古”于“今”的更替。从社会发展的高度上来看,生产力的进步影响着新文化、新思想的产生,而先进思想的产生必然会动摇保守派的地位,触及保守派的利益。古今之争,争的便是保守和先进,即传统和创新的问题。笔者认为,这二者并没有本质上的高低之分,“古”也曾为“今”,“今”终成为“古”。正是在两者的不断更替下,历史才得以发展,艺术才得以进步。因此,既要肯定前辈们的成就,又要将其结合当代进行创新,赋予“旧”艺术以新的时代内涵,在继承中不断创新,不断发展。
注释:
①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写.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M].商务印书馆,1980:44.
②亚里士多德.诗学[M].商务印书馆,1996:65.
③G.Vasari.Lives of the Artists[M],p.1978.
④杨身源.西方画论辑要[M].江苏美术出版社,2010:294.
⑤德拉克洛瓦.德拉克洛瓦日记[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515.